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珑回到璃园里,自有一番热闹。大悲寺里没有旁的物件好携带,灵珑便给二等以上的丫头各带回来一个菩提手串。
冰儿将手串珍而重之地戴在手上,朝着灵珑屈膝道谢。兰儿却将手串放进嘴里咬了咬,随即便似上当受骗般地抱怨道,“小姐,这菩提子明明和核桃一般模样,却原来不能吃啊!”
冰儿点了点冰儿的额头嗔怪道,“打你个小贪吃鬼,凭是什么也敢往嘴里放不成。这菩提子本是祈福、保平安之物,你也敢巴巴地往嘴里塞,仔细菩萨生气了,赶明儿你泄了肚子,可莫要冤枉旁人的好。”
兰儿一听冰儿的话,唯恐自个儿亵渎了神灵,连忙用帕子将手串擦拭干净,执在手间默念道,“菩萨,阿弥陀佛,信徒不是故意的,信徒以后一定好好保管,菩萨莫要让信徒肚子疼啊,如果一定要疼,换成别的地方疼好不好?”
灵珑跳了跳眼皮,她本想着要宽慰兰儿两句,到底是小丫头,莫要惊吓住了。可这会子听了兰儿此番讨价还价的话语,便觉得是自个儿多虑了。她将茶盏放在桌子上,轻笑出声道,“兰儿,本小姐竟不知你多早晚成了信徒的。不过我们兰儿乖巧可爱,菩萨定不会责罚的,只日后莫要胡乱塞吃食才好。”
兰儿讷讷称是,将菩提子细细摩挲着,随即便满脸虔诚地戴在了手上。
冰儿掩唇轻笑,灵珑却挑眉捏了捏她的手腕。冰儿立时收敛了笑容,朝着灵珑微微屈膝,好吧,到底是她不该诓骗小孩子,罚她替兰儿领取膳食好了。
因着灵珑几日不在璃园,这一回来倒像是过节似的。灵珑想了想,除夕夜在墨轩苑一处用的,开年便去了大悲寺,倒是未曾与冰儿她们吃餐团圆饭,索性将顾嬷嬷并二等以上丫鬟皆聚集起来,满满摆上两桌子,热热闹闹用了晚膳。
灵暄云姐妹早已用了膳食,并未来凑热闹,倒是晚膳过后提了红枣、核桃之物前来拜访灵珑。这红枣、核桃是婶娘王氏托人从区县老家送来的,虽不是稀罕玩意,却真真比外面买来的鲜口些。
灵珑招呼灵暄云姐妹落座,朝着二人屈膝行礼道,“云姐姐,若姐姐,妹妹这里恭贺开年了”,说罢,将大悲寺里求来的佛经手串细细递给了二人。
这佛经手串当然比不得礼梵赠予灵珑的那只珍贵,却是大悲寺里极贵巧的玩意了。表面看上去是打磨光滑的二十四颗菩提子,却于花生米大的颗粒上细细雕刻着篆体经文,寓意福寿与共,无灾无祸之美好愿景。
灵暄云双手接过,细细摩挲着,随即便惊喜道,“妹妹,到底是大悲寺的手串,这般细小的文字,却如何雕刻上去的,真真是巧夺天工之作。”
灵暄若早已看不上这般朴素的物件,这会子听了灵暄云的话,少不得垂眸去看,立时便得了几分兴致,一边细细抚摸,一边猜测着上面的字迹。
灵珑颔首轻笑,挽着灵暄云的手腕道,“姐姐,你能喜欢便好。妹妹过些日子便要去上书房读书,这些时日尚有些空闲,姐姐需要什么绣图,莫要跟妹妹客气才好。”
灵暄云温婉地笑道,“妹妹,虽说姐姐的绣品入了孟夫人的眼,说到底还是妹妹的功劳。不过,日后到底便利了些。前儿孟夫人派人递给姐姐一卷佛经,说日后没有要紧的活计,姐姐只绣那佛经便好,倒是劳烦妹妹挂心了。”
灵珑拍着灵暄若的手腕,摇头轻笑道,“云姐姐若再说况外话,仔细妹妹生气了。都是自家姐妹,没得被你客气生分了。不过,云姐姐再无须为绣图烦扰,妹妹倒真替姐姐开心。只妹妹有些好奇,这佛经是如何绣上去?”
