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冷宫(1 / 1)

进入腊月以后,天气变得愈来愈寒冽,太阳躲在云层后面俯瞰着大地,冷淡却刺眼的白光将皇宫照射得灿烂辉煌,是要下雪了吧……

我跑上台阶才停下来把手里提着的高底旗鞋套在脚上,萨梅跟在后面气喘吁吁道:“早知如此,何必睡到现在!”

虽然雪还未至,但花厅里坐着的女人们全都披上了棉袍,系着厚厚的围脖……德寿宫热成这样,这些人捂这么严实也不怕精致的妆容被汗淌花。德妃娘娘坐在上首,系着淡绿色的围脖,抱着一个镂花的手炉,腕上戴着五六个金光闪闪的镯子。

我跪下来请安,尽量不去看她阴沉的表情。

八公主穿一身宝蓝色的加绒旗装,规规矩矩地坐在穿红戴绿比她妈还招人烦的五公主旁边,看上去颇有些无奈。

“真是个受宠的公主,睡到日上三竿,不叫就不来。”德妃嘴唇动了动,有些生气。

我扶了扶歪了的旗头:“昨晚看书看得晚,今早就睡过头了,这不是来了嘛。”

周围一片唏嘘,晨昏定省的妃子们都有些心悸。

德妃冷笑起来,“你识几个字啊?也会看书?”

这可冤枉我了,自从答应了十三阿哥要一字不错学好满文之后我可努力了,成天埋在书海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昨晚八公主给了我一本满文轶事集,是前朝的一个闲散王爷随手写的,用词简单又有趣,我就多看了会儿……

“额娘,她已经连着好几日都没去南书房的早课了,”五公主火上浇油,“金先生都气病了。”

“五姐……”八公主小心翼翼地插嘴,还没说下去就被五公主打断了,“温恪,你给我闭嘴,谁不知道她一入宫,你就鞍前马后地拍马屁,我告诉你,跟她这种人来往你迟早会吃亏的。”

八公主低下头去沉默不语,五公主总是这样欺负八公主,我都不知跟她吵了多少次。

“我没去早课是因为金先生讲的那些我跟不上,先自己学着呢。”我咬牙道,“你别在这儿颠倒是非。”

“哼!”五公主冷笑:“你以为南书房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的地方吗?”

“行吧,”德妃比她宝贝女儿厉害多了,废话不说,直接扔了一本桌案上的书给我,厉声道:“翻到第十五页念一遍,错一个字试试。”

明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我,可当着众人的面我也只好捡起来,竟是一本《满文老档》!就算金先生也没那么变态用这种级别的书来考我。

我不干了,德妃就在这儿等着我呢,“学了几个月的满文,竟然连一页书都念不下来,我还没让你翻译呢!亏得你阿玛还是当年的状元,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笨姑娘!”

我铁青着脸不想说话,自从入宫以来,这样的状况不知发生过多少次。德妃总是鸡蛋里挑骨头地利用各种借口找我的麻烦,有一次我在御花园里遇到了她,竟被她以游手好闲的理由罚站在御花园里背了一整天的满文。上月初三那天更甚,就因为她远远地飘出一缕细烟,就浩浩荡荡地带人冲了过来,若不是十四阿哥也在,千方百计地拦住了,她差点就把在院中点火把的萨梅带走。

总而言之,就是我和老巫婆之间已经仇深似海了!

“额娘,”八公主试探着开口,“七月不笨的,她从来没有学过满文,我每天都教她一些,进步可快了……”

话没说完,德妃横眉竖眼,“你教她?你盘针学好了?编绣懂得很了?竟有时间去给别人传道授业?”

八公主低着头快哭了,我气得咬牙切齿,德妃却越说越来劲,骂我俩不撒气,还怪罪到我们身边人的头上,非要打萨梅和八公主的贴身丫头绿芽解气,我为了从几个恶嬷嬷手底下护住两个小丫头,连旗头都挤掉了。

德妃气得嘴唇青紫,双手乱颤,乌烟瘴气的德寿宫顿时乱作一团。

我抱着旗头,拖着掉了半截的高底旗鞋从德寿宫出来的时候,云层愈结愈厚,天却越发亮堂起来,空气中涌动着刺骨气流,一时之间竟望不到头,灰蒙蒙的如在灯下罩了一层幕布。

大雪来了。

雪花从天而降,冰凉刺骨地扑向人间,有的融入金色璃瓦踪影全消,有的跌入枯干花圃化为霜水。我伸手去接,可还没等看清,就全化了,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大雪将紫禁城笼罩住了。

我叹口气,八公主被勒令回暖阳殿思过,萨梅和绿芽被两个嬷嬷带去了内务府,说要给她俩‘上课’,只有我被撵了出来,德妃说看见我连早茶都喝不下去。

正在犯愁要怎么回彩月阁的时候,我抬起头就看到了四贝勒,他单手支在头顶上挡雪,正朝德寿宫走来,甫一看见我,四贝勒先是愣了一下,尔后放慢脚步站住了,朝我笑了笑,“第一场雪竟来的这么突然。”

“也不突然了,”我现在的心情比这天气还要阴沉,其实特别不想聊天,“一大早就开始酝酿。”

他笑了,眼睛弯弯的,“被教训了?”

