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江不仅没有一丝回避,语气还带了些许轻佻,听在蒋南生耳里,是别样的挑衅和得意。
蒋南生握着手机的手,开始用力,骨节处已然开始泛白,那双融在夜色里眸子愈发黑暗得深不见底,周身开始散发让人不敢靠近的戾气和杀气。
薄唇微微张着,最终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深邃的眸子闭了片刻,再睁开的时候,里面只剩下一片浓浓的无奈和妥协。
手机里一直是静默的声音,也没挂断,裴江不由地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姚准,勉强地笑了笑,“蒋总,没什么指示我就先挂了,我把准哥接到了,这几天我就要好好陪他了,有事你再call我。”
说完,挂了电话,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担忧。
认识南生这么多年来,他和他的性格爱好虽大相径庭,但一点都不影响俩人之间的友谊。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秘密,比亲兄弟还要亲,用“生死兄弟”四个字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美国的时候,裴江喜欢拈花惹草,他父母又偏偏是非常传统的书香门第之后,对有这么一个在私生活上不检点的儿子非常无奈,蒋南生就跟在后面替他收拾烂摊子,去给他父母作保证以后一定看管教育好裴江,让他少祸害几个少女少妇。
蒋南生说要回国来几年处理点事情,裴江立马跟过来,还写下军令状,到了中国一切听蒋南生安排调遣,自己绝对不乱来。
事实上,裴江也在极力协助他,但是就跟演戏一样,太投入了,假戏真做就不奇怪了。他也努力克制过,但最终没能敌过王子晴的热情和有意的勾引。
但是,这么多年来,不管蒋南生遇到什么不开心不顺利的事,都从未像今天这样保持过沉默,沉默得让他开始为他担心。
如果蒋南生能威胁他一句或者直接将他骂个狗血淋头也行!偏偏一句话没有。那种蓄积在他内体的愤恨,会不会憋伤他?
裴江越想越觉得有点自责,虽然不知道蒋南生为什么不让自己碰王子晴,但他隐隐能感觉到,南生对王子晴的感情,还是有点特殊的。
看到裴江挂了电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姚准挑眉笑问,“怎么了裴总?蒋总给你安排什么重要任务了?这么为难?”
“嗨!”裴江促狭地笑了笑,随即脸上又恢复到了一贯的嬉皮笑脸,“还不是因为我睡了个女人么,他管我管的比较严。”
姚准呵呵笑道,“我也奇怪呢,你裴少性取向一直很端正么,怎么前段时间你的同志绯闻闹得沸沸扬扬的?”
裴江故作一副苦相,叹了口气,“唉!一切都是为了公司的发展!蒋总让咱喜欢女人咱就睡女人,蒋总让咱喜欢男人,咱就得跟男人在一起......也不怕你笑话,我感觉自己都快雌雄同体了!”
“那蒋总可真是把你当兄弟在用了,而不光是下属,这可是非常信任你才会把这么艰巨光荣的任务交给裴少你啊。”姚准分析道。
似乎是一语中的,只是那个“信任”两字,让裴江听了有点刺耳。南生是信任他啊,但又不是全部信任。如果南生能坦诚地告诉他王子晴为什么只能利用不能真玩,他或许也不会动真格了。
多多少少,他是有点赌气的成分在这里面的。
裴江摇了摇头,“算了,不提这事了,姚总这次来,我一定带你好好玩玩我们大港城!今晚,先去销金窟感受感受怎么样?”
姚准连忙摆手,“这次来是办私事,我只要能把她带回去就行,哪有心思做其他的事。”
说这话的时候,姚准的眸子里有掩饰不住的浓浓思念和期待。
“姚总,到底是哪个姑娘,能让你全国各地到处跑着找她?你确定她现在就在港城吗?如果能确定,我裴江一定帮忙把她给你绑回去!”裴江玩笑了一句,扭头看了一眼他,“开个玩笑,你肯定不舍得把你心爱的姑娘绑回去!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以姚总这条件,什么样的女人追求不到?怎么听说这几年一直在找这么一个人,她不知道你在找她吗?”