灵暄云笑笑,倒也不耐烦啰嗦,直接引着灵珑朝西竹屋而去,走到半路时,却忽然发现灵暄若没有跟上来。灵暄云立时皱眉,本打算折返身子去找灵暄若,灵珑却挽住她的手腕制止道,“云姐姐,左不过一会子便回来,且让若姐姐略坐坐便是了。”
灵暄云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拗不过灵珑,姐妹二人手挽着手去了西主屋看绣活。
灵珑在古灵儿的静心阁里见过一次手绣的佛经,只那佛经被古灵儿宝贵地放在佛像前供奉,她虽好奇,到底不敢贸然取了来看。这会子见了灵暄云绣制的佛经,忍不住惊呼道,“云姐姐,这真真是太费精神了。”
绣佛经不比绣别的。别的物件,到底有颜色和景物托衬着,即便略微欠了那么一点儿,修缮时还能找补找补。这佛经却再再不能了,一笔一划,一晕一弧,皆要一气呵成。但凡有一点子错处,这字便失了精神,满篇的经文便要弃了重绣。不是绣活高超的人,再再不敢碰触佛经的。
灵暄云见灵珑那般惊叹,不由略带羞赧道,“妹妹,虽耗费些精神,到底不是虚耗的。姐姐这几日绣着佛经,边绣边念叨,倒真真多了几分心如止水的自在劲儿。”
灵珑将佛经细细收好,看着灵暄云微微点头道,“云姐姐欢喜便好,只晚间到底莫要再碰绣棚,这佛经字迹太小,仔细伤了眼睛。”
灵暄云颔首轻笑,携着灵珑奔主屋而去。
灵珑见灵暄云急切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摇头,若姐姐又不是洪水猛兽,云姐姐这般提防着作甚。可待灵珑到了主屋才知晓,灵暄云的担忧到底不是多余的。只这会子功夫,灵暄若便将灵珑的首饰、衣衫倒腾出来大半,摆满了整个床榻不说,眼下竟还扯着庆亲王妃赠送的那件细锦披风穿戴了起来。
冰儿和兰儿满脸不虞地侯在一旁,显见对灵暄若的行为十分的不满。
灵暄云顿时惊吓,几步上前夺了灵暄若手里的衣裳,劈头盖脸地骂道,“灵暄若,这般手欠的规矩,到底是何人教于你的。父亲和娘亲这般辛苦养大咱们兄妹,你便是这般糟践二老的脸面吗?”
灵暄若见了灵暄云本有些害怕,却依然硬着头皮不服气地嘟囔道,“姐姐,这里又不是别处,是伯父家里,怎么就糟践了双亲脸面了。再说,妹妹不过试试看,灵珑妹妹尚且不在意,姐姐却偏要上纲上线地讲大道理,真真是奇怪了。”
灵暄云气得娇喘不已,举起右手便朝着灵暄若招呼过去。
灵珑眼疾手快,忙握住灵暄云的手摇头道,“云姐姐,大年下的,若姐姐不过是闹着玩罢了。云姐姐瞅瞅,妹妹平日里左不过穿着白色衣裙,这些颜色鲜亮的,若姐姐如不嫌弃,倒是替妹妹节省地方了。”
灵暄云死命压着胸腔内的怒火,到底不想当着灵珑的面儿教训灵暄若。可她转脸看去,灵暄若不但不知悔改,这会子竟还盯着那些个衣裙挑来拣去。灵暄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顾灵暄若的抗议,扯着她的手臂出了主屋的门。
灵珑听着灵暄若呼痛的声音,看着满室的狼藉,到底还是长叹了口气。冰儿阴沉着脸色收拾,兰儿却蹭到灵珑跟前,嘟嘴不满道,“小姐,若小姐平日里便总爱凑到咱们主屋这边来,只祖母总以小姐不在房内推却了她,这会子好容易进来了,竟是惦记着小姐的衣裳首饰,我和冰儿姐姐如何劝说她也不听的,奴婢不喜欢她。”
灵珑拍了拍兰儿的小脸轻叹道,“兰儿,即使不喜欢,也不要对若小姐不礼貌。想想云小姐,想想宏少爷,他们皆是那般自强的人,若然知道亲妹妹遭人嫌弃,怕很不能早早离了丞相府才好。”
兰儿跺跺脚,嘟着小嘴出去。
冰儿将首饰色色分格装好,冷着脸子道,“小姐,横竖咱们过几日便要入宫,倒是躲了清静,奴婢只怕若小姐真真会惹出祸事来。”
