陆离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却好像不是昨晚那张床。他拖着发沉的脑袋坐起来,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便晃晃悠悠走到窗前。院子,还是昨晚上看到的那个古怪的院子,却看不见人影,只隐约听见李家夫妇在说话。
“当家的,你真要杀了这些大猫?”
“阿妈养的那只比这些可壮实得多,咱都杀了,这么几只小的,有什么不能杀的!”
“可是,我总觉得……缠着阿妈那妖物,是那只大猫回来寻仇的……”
“这妖怪胆子小着呢!这些天就知道要吃的,哪敢害人?再说了,有苏白道长在这呢,你怕什么!看看这一身的毛皮子,能卖不少钱呢……”
陆离听得心惊,却找不见李家夫妇的人影,心里一阵焦急,便又听他们嘀咕。
“你说苏白道长会不会怪罪咱们……”
“行啦!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磨叽!我足足给他酒壶里舀了一大勺酒膏,等他人醒了,咱皮子都卖掉了!”
这两口子也太黑心了!
陆离只觉得怒火中烧,却偏偏人眼不能视物,简直要急死,他心里暗骂一声,心说不管这么多了!猛地一推门,在院子里嗷嗷喊起来:“苏白!你给我出来!咱俩一醉方休……”
“哎呦,小道长,这大半夜的……你别喊了!”李家媳妇赶紧跑出来,一把拉住陆离,劝道:“你师父早就睡了,你也回屋睡吧!”
“不成不成……”陆离打了个酒嗝,胡乱抓着跟前的人:“我要去苏白那屋睡……我不要自己睡……”
“好好好!去他那屋……小祖宗,你先别闹了,吼得我耳朵都要聋了……”
“嘘……”陆离晃悠着脑袋,笑嘻嘻地用手指压了压嘴唇,才消停了几秒钟,忽然扯着嗓子喊起来:“苏白!苏白!苏白苏白苏白苏白——”
咣——
陆离只觉得脑袋被猛地敲了一下,接着晕晕乎乎地就跌坐在地上,他疼得眼泪都挤出来,怔怔捂着脑袋,就听见李家媳妇小声惊叫着,惶然道:“哎呀……当家的!你这是干什么呀!”
“还没晕?”李家大哥嘟囔一声,陆离忽然觉得后颈一阵阴风,就算看不见,也知道这混蛋是牟足了劲儿要敲蒙了他!
就在陆离觉着自己要完的当口,忽然看见李家婆婆迎面走了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眨眨眼,忽然反应过来,这恐怕是婆婆的……
“婆婆!”陆离凄惨地大喊出声,李家两口子被他吓得一怔然,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真的看见了自家阿妈。咚的一声脆响,陆离瞥见自己身边掉下个大铜盆,这姓李的混蛋竟然拿这么重的东西砸他!
“阿……阿妈……你……”李家两口子的声音哆哆嗦嗦,想必是吓得不轻,但在陆离眼里,李家婆婆却是面容祥和安宁,身上还莹着一层佛光。她对着陆离笑了笑,伸手去摸他的头,然后张嘴说了什么,见陆离听不到,便指了指旁边的柴房。
“干脆面”在柴房?
陆离立刻会意,扶着脑袋站起来,跌跌撞撞往柴房跑,身后李家两口的惊叫声已经变了调,想必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直向李老太太求饶,也玩命地喊起了“苏白道长”。陆离这时候跑进柴房,虽然看不见肉体凡胎的“干脆面”,但好在柴房就那么大点地方,“干脆面”又醉得一个个在地上摊着,他蹲身摸了半天,总算把尾巴全攥在手里,拖着往院子外头走。
夜深了,小巷里没有别的人,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只手拽着七八只浣熊,艰难地往村口行进……等陆离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整个人已经累得呼哧带喘,他抹着汗坐下来,等了好一会儿,便看见那只大型“干脆面”从山上窜下来。
陆离总算松了口气,却见大“干脆面”并不着急带“小干脆面”回去,反而是面向村子,低声呜咽起来。不消片刻,李家婆婆竟寻着这声音,缓缓走来,她行至浣熊身前,伸手抚弄它的头,浣熊便拱着老人的手背,撒娇一般。
这温情一幕看得陆离心里熨帖,李家婆婆也看向他,笑着笑着,竟然整个人就淡了去,生生在他眼前消失掉了!大“干脆面”呜咽声越发大了,陆离恍恍惚惚猜到,李婆婆可能是往生了吧?
“你霸占着婆婆的身子是不舍得,不是想报复李家夫妻?”陆离伸手拍拍“干脆面”算作安慰,不解道:“还是说,你觉着,吃光李家的粮食就算报复了?”