我有气无力地点头。

他思索了一会儿,看样子并不想就这样离开,“你知道这样的天气适合做什么吗?”

“睡觉?”

他哈哈大笑起来,没有顾忌廊檐下走过的宫女太监投来的目光,“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美好的事情就该停留在美好的阶段,一旦想把那种感觉无限期地延长,贪心就会像满路荆棘一样把它扎得鲜血淋漓,就连最初的那一点点美好,都会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生中每次想起琉璃殿时都会想起来的话。

琉璃殿位于紫禁城东南角,建造别致,依附着三棵粗壮的梧桐树以梁木穿插搭建而成,分为大殿和偏殿两个大小不一的格局,殿顶及殿壁都用琉璃砖垒砌,大殿中央铺设着金色的地板,一条人工开凿的水道沿两座殿绕过一圈,流入东边的护城河。

我和四贝勒打着一把油纸伞走进琉璃殿,殿顶铺满了枯黄的梧桐叶,此刻大雪纷飞,梧桐叶已被雪花盖了大半,雪光亮堂,穿透琉璃殿顶,晒在金色的地板上,银色、金色、黄色错乱交集,呈现出一片五彩斑斓。

紫禁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我大为惊奇。在我看来,雪景最美不过边西的雪景,皑皑万里、白雪茫茫,那般的苍凉广阔无法形容,哪里想得到能人巧匠的手艺竟能打造出如此浑然一体的景致。

四贝勒抖落伞上堆积起来的雪,推开大殿后门。刺骨的寒风伴着雪粒子飞了进来,他撑起伞来,对我说道:“我带你去看看更美的。”

尽管冷得浑身发颤,但我还是一下子钻进了他的伞底下。

从大殿后门出来,是处凋零衰败的小院,落叶厚厚堆起,无人打理。绕过偏殿,从一处荒草丛生的缝隙侧身而过,便豁然开朗起来,虽然开阔之处冷风习习,白雪纷飞,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

数棵盛放的腊梅挺立于这片不知名的院中,苍劲粗壮的树干相互交错衬托,几乎看不到院子的边角,从花的颜色和长势来看,全是有了年头的素心腊梅,饱满的花芯和澄黄的花瓣簇拥在一起,如同一片片金灿灿的云彩。

我词穷了,这会儿才意识到多读书有多么重要。

四贝勒将他的墨色棉袍披在了我身上,我一下子便被他暖融融的气息包裹住。

我‘呀’地要拒绝,他展颜一笑:“披着吧,你脸都冻青了。”

“我的袍子落在德寿宫了……”其实是被德妃手底下那几个恶嬷嬷故意给扣下的,但我不好意思说。

他笑笑,“宫里还习惯吗?”

我长吸了一口气,感觉这个问题可以以德妃老巫婆为主角说上三天三夜,可想到正披着老巫婆亲儿子的棉袍,就怨气开不了口,骂人张不了嘴。

“听宫人们说你跟莘夕什么都说,怎么到了我这儿这么别扭?”

我脸腾地红了:“我哪有跟他什么都说?我想说他也得愿意听啊。”

他噗嗤笑了,“我听,不成吗?”

我噘着嘴鼓着脸,“四贝勒,莘夕是不是总这样?”

“他就小孩心性,”他轻描淡写,将伞朝我这边移了移,雪花在他右肩上堆起了薄薄的一层,洁白的雪粒将墨绿色的缎子衣袍衬托得鲜明,用黑线绣着的暗花显出轮廓来。

“他才不是小孩呢……”我嗫喏道,想起十三阿哥耍流氓的样子,脸更红了。

走进梅树丛中,透过斑驳的树影和茫茫雪幕,不远处竟露出房屋的痕迹来,破败的门窗颤颤巍巍地勉强撑着,窗户纸早被风雪撕扯得半零不落。

四贝勒显然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他引着我从一处梅树枝桠交错在一起围成的缝隙中低头钻过,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惊呆了,一直在想这世上竟有这样厉害这样调皮的小姑娘吗?”