灵珑微微颔首,衣衫首饰之物到底不要紧,却反映了灵暄若目前的脾性。可她是做妹妹的,自来没有敦促堂姐的道理,少不得要劳烦娘亲了。
且说灵暄云扯着灵暄若回了西竹屋,自然少不了耳提面命的教导。奈何灵暄若不顺从也不反驳,只那般直挺挺地坐着,脸上满是桀骜不驯之色。灵暄云眼见灵暄若不听规劝,索性招呼芬儿进来,二话不说便开始收拾行装。灵暄若但见灵暄云动了真气,连忙挽着灵暄云的手臂求饶道,“姐姐,妹妹知道错了,妹妹再也不敢了。”
灵暄云满脸严肃地端坐椅背上,看着灵暄若冷声道,“灵暄若,你莫要不知道自个儿的斤两,若再敢这般眼馋心热地失了分寸,索性咱们兄妹回区县去,穷乡僻壤过一辈子,也好过我与哥哥跟着你丢人现眼的好。”
灵暄若乖乖称是,她不怕灵暄云恼她骂她,就怕灵暄云要扯着她回区县,区县没有宴会,没有漂亮衣裳,却只有白天黑夜做不完的活计。灵暄若害怕了,惶恐了,只得唯唯诺诺地在灵暄云面前发誓表态,直说得灵暄云信以为真,这一档子事儿才总算是过去了。
翌日,灵珑便从兰儿口中听说了灵华非和梅行文被人暗算的事儿。兰儿只当成笑话来讲,灵珑却隐约觉得这二人定是有牵连的。奈何她对这二人皆无好感,索性于自个儿没有半两银子的干系,听过笑过,便抛到了脑后。
灵珑未曾想过这里面有她的缘由,可是用完刑部秘制药膏后,能坐能躺的梅行文,却向镇国公夫人掏了个底儿。
镇国公夫人唬了一跳,忙遮掩着梅行文的口鼻道,“文儿,你是不是魔怔了,那灵珑就算生得再好,还能值当你丢了性命不成吗?”
梅行文将镇国公夫人的手扒拉下来,噘嘴嘟囔道,“娘亲,儿子也不想如此啊。可灵珑还小,灵相那般古板,儿子不如此做,要何时才能抱得美人归啊。再说了,那日的事儿,未必便与灵珑有关的。”
镇国公夫人摇头叹息道,“文儿,你糊涂了。你若真喜欢那灵珑,为何不去好好求求你皇后姑母,若有你姑母下的懿旨,不比你这般偷鸡摸狗来得体面吗?”
梅行文一听,顿时欢喜,抱着镇国公夫人便是一阵撒娇耍赖的奉承话,逗得镇国公夫人心肝宝贝的唤着他。梅行文暗暗计划着伤好以后便进宫拜见皇后,躲在门外的梅行武却将一切话语听进了耳朵里。他嘲讽地勾唇,倒也懒怠进屋,掀了衣摆悄然离去了。
这一日,难得日头大好,暖洋洋地照射着大地。灵珑吩咐冰儿将被褥拿到院中晒一晒,怀里抱着雪儿,脚下引着红豆,晃晃悠悠地朝花园子而去。
冬日的园子实在没什么景致,奈何红豆和雪儿日日咬着她的裙摆喊腻烦。灵珑无奈,索性带着它们到花园子走一走。岂料刚转过小径,便见灵紫凝扶着丫鬟的手腕娉娉婷婷地行来,身后跟随的人正是辜嬷嬷。
灵珑早就听闻辜嬷嬷是带着品级的女官,少不得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辜嬷嬷容色不改地受了礼,转脸却朝着灵珑垂首回了个半礼,“老奴见过灵珑小姐。”
灵珑微微颔首,但见灵紫凝眼高于顶地扬着下巴,抱着雪儿转身欲走。灵紫凝见灵珑竟然对她视若无睹,忙捏着帕子不阴不阳道,“吆,妹妹好大的架子啊,这会子竟连招呼也不打了。”
灵珑优雅地转过身子,看着灵紫凝但笑不语。
辜嬷嬷却微微凝眉,朝着灵紫凝淡漠地云手道,“灵紫凝小姐,女德讲究先论尊卑,后论长幼,你虽虚长几岁,到底占着一个庶字,请你立即向灵珑小姐行礼。”
灵紫凝咬牙暗恨,她只想着找灵珑的不自在,却把身旁的辜嬷嬷混忘了。她暗暗懊悔,却不得不朝着灵珑草草行礼道,“姐姐见过妹妹”,言毕,拎着裙角起身,竟是丝毫不在意灵珑的反应。
灵珑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灵紫凝,朝着辜嬷嬷颔首道,“辜嬷嬷辛苦了。大姐姐学了这些个日子,这规矩可是快要学成了?”