被问及到了心事,姚准的脸上渐渐浮上一丝涩然,“她跟我没什么关系,被我鲁莽地追求过一段时间,后来被我吓跑了。我辗转找了她很久,前段时间才打听到她有可能就在港城。”
当年,汐子突然去世之后,秦正南和肖暖看到他伤心过度,为了安抚他,不知道从哪请来了一个跟汐子长相酷似的女人。
一开始,他也曾欣喜地以为她就是汐子,因为长得太像。但仔细靠近,才发现,她只是跟汐子的五官长得像而已,气质和神态都不一样。
她是典型的中国江南女子,温婉可人,但性子又非常直爽。被他在院子里追上的第一句话就坦白地说,“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女人,我只是答应了秦先生来安抚你,你若觉得我在你身边可以让你缓解思念那个女人的痛苦,我就陪你一段时间。如果你觉得看到我,只会让你更难受,我就立刻离开。”
他惊艳于她与汐子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又惊叹于她的坦率,当即就决定:不能放走这个女人。
可是,她毕竟是先生请来的一个帮他疗伤的“药引子”,没多久,就突然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她叫苏慕烟。
看着姚准似乎陷入到了他自己的痛苦回忆里,裴江不再开口问,本来打算带他去酒店入住吃饭的,他悄悄调头,直接拐上了高架桥,渐渐加快了车速。
两个苦逼的男人,先去兜兜风吧!
......
包间里,蒋南生不时地给坐在自己左边的王子晴夹菜,“多吃点。”
在王子晴的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贴心地给她夹菜,还那般温柔地让自己多吃点。况且,这一桌子坐的,既有他J&J集团的几个高层,也有几个小职员,南生能旁若无人地关心她,让她很感动。
她喜欢的,莫过就是他的绅士,他的矜贵,他的清冷。
但是,现在跟她在一起之后,她发现南生并不像一开始那样冷漠疏离了,也慢慢会主动关心体贴她了。更重要的是,他在那种事上,热情似火。
念及此,王子晴想到蒋南生只有单独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才会放下大总裁的严肃外表,会跟一个油嘴滑舌的男人一样,调戏她,毫不掩饰地宠她,对她示好。
而在人前,他就可以把他的身份和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拿捏得刚好。
这是对她的特殊待遇,她好喜欢。全世界能享受到蒋南生如此对待的,也只有她王子晴一个人,能不欢喜吗?
本来只是一顿工作餐,因为王子晴和蒋南生的亲密互动,而显得格外难得,大家都忘记了方才发生的作品被剽窃事件,开始提前端起酒杯恭喜蒋南生和王子晴的好事将近。
蒋南生瞧着满脸幸福甜蜜的王子晴,心里不是没有愧疚的。但是,既然那样的错误已经发生无法弥补,他只能尽力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足她想要的关爱和面子。
晚饭后,蒋南生把王子晴送到了她的房间门口,“早早休息吧,明天一早我们要赶飞机。”
王子晴喝了一点红酒,脸上有微醺的绯红,脚下的步伐有点踉跄,拉住蒋南生的手不舍得让他走,“南生,这层没有你们公司的下属,你进来陪陪我可以吗?”
蒋南生将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淡淡地勾着唇,将门打开,把她扶着进去让她在床上躺下,“你累了,快休息吧,我上去还要开个会,有几个电话要打给总部,明天早上见。”
王子晴依依不舍地撇撇嘴,“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也好困了,洗了澡睡了,晚安南生。”
蒋南生点了点头,转身刚走两步,又停下来回过身来对她说,“子晴,在婚礼之前,我们之前还是保持点距离好。这段时间,我也要开始筹备婚礼,可能没太多时间陪你。”
闻言,王子晴秀眉轻蹙,不过在看到蒋南生脸上的愧疚时,就咧开嘴笑了起来,起身抱住了他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胸膛,“我懂你的意思,南生,你想让我们之间保持点神秘,到新婚的时候有点新鲜感是不是?好的,我一定克制自己不要去见你。”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王子晴贪婪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她都听他的,给彼此空间。反正婚期大致都定了,就在两个多月后。
怀里突然多了一个热乎乎的小火炉似的人,蒋南生的身子一僵,正要推开她,扬起来的手又垂了下来,“子晴,如果以后我做出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你会不会恨我?”