“干脆面”不像雪貂精那么厉害,不会说话,只低声呜咽着,陆离虽然听不懂,但却隐约觉得自己猜对了,他愣了愣,忽然拍了一下“干脆面”的脑袋,哈哈大笑:“你似不似傻!”因为笑得用力过猛,自己反而一阵头疼,忽然他眼前一黑。
咚——陆离栽倒在一片“干脆面”的海洋里。
*
等陆离再次醒过来,人又躺回了床上,还是间陌生的房间,雕花大床、绫罗床帐,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陆离愣怔的功夫,听得外面动静,接着门就被推开。
“苏白少爷……额,不不不,苏白道长,陆离小道长就在这间房间里歇着呢!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大清早的,就看见一只大花狸猫拖着昏迷不醒的小道长在苏宅门口……真是要把人吓死了!”
不等老管家说完,苏白已经冲到床前,他脸色发青,印堂发黑,跟个恶煞一样,陆离忍不住往床角缩了缩,头顶两根呆毛跟着抖了抖。
“过来。”苏白似乎很不高兴,房间里的气压都因此变低了,陆离见他又皱眉,便觉着自己的心都跟着皱皱起来,他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呢,就被苏白强行拉到床边上,这人伸手就摸他的后脑勺,摸得他倒吸了一口气。
好疼!陆离疼得嘶嘶出声,心里咒骂声当即连成一片,这个姓李的混蛋打就打嘛,还把他的头打破了!
“怎么回事?”苏白语气不太好,手掌却留在陆离脑袋上不挪开,他冷眼看着陆离脑袋上的纱布,怎么看怎么刺眼,昨晚上的酒劲似乎还没怎么醒过来,刚刚着急跑过来又耗费了大量的体力,他现在脑仁一阵一阵的发疼:“又是摔的?”
“李家人什么都没跟你说?”陆离瘪瘪嘴,抓了一下苏白的袖子:“师父你坐下,你这样我压力很大的……”苏白大概也是很想坐下,竟然哼都没哼就坐到床边上,陆离看看他,发现他眼底有些发红,感觉还带着醉意似的,心里一叹。
“你昨晚上,被李大哥的灌醉了……”陆离心里藏不住话,一股脑就把自己知道的全倒给苏白,说完,便眼巴巴地盯着他看,苏白只简短的“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听没听进去,陆离有些急了,刚张口喊了一声“苏白师父”,便第二次被这个人摸头杀了。
“乱来!”
陆离讲述的时候,难免把自己英勇救“干脆面”的部分添油加醋的升华了一番,本以为会被夸奖,却换来这么一句,陆离呼出口闷气,忽然感觉苏白在摩挲他的发顶,然后……手指就拨弄到触角的根部……
“呜!”陆离猛地一颤,全身过电似的,苏白愣了愣:“伤口疼?”
一股暖意瞬间汇入心底,熨烫得他四肢百骸都跟着发麻,等陆离反应过来这是苏白的温柔,心忽然就像被谁捏了一把,让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娇气!”苏白忽然哼了一声,脸色难看得吓人,但他传递过来的情感却完全不一样——陆离觉得自己被一股温暖又柔软的“气”裹住,像掉进棉花坑,浑身都是舒坦的,再看苏白的臭脸,反而忍不住想笑。
“师父,你其实是关心我的吧?”陆离美滋滋地说完这句话,心里忽然一阵发痒,这股劲儿他熟悉得很,以前每当被喜欢的小动物萌到,心口就是这股又软又痒恨不得就地打滚儿的感觉!
陆离愣愣看着苏白平静无波的眼睛,难以置信这面瘫此刻心理活动竟然这么强烈,但同时又特别得意,总觉得自己似乎距离成功攻略饲主又近了一步,便得寸进尺道:“师父,你夸夸我呗?”
“等你跳好了祭祀舞再说吧!”苏白忽然不知从哪掏出来祭祀舞用的面具,生生扣在陆离无耻求表扬的脸上,伸手弹了面具的脑门:“祭天的时辰,是一年中妖气最重的时候,切不许像今天这般乱来了!”
明明你心里很萌我乱来的……
陆离扁扁嘴,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还有,别和花狸猫走得太近,它们生性好偷。”苏白说完,没等陆离反应过来,便站起身,身上往床下一掏,竟抓出一只“干脆面”,陆离简直都不知道这小东西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眼睁睁看着它被苏白拎着尾巴拖走,地上噼里啪啦掉了一堆大概原本属于这间房间的摆设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