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挽裳皱起秀眉,上前一步,弯腰关心,“可是哪儿不适?”
小莲蓬圆溜溜的眼睛怯怯地撇了眼她身后的男子,低头咬唇,小小声地说,“夫人,奴婢一时还不方便起身,您同爷绕过去可好?”
不方便起身蠹?
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画面似曾相识。
风挽裳狐疑地看着小莲蓬,看到她羞窘无措的样子,可不就是与当初她在他面前发生的那一幕重叠吗髹?
[对不住爷,奴婢……不方便起身。]
[不方便?莫非你要就地孵蛋?]
[奴婢……]
[还是,你要挡你家爷的路?]
那时候的她撞了他一脸面粉,还给他寻了晦气,他一面嫌弃着,一面将御寒的披风丢给她遮丑。
那时候的他,在拐着弯对她用足了心。
她轻轻回头看向他,记忆中的画面恍如昨日,却好似已经走了那么,那么远。
他望着她的目光也是那么幽远,那么温柔,他也想起来了是吗?
想起她总是在他面前频频出丑的样子。
自然,那样犀利的目光,那样敏锐的心思,也知晓小莲蓬何故起不来了。
只见他上前,伸手从万千绝手上取走他用来抵挡秋风寒露的披风,缓步走过来。
她以为他是要画面重演,作为旁观者的她倒没觉得有什么,反正他对小莲蓬也并非那种心思。
然而,他接下来的举止教她很是意外。
他取来的那件披风并非扔给小莲蓬,而是直接披在她身上!
她愕然抬眸看他。
他低头轻笑,“你当爷的披风谁都可以用?”
不得不说,她心里甜如蜜。
他好似在说,天下女子再多关他何事,他只独对她用心,也只有她值得他花心思。
明明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动作,她内心却兀自做了这样的解释,真是不知羞!
风挽裳暗骂自己,脸儿微微发烫。
顾玦将她小女儿家的欢喜看在眼里,嘴角微弯,牵起她的手,还真要带着她,打算绕过小莲蓬离开。
但是——
“爷!”小莲蓬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摆,小脸儿满是乞求地仰望着他,“爷,您还未说我能不能不要喝……那个了。”
说着,她脸色有些泛白,似是反胃的开始。
风挽裳微微皱眉,喝那个?
小莲蓬要喝什么?看她愁苦的小脸,好似喝的东西就是一种酷刑。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自己过去每个月喝鹿血的日子,那种感觉就跟此时的小莲蓬一样,好像喝下的是毒药。
每次快要那几日时,心里就开始在排斥,吃什么都会想到那种味道上去,哪怕连喝口水都会想到。
那时候的她排斥的是鹿血,小莲蓬呢?她排斥喝的是什么?
小莲蓬所说过的话里,好似一直在暗示着她的存在不简单,还说只要完成了任务就不用每个月受苦了。
她转头看向顾玦,只见他脸色无波无澜,凤眸徐徐地看向小莲蓬,半响,才松口,“府里那头鹿由你处理。”
鹿?
风挽裳愕住,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爷,小莲蓬喝的是……”
“鹿血。”他低头,语气坚定地告知。
她更加震惊,看了看小莲蓬,又看向他,“小莲蓬为何也需要喝鹿血?”
原来小莲蓬跟她抗拒的是同一种东西。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
不是说千年鹿心只有一颗吗?为何小莲蓬还会……
“千年鹿心是只有一颗,爷也只能试试比千年少个两三百年的了。”他笑着替她解惑。
“太好了,谢谢爷!”小莲蓬雀跃不已地站起来,完全忘了自己方才为何‘长跪不起’,幸好霍靖将外袍脱下给她用。
风挽裳可以说是在场所有人当中最了解小莲蓬此刻心情的人,因为,她也曾那么期盼过早些摆脱喝鹿血的痛苦。
她又看向他,“何时的事?”
小莲蓬说今年十四,服下鹿血必须是初潮将至未至的少女,她的初潮算是来早了,那么,就算小莲蓬也是十岁左右来的初潮,也就是说才四年。
四年……
也就是说,小莲蓬的存在是他放弃她心头血的开始?
再是后来,他根本没打算过要取她心头血救子冉?!
“你这小脑袋应该也差不多转清楚了。”顾玦笑了笑,长臂一勾,搂着她缓步离开,“小莲蓬确实是为救子冉而存在,她所服下的鹿心若要养个十年效用应该还是有的。爷原先就打算着,有沈离醉在,子冉再撑个五六年不成问题,只可惜,最后事与愿违。”
果然!
他真的从未想过要取她的心头血救子冉,即便她自个舍得,他也不舍得。
想起当初她那样掷地有声地认定他救她只是为了心头血,风挽裳不由得感到羞惭不已。
“那小莲蓬为何会出现在天都,而且还把留在我身边当做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原本该是她受的痛,你替她受了,她的作用自然得体现在你身上了。”他笑笑道。
“她在子冉急需心头血的时候出现,倘若她来得及时,爷最后取的一定是小莲蓬的心头血,而非我的,对吗?”她停下脚步,眼中含泪地看着他,不为感动,只是太过心疼他当时抉择的痛。
他宁可拿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妹妹来冒险,也不愿取她心头血。
那可是他亲眼看着出生,亲自留下记号,好来日寻找的妹妹啊!