我赶忙道:“那时候不知道你病着,是我胜之不武。”

“是我太固执了,”他低头用手拔了些树根处的杂草,“我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就为了赢那场赛马。”

“为什么?”我特好奇,“你好像非常想要那匹老黑马,可你输给他的大宛马毛色亮丽,正值体壮,怎么也值数百两金子。”

他低了眉眼,半晌没有说话,雪粒子打在树枝上的声音噼里啪啦:“我的幼年是在奶母齐嬷嬷家度过的,直到五岁,我才第一次进宫。”

我瞪大了眼睛。

“我出生于戊年,甲子月,丁酉日,壬寅时,与额娘生辰相克,命理官认为我五岁之前不应该留在宫里,所以还没满月就被齐嬷嬷带出宫,和她的儿子女儿们一起长大。直到五岁生辰,宫里才去人把我接回来。齐嬷嬷待我很好,她的家境不算大富大贵,但还是花重金给我买了一匹只有几个月的小黑马,小黑马陪我学骑马,学射箭。后来我入宫后,齐嬷嬷的儿子因为犯事被发配云南,他们举家南迁,再无音讯。”

“小黑马就是……”我惊奇道。

他点点头,“四岁的时候我骑着小黑马跳河,摔在了石头上,小黑马的耳朵跌破了一块,就是凭着这个,我才找到了当年被卖掉的小黑马。”

我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马的寿命一般只有三四十年,算来老黑马也已至迟暮,可四贝勒不仅没忘了它,还满世界找它,为了它带病冒雨赛马,竟这样执着……而我无意中害他失去这么宝贵的机会,可以拖出去砍了吧……

他仿佛看透了我,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我的头发:“有时候,失去的东西就让它们随风而逝吧,或许我这样的强求倒不是一件好事。”

他把伞递给我,从怀里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棵矮小的幼苗,蹲在地上将它种了下去,我看着他一点点地将土夯平,仔细地拂尽幼苗上沾到的泥土,这样的温柔与武备院的肱骨极为不符。

“这都是你种的吗?”我指着周围的梅树。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黑发上已铺了一层雪,我忙将伞举高了撑在他的头上,他笑起来:“当然不是,这儿年纪最大的一棵素心腊梅已经百年了。”

他侧头的一瞬间我似乎在他脖颈上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像是一块玉,还是一块红黑色相间的玉……跟断炎翡特像……我睁大眼睛,可他转过头来衣领挡住后便一点也看不到了。

不会吧……皇上把我的断炎翡给他了?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

我肯定眼花了,被冻得脑子不清醒。

“心情好点没?”他笑,“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这儿来,呆一会儿就好多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还会心情不好啊?”

他愣了愣,随即笑了,如寒星一般的眼睛却波澜不兴,透着一种运筹帷幄的骄傲,好像天下间并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乱了方寸:“大家都是人。”

这个人温柔又有分寸,还挂念一匹幼年的马儿几十年,我觉得好像走这一遭,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金先生点我名儿的时候,我正杵在笔杆上睡得酣畅淋漓,所以他提着戒尺,带着一副永远不变的严肃表情站在我身旁的时候,我被吓得直蹦起来,左脸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笔帽印儿,周围传来叽叽喳喳的嬉笑声。

“达瓦公主,你来说说,刚才臣讲的这首《咏四面云山》有何绝妙之处?”

“什么山?”我眨眨眼睛。

只听四周又爆发出一阵大笑,金先生并未发火,但不代表他不生气,他将戒尺在手中上下敲打几下,耐心地说道:“《咏四面云山》。”

“只怕她连名儿都听不懂罢,”五公主温宪轻蔑一笑,然后用汉语重复了一遍这首诗的名字。

“不急,”金先生对我说道,“你先说说它的成诗年月和背景,再背也不迟。”

“背?”我瞪大了眼睛,八公主还在暖阳殿思过,没人帮我,可我又不想在这些人面前跌面儿,只好结结巴巴道,“这首诗是……是……描写一座山的。”

五公主等人再次哄堂大笑,完颜蝶人好,实在看不过去了便轻声提醒:“这首诗是……皇……的……避暑……”

我咬着嘴唇努力听,但实在分辨不清,便顺着她的口型说道:“这首诗是王二八写的……”

话音刚落,金先生就已气得跺脚,他伸出戒尺拍拍我面前的桌子怒道,“大不敬大不敬,这首诗是当今皇上咏叹承德避暑山庄三十六景之一的佳作,什么王二八王二九的,你学了满文这几月,连这区区一首短诗也背不上来吗!?”

我默默地伸出手去,金先生却没有打下来,他狠狠叹口气,“打了也白打。”

说完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孺子不可教也。”

我气死了,想起还答应过十三阿哥要好好学满文,这样他就会看得上我了,可是昨晚吃了冻有些着凉没睡好,今天上课便打起了瞌睡,压根没听几句。

咬咬牙下了决心,我决定今晚就把这首诗给抄会。

窗外大雪纷飞,屋内虽然暖和,但久久握着笔的手也早已被冻得冰凉,我放下笔,合在嘴边轻轻吹了吹,问道:“几遍了?”

半晌没有得到回答,我转过身去,看见早已靠在暖炉旁边睡得流口水的萨梅,她怀里抱着一摞纸,被我摇醒,一个翻身坐直了,嘴里还念念有词道:“……雨过风来紧,山寒花落迟……”。

我狠狠叹口气,重又拿起笔来,“我问你,抄了几遍了?”

萨梅这才清醒过来,伸开双臂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迷迷糊糊地数着怀里的纸,半天才说道:“才有十九张。”

我看了看窗外已经黑透了的天,紧紧咬着嘴唇耐住性子,重又铺开一张纸,蘸了蘸墨,写道:“珠状崔嵬里,兰衢入好诗,远岑如竞秀,近岭似争奇,雨过风来紧,山寒花落迟……”,接着又忘了下面的词,我咬着笔头,细细回想着汉文的‘……亭遥先得月……’在满文里要怎么说,又想着‘亭遥先得月’的下一句是什么。

萨梅将怀里的一摞纸翻得哗啦哗啦响,然后拉长了音说道:“下一句是……树密显高枝。”

“对对对!”我松了一口气,“树密显高枝……”

这时,花嬷嬷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笑道:“大小姐来了南书房没回去,奴婢们想定是在苦读诗书,便送些吃的过来。”

萨梅瞬间来了精神,跃起老高,笑嘻嘻地接过食盒来,边狼吞虎咽地捡了两块玫瑰糕吃,边说道:“正饿得慌呢。”

“姑娘可慢着点,上次去了内务府‘学规矩’,还没吃够苦么?”

萨梅一听就蔫了,默默地吃东西不说话。

我搁下笔挪到她们身边,还没把糕放到嘴里,僵冷的手一麻,糕点就掉到地上去了。

花嬷嬷碰了碰我的手皱眉道:“大小姐的手炉呢?”

萨梅连忙握了一把我的手,惊道:“怎么冰成这样?早上出门的时候太急,我忘了把手炉带过来了。”

“哎呀,”花嬷嬷跺脚,“那得赶紧去取一个来,这夜深了,天儿会更冷的,抄写文章是手头上的活计,没有手炉,就算暖炉烧得再热乎,也是没用的。”

萨梅二话不说便道:“那好,我现在就回彩月阁去取。”

花嬷嬷忙道,“走吧走吧,外面下着雪呢,地上滑的很,我帮你打着点灯。”

她们踩着咯吱咯吱的雪离去,南书房一下子安静下来,我瞧着桌上厚厚的一沓纸,叹了一口气,要什么时候才能把这首诗背下来呢?不过一想到只要背会,就能背给十三阿哥听,我立马就不累了,简直神清气爽,十三阿哥堪比清脑逍遥丸。

我歪着头靠在桌上,瞧着窗外扑簌簌落下来的雪花,这里的雪细腻温柔,边西的雪却粗狂猛烈,打在人的脸上生疼。不知阿尼在做什么,下雪了,他肯定坐在央宗殿里大口喝酒,大声唱歌。说不定良心发现,会抽个空想想他可怜的小孙女正在千里之外思念他……

墙上点着的灯突然发出滋滋的声音,闪烁了两下就熄灭了。

顿时整个南书房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我愣了一下,窗外的雪落声更加清晰起来。

我摸索着站起身,回想了一下,点灯的火折子似乎搁在琉璃灯盏下面的方台上,便小心翼翼地朝那里走去,可待我摸到那儿,却发现方台上空无一物。

真是倒霉,我心想,要不就待在这里等萨梅回来吧,她们身上一定带着火折子。

可就在这时,南书房朝向北面的门突然吱呀地响了一声,仿佛有人推门进来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往后退,却被横亘在身后的椅凳撞得叫出声来,我捂住嘴,忙站住了,却发现除了暖炉里迸裂的火花声,并无其他声音。

我有些奇怪,这南书房是崇文殿的内书房,风不可能吹进来,这么一想,心里更是打起了鼓,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人。