辜嬷嬷敛眉顺目,微微叹息道,“回小姐的话,老奴本以为虽不尽完美,到底十之*。这会子却觉得,灵紫凝小姐怕是连行礼问安的礼数也未曾学到,哎,老奴惭愧,既受了庆亲王妃的嘱托,少不得要多操劳些日子才是。”
灵珑暗暗发笑,温柔地抚摸着雪儿的毛发,雪儿舒服地蹭着灵珑的手腕。灵紫凝却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不要,她不要跟着老巫婆学规矩,这半个月来她过得生不如死。灵紫凝激灵灵地打了个颤,朝着灵珑恭敬屈膝道,“紫凝见过小姐,小姐万安。”
灵珑默默颔首,才要抬手吩咐灵紫凝起身。辜嬷嬷却用帕子轻拭唇角,忽然开口道,“灵珑小姐,老女听丫头们说,您前几日随着丞相夫人去了大悲寺礼佛。老奴两年前倒是去过大悲寺一次,不知大悲寺如今的主持,可依旧是礼梵大师吗?”
灵珑跳了跳眼皮,朝着辜嬷嬷轻笑道,“回嬷嬷,大悲寺的主持依然是礼梵大师。灵珑跟着礼梵主持做过两次早课,虽参不透经文的禅意,却真真觉得凝心静气了不少。”
辜嬷嬷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道,“嗯。禅意这东西因人而异,只虔诚向佛便可,至于参透,世间之人怕不敢如此浑说的。”
灵珑但见辜嬷嬷颇有兴致,便与辜嬷嬷你来我往地讨教着佛法。半蹲着身子的灵紫凝却早已隐隐发抖。她暗骂灵珑没眼色,暗骂辜嬷嬷老东西,可她不敢起身,也不能起身,便只能咬牙坚持着,搜肠刮肚地拣着恶毒的话来解气。
灵珑见灵紫凝那般隐忍,小脸竟憋成了紫红色,少不得看向了辜嬷嬷。辜嬷嬷却只是垂了眼角,仿若惩处灵紫凝的事儿与她无关。灵珑暗暗发笑,却是轻咳着嗓子,朝着灵紫凝抬手虚扶道,“大姐姐快起吧。大姐姐忏悔了这会子,想来行礼问安的规矩定然会铭记于心的。”
灵紫凝摇摇晃晃地起身,咬牙切齿地瞪了眼灵珑,脸色转向辜嬷嬷时,却满是谦恭优雅之态,“嬷嬷,紫凝自此便都记住了。”
辜嬷嬷略微抬了抬眼皮,淡漠开口道,“紫凝小姐记得便好。若不记得,老奴倒不介意多教导几遍的。”
灵紫凝讷讷称是,乖巧得跟个小猫儿似的。灵珑默默为辜嬷嬷竖起了大拇指,微微颔首后,终究还是抱着雪儿远离了灵紫凝。
灵珑走了,灵紫凝到底松了口气,方准备抬脚朝花园子迈进,辜嬷嬷却缓缓开口道,“紫凝小姐,出来这会子,该回芳菲苑学习女诫了。”
灵紫凝身子微僵,捏紧了帕子朝着辜嬷嬷应声,抬眸微笑之际,辜嬷嬷早已行出去很远,她立时冷了脸子,撑着虚软的小腿朝芳菲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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