王子晴放开他,抬头嘟着嘴看了看他,突然就笑了,“你以前也做过很多让我不高兴的事啊!比如我们在一起你从来不主动,都让我一个女人厚着脸皮去示好......我也没有恨你呀!南生,以后我们结婚了,天天在一起,你肯定会发现我身上很多毛病,只要你不嫌弃我,我才不会恨你!因为我知道,你愿意为我改变的!嘻嘻!”
垂眸瞧着王子晴脸上那痴痴的笑,蒋南生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间,最后只是勾了勾唇,抬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早点休息,我上去了。”
言落,转身大步离开。
王子晴瞧着那抹俊逸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加甜蜜,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倾慕。她好想去讨要一个吻别的吻啊,可是自己不争气,喝了一点酒就晕乎乎的,脚下越来越轻飘飘的,还是早点休息吧。
......
蒋南生和景芝的房间就在上面一层,他大跨步上来,直接来到了景芝的房间门口。手刚碰到门铃,却在准备按下去的一瞬间,颓然地垂了下来,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直接进了浴室。
景芝本来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一点,便坐在阳台上看夜景。
突然,旁边的阳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待她转眸望去的时候,只见一团白色的东西倏然爬上阳台,向她这边跨过来。
条件反射地,她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将心里的震惊喊出来,就看清了那团东西。
不是东西,是人,蒋南生。
他居然换上了浴袍,大喇喇地从阳台翻过来?
心下一惊,她连忙走过去,压低声音喊道,“你干嘛?”
“嘘——”蒋南生站的高高的,光线不明的暗色里,冲她笑了笑,露出来的牙齿在夜里显得格外白。
“有门不走,走这里做什么?快退回去!”景芝有点恐高,根本不敢看下面深不见底的黑色,看到他那露在浴袍下面的两条修长的小腿站在足足有一米多高的阳台上,她吓得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蒋南生丝毫不理会她,长腿轻松一跨,就从他房间的阳台上跨到了她的阳台上来了,直接稳稳地跳了下来。
“啊”景芝连忙扶起他,“你怎么跟个小贼一样啊,放着大路不走,走这里......”
蒋南生瞧着她满脸的惊吓,拉着她的手走进了房间,把窗帘“呼啦”一下关上。
“你再喊下去,住在楼下的王子晴就要上来了!”蒋南生按住她的胳膊,俊脸上的笑意带了一丝激动和兴奋,像是一个毛头小子和自己心爱的女孩偷偷见面成功了似的。
跟他蒋南生在众人面前树立的形象太不搭了!
他刚洗了澡,发丝上还滴着水珠,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他是她见过穿浴袍最好看的男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景芝瞧着他许是因为刚才的大动作而有点微红的面颊,不由地有点恼了,推开了他,“冒着生命危险偷情,也是没谁了,大半夜的,你就不怕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别说那么刺耳不行吗?”蒋南生皱了皱眉,很不满意她的那个“偷情”俩字。
“我累了,你回去吧,我得休息了。”景芝走到卧室门口,打开了门,顺手把外面的大灯也打开了。
蒋南生的胆子很大,但是她不行,万一王子晴进来,他们做何解释王子晴也难以相信吧!
而且,她觉得这样很无耻。
“王子晴已经睡了,她今晚喝多了,不会上来的。”他自然明白她的担虑,上前关上了门。
他本来刚一上来就要来,可是他觉得跟王子晴在一起坐了会,满身都是她身上那香水的味道,他怕景芝不喜欢,才洗了澡过来。
至于为什么选择从阳台上来,是以为他看到了她坐在阳台上发呆。
于是,这种只有年少冲动的大男生或者那种她口里的“偷情”的人才会做出的事,他再次做了一次。
没有原因,他发现自己只要看到她,就会做出很多不同寻常的事来,很不像自己,但却控制不住。
景芝知道赶不走,只好放弃。她走过来,抬头看进他的眼里,“南生,晚饭之前,你还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你走?我如果说现在就愿意,什么条件也不讲了,你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离开所有的恩怨纷扰?离开我们认识的所有人?”
