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昌平伯府的老夫人就上了门,而且一同来的还有方槿的祖母方老夫人。郑氏跟在马老夫人身后,冲方槿笑的一脸幸灾乐祸。
方槿将众人迎到花厅之内,奉上茶之后,叫黎澈上前给外祖母磕了头。马老夫人一把将黎澈抱到怀中,哭道:“我可怜的外孙子呦。”先哭外孙,后哭女儿,脸上老泪纵横。
方老夫人也在一旁跟着摸眼泪,安慰道:“可怜如嫣丫头命不好,早早的去了,留下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在世上,也是苦了他了。你也收收泪,仔细孩子跟着你一齐伤心,他还小,可别哭坏了身子。”
又对方槿道:“三丫头,你虽然是侯府的正室夫人,可说到底也是个继室,人家孩子有自己的亲外家,你怎么能拦着不让孩子与外家亲呢?还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这可是我们庆国公府的教养?澈儿他娘才是原配,在她面前你是要行妾礼的,你怎能对伯府这般不敬?!”说到后来,面色阴沉,十分威严,屋子里一众下人声音都不敢发出,落针可闻。
方槿安然端坐,微笑道:“昨日之事,祖母和老夫人还是问问澈儿自己吧,孩子说的话,比我说的更能取信。”
方老夫人脸上不悦,看了一眼马老夫人。马老夫人放下黎澈,慈爱道:“澈儿啊,昨日你舅母来接你,你怎的不跟她来看外祖母呢?”
黎澈使劲挣扎开马老夫人的手,跑回方槿身边,含着眼泪,叫“母亲——”
方槿将他揽到怀中,柔声安慰道:“澈儿别怕,老夫人是你亲外祖母,不会伤害你的。”
黎澈不说话,只是摇头哭泣。
方槿只好对上郑氏道:“夫人,昨日也是此般情形,我说过过几日侯爷会带着澈儿前去昌平伯府拜访,夫人可有对老夫人说过?如今怎的成了我拦着孩子不让他与外家亲近了?”
郑氏心下紧张,右手使劲拽了下衣摆,对马老夫人道:“如今母亲和方家老夫人也看见了,孩子只跟她亲,见了我们这些真正的亲人便只知道躲着,肯定是她在孩子耳边说了外家的坏话。还不知道在背后如何虐待孩子呢,否则澈儿身边怎的不见一个妹妹当年留下的人?”
方老夫人也道:“这说的也是,孩子生母留下的人,对孩子自然是忠心的。”
方槿摇头,微微一笑,问马老夫人道:“夫人可记得上次见澈儿是什么时候?”
马老夫人面上呈现尴尬之色,方槿不待她说话,便接口道:“据我所知,该有三年了吧。三年前澈儿不过两岁,哪里能记得住人,如今老夫人一上来就要孩子与你亲亲热热的相处,老夫人觉得可能吗?”
马老夫人假咳一声,道:“这孩子不是守着母孝么,哪里能轻易出门,况且他身边还有如嫣陪嫁过来的人,我们自然放心。”
“放心啊……”方槿看向黎澈,道:“澈儿,你喜欢夏荷吗?”
黎澈连忙摇头。
“为什么?”
黎澈咬了咬下唇,见方槿看着他,眼中有鼓励之色,道:“她老是让我背书,我背不下来,她就用针扎我。”
听的这话,马老夫人震惊之下手一松,茶盏便摔在地下。方老夫人也是震惊非常,郑氏急了,走到黎澈身边扶着他的肩膀,瞪大眼睛道:“你这孩子,怎的满口胡话。”一指方槿道:“是不是她教你这样说的?”
黎澈想起郑氏昨日凶神恶煞的模样,心中害怕,使劲挣扎,叫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方槿上前一把推开郑氏,怒道:“你吓唬孩子做什么!”看向马老夫人,“昨日,这位夫人也是在此处吵闹,把孩子吓的够呛,老夫人觉得,我能放心澈儿跟她走么?”
郑氏见方槿往她身上推责任,立马直起身,指着方槿便骂:“你休在这儿胡说八道,又是诬赖我,还要教孩子诬赖夏荷,要是夏荷真的虐待澈儿,他怎的不告诉侯爷去,还等着你在这儿胡说八道!”
黎澈见郑氏欺负方槿,小小年纪,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一头撞到郑氏怀里,大声哭道:“你们都是坏人——坏人——”郑氏被撞的腹下一痛,本能推开黎澈。
方槿一见,赶忙上前把黎澈接住,护在怀里,看向马老夫人,眼中既有嘲讽又有愤怒,“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亲外家?亲舅母?”
马老夫人气的拍腿喊道:“你们……去,去把郑氏给我拉出去。”
身边丫环正要上前,却听方槿喝道:“且慢——”方槿给暗香使个眼色,暗香很快从外面提进一个人来,那人葱绿色的裙子破破烂烂,脸上也有不少脏污。昌平伯府的下人中有认识她的,疑惑道:“绿柳?”
暗香上前一步,对众人道:“几日前,绿柳因对主子不敬,被夫人下令赶出府去。可她死活不肯走,说是有重要之事给夫人说,希望夫人能给她一个机会。而她所说之事,与侯府和昌平伯府都有关,还请各位夫人听一听。”
暗香回头看了绿柳一眼,绿柳吓的赶忙低下头去,颤抖着道:“奴婢本是先夫人身边的二等丫环,先夫人过世之后,便跟着夏荷,那时她一心想攀上侯爷,做那半个主子,怎奈侯爷根本不理她。为了引起侯爷注意,她便把主意打到三少爷头上,