正在这样想,窗外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披散着长发一晃而过,却真真实实地映入我的眼中,可怖极了。

我全身都绷紧了,但脑子还算清醒,这么拙劣的手段,定是五公主和宛儿等人想出来吓唬我的,便骂道:“有本事就别玩这些阴的,出来跟本公主打一架,我保准打得你跪地求饶。”

话音刚落,一只湿漉漉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吓得心跳漏了一拍,借着窗外的雪光,那只手长着又长又尖的指甲,血肉模糊的模样简直令人作呕。我顿时稳不住了,大叫一声便挣脱开来,凭记忆朝门边逃了出去。

直到跑到崇文殿外的甬道边,我才惊魂未定地喘口气,雪下的很大,没多长时间便在我头上身上落了薄薄的一层,我回头去看,漆黑的甬道里什么也看不见。

我本不怕什么鬼神之说,可刚才的那只手仍然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我使劲擦着手腕上沾到的鲜血,拼命扼制住狂跳的心,却发现自己迷路了。刚才摸黑看不见,不知是从哪个门逃出的崇文殿,又蒙头乱跑了一气,如今在四处漆黑的甬道里,竟不知处于何方。

杜自芳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喜欢跟我讲一些中原的奇闻异事,其中不乏牵扯到紫禁城的鬼怪故事,什么冤死的宫女,消失的太监,或是自尽的妃子,无不充斥着血仇怨恨。那些离奇的情节本没有什么,甚至不值一哂,可放在如今的情景中,我只差没有吓瘫在地上了,阿尼总说我胆子很大,什么也不怕,可他老人家没有见识过这紫禁城的阴森黯然,四周漆黑一片,长长的甬道往前看不到头,往后也看不到底,我转了两圈,竟然发现自己连来处去向都分不清楚了,大雪纷然,竟一点人声也没有,我摸着湿漉漉的墙壁本能地往前挪动脚步,却突然被一双手摁住,没等我叫出声来,已被这双手一把拽入了墙壁上的一道门内,跌在了厚实的雪地上,我惊慌失措地爬起来,就看见前方的断壁残垣里染着血红色的亮光,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我面前,满面血污地看着我,我坐起身来连连后退,那三个女人却朝我冲了过来,连推带拽地要将我拖入那处破败的殿宇内,我抬起脚来踢开左边的女人,没等转身跑开,又被另一个女人拖住了,“救命啊!”我还未喊出声来,便被捂住了嘴巴。

那几个女人将我拖到四面透风的屋内,屋子正中央摆着一口硕大的铜缸,里面堆着厚厚的雪块,一个年老的女人正往里浇滚烫的热水,另一个看不清容貌的女人坐在铜缸旁边,正拿着一把短刀,在一点一点地割手臂上的肉,割下来便扔入缸里,血液顺着她的手腕流入雪水中,滴溅到缸壁上,再加上这屋子里充斥着的无端恶臭,我差点就吐了出来。

拖着我的女人将我推搡到铜缸旁边,倒水的老女人用浑浊的眼珠看了我一眼,然后对那女人说,“脱了。”

那女人二话不说,上前来便撕扯去了我的外衣,老女人拽住我的手,褪去我轻薄的底衣,露出左肩来,她的力气大得可怕,从怀里摸出一把刀,然后毫无迟疑地在我左肩后背处划了下去,冰冷的刀片瞬间穿透了我的皮肤,从刀口渗出来的血珠子滚落到铜缸内,融入到混浊不清的雪水中,疼痛彻底驱逐了寒冷,可那女人丝毫不在意我的颤抖,将手里的刀转了个方向,在我背上画起了花样。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我几乎没有时间去害怕去猜测或者去想逃跑的方法,便已被她们几个伤的连痛都喊不出来,咽在了嗓子里。

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跃进来,他飞身上前踢翻了拿刀的老女人,指着要冲上来的几个女人喊道:“你们反了不成?”

可那几个女人根本不知什么是怕,她们疯了一般朝着他跑过来,只见他避开一个,踢翻一个,扭着另一个的胳膊气得乱骂。

我以为救我的是恰骨伊,可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恰骨伊不能进宫,他没办法在紫禁城内的范围保护我。然后又一想这伟岸勇猛的身姿到底是哪位侠士,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救我那个男子转过头来对我一笑:“别害怕,有师哥在。”

我差点吐了出来,钱晋锡又在卖弄他自以为迷人的笑容。

没等我说话,从地上爬起来的老女人已经手握尖刀站在钱晋锡身后了,我喊道:“你小心背后!”

这时一只手从我身后拉住了我,轻声道:“我们先走。”便拉着我跑出了这座可怕的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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