她那清澈的眸子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芒,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她仿佛就是一瞬间明白了。与其这样欺骗全世界,用伤害他人的手段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还不如不要也罢!
反正现在父母也安全了,王子荣也帮她暂时压制住了那些催款的人,就等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出来,就帮她还债。
这二十多年来,她这个豪门千金,过得并不快乐。说不定跟爸爸妈妈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之后,他们反倒会幸福会快乐。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她突然就不想复仇了,就算迫害景氏的真的是王家人,她也不想追究了!比起景氏,蒋南生口里的杀亲之仇更大。只要他肯放弃一切恩怨,她又有什么理由不跟着呢?
闻言,蒋南生的嘴角涩然地勾了勾,“你是真的愿意跟我走,还是只是不忍心去伤害那些你所认为的无辜的人?”
“有区别吗?”她问,看向他的目光灼灼。
蒋南生还未回答,景芝扔在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她给林安静设置的专属铃音。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面上无波无澜的蒋南生,走过去,先接通了电话。
这边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自从怀孕开始,静静很少晚上跟她联系,怕影响她和肚子里的宝宝的休息。既然打过来了,那应该是有事吧。
“喂,静......”
电话刚接通,景芝还没喊出林安静的名字,就听到里面传来哭泣的声音,“呜......小芝麻......”
景芝心里一惊,忙站了起来,拧眉问道,“静静,你怎么了?你那边应该是一大早啊,哭什么?”
别说哭了,就算是急,景芝也很少见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林安静身上。除了上次说是有急事找蒋南生,这么多年来,她根本没见过林安静处事不冷静过。
可是,这从电话里传过来的哭泣声,很清晰,听着那样伤心,一声接一声的哭泣,让景芝的心跟着一颤一颤。
听到景芝的声音,林安静缓了缓心情,抽泣道,“小芝麻,我可能再也回不去中国了,再也无法回港城了。”
声音带着哭腔,让人听了不由地心一紧。
“怎么了啊静静?你说清楚,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听到这句话,景芝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静静现在没出什么事,就好说。
林安静咬着牙说,“我爸妈同时被双规了,他们贪污被举报了,检察院直接立案了......我现在不敢回去,我怕我一回去,我爸妈留给我的东西全都不会再有,小芝麻,我不敢回去了......”
被双规了?
景芝诧异地睁大了眸子,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呢?静静的父母她认识,那么和蔼好客的叔叔阿姨,怎么会是贪污的人?
景芝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静静,你自己不是学的法律吗?你在美国不是认识很多著名律师吗?你找个人回来帮你爸爸妈妈辩诉啊!”
“没用的,如果有用,我也不会这么绝望了......小芝麻,你要注意蒋南生,如果不是他,我爸妈也不会这么快出事,我恨死他了,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去杀了他!”电话里,景芝听到了林安静咬牙切齿的声音。
景芝连忙捂住手机的听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已经走到阳台上去抽烟的蒋南生,小声道,“静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跟他有关系?”
林安静冷冷地笑道,“他曾经给过我一份资料,是调查的我父母受贿的证据,但是他答应我不会告发我父母,我把那份资料拿回家,却丢了。上次我着急去找他,就是丢了那份资料。但是,蒋南生答应帮我搞定那件事,我以为他真的搞定了,就放心回学校了,没想到我这刚到美国没几天,我爸妈就出事了......小芝麻,我希望跟蒋南生没有关系,但我现在没有办法不这么想......”
景芝恍然大悟,握着手机的手开始不住地哆嗦。
怎么会是蒋南生呢?他跟静静的父母无冤无仇,怎么会对付他们?
不会的!一定不是他!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静静不知道的事。
“静静,你先别难过,我去问问他,说不定有误会,我呆会打给你。”景芝不给那边林安静反应的时间,就挂了电话,舒了一口气,走到了阳台上。
背对着他站着的蒋南生,将手里的香烟用手指捻灭,低沉的声音被夜风吹了过来,“你不用问了,是我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