他之所以那般隐忍屈辱地活着,也只是为了找到他当年留下记号的妹妹!
可是,在她与那个妹妹之间,他却还是不舍得牺牲她。
当日,若非她逼他,是否,他还要执意等小莲蓬来?
顾玦转过来,大掌捧起小小的脸蛋,俯首凝视她,凤眸里饱含着愧疚和疼惜,“可惜,爷最终还是取了。”
她笑着摇头,泪盈于睫,“幸好爷取了。”
子冉服下了有她心头血做药引的药,也这么久才苏醒过来,倘若用的是小莲蓬的,只怕他们兄妹之间的相认只能是遗憾了吧?
可是,只是这样,他就已经愧疚成这样了,要她如何告诉他,她……时日不多了?
他们走到这一步,确实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共同面对的,但是,倘若坦白的结果是在他心上加一把刀,她宁可不要。
就连钻研子冉心疾多年的沈离醉都没法子了,告诉他,他又能如何?
倒不如,就这样让他毫无压力地陪着她度过余下的日子。
“爷的小挽儿好似越活越蠢了,嗯?”她就不担心被取了一次心头血,再取一次会怎样吗?
换做别人,早千方百计地珍惜自个的命了。
还好……
风挽裳掩饰掉心里的苦涩,柔柔一笑,“爷,趁着月色还在,陪我环湖走走,可好?”
乌云散开后,倒映在湖水里的月亮,迤逦醉人。
“湖光月色怎比得上拥雪成峰的美。”修长白皙的手指替她系好披风系带。
她起初不懂他的意思,顺着他深邃火热的凤眸低头一瞧,顿时红了脸,娇嗔地捶了他一下,转身走开。
他轻笑了声,大步追上,霸道地搂上她的纤腰,低头贴在她耳畔悄声私语。
月色下的女子低着螓首,被男子的情话逗得不胜娇羞。
双双丽影倒映在湖里,比天边那一轮圆月还美。
在湖心亭那边看到的霍靖,不由得重重松了大口气。
总算彻底否极泰来了,这对苦命鸳鸯再也不会分开了。
……
当知晓萧璟棠死了的时候,风挽裳除了一声叹息,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自作孽,不可活!
他落得这样的下场,怪不得人。
中秋过后,顾玦比以往更忙,天都的人很明显地感觉到局势的紧张。
听说,丞相一党主张由好不容易寻回来的皇子登基为帝,小皇帝毕竟是旁系,只能将其废除。
为了这事,朝上僵直了好几日。
风挽裳知晓,太后也只是在做做样子,由顾玦口中,她知道他们的所有计划。
回到采悠阁,贴竹片搭屋子时,他会当闲聊似的同她说宫里发生的一切。她只是静静地聆听,时而浅笑地提问一两句。
他去上朝的时候,她便留在府里打理一切,将过去落下的责任都补回来。
至于醉心坊……
没了萧璟棠,缉异司也由九千岁统领,异族人们也无需胆战心惊地度日了。
素娘时不时来幽府同她说说话,问她刚编排出的一些新舞的事,偶尔还会给她带来一些她们打听到的消息。
她过得很安逸,很宁静。
一切都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也相信,会越来越好,直到圆满的那一日。
她更希望,他自己能更圆满。
这一日,秋高气爽。
风挽裳坐在采悠阁庭院里的梨花树下,低头专心地做着绣品。
一袭素色提花裙裳,秋风吹起她的裙纱,扬起她的秀发,远远看去,梨花树下,白玉石桌,仿佛一副静水流深的水墨画。
“夫人,您又在给爷做衣裳了。”小莲蓬的声音由远而近。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笑着抬眸看去,就见小莲蓬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来。
那碗汤药一点儿也不苦,据说是他嫌弃她不够暖和了,让沈离醉给她开的补身的药。
她也知晓自个的身子,就算这颗心没出问题,在那样的情况下小产后又接着风寒,又是心伤,再好的身子也会垮掉的。
“夫人,你为何一直给爷做这做那,爷缺什么也不能缺衣裳穿呀!即便爷只穿您做的衣裳,来日方长,不一定非得这般这般紧赶慢赶的。”小莲蓬把药放到石桌上,端起药碗递给她。
风挽裳心中滑过一抹无奈的苦涩,淡淡一笑,接过那碗汤药轻轻吹了吹,昂头喝下。
喝完后,她放下碗,以袖抹了下嘴,抬头看向小莲蓬,“爷何时回府,有话传来吗?”
小莲蓬之所以让人看起来与普通的婢女不同,也是因为她被当做药引子来养的关系,所以顾玦好似对她多了几分纵容,再加上她自小就在大草原上自由自在,性子自是没那么不拘谨。
“爷派人回来通知过了,说是大约日暮时分会回到。”小莲蓬把碗放回漆盘上。
“嗯,那你待会记得回来取爷要穿的衣裳,我已经准备好放在凳子上了。”他每次回来,若没别的重要事的话都会先到缀锦楼的热泉去沐浴,然后才回采悠阁。
小莲蓬皱眉,“夫人,您为何总是让奴婢给爷拿衣裳去呀!奴婢相信,爷比较想看到夫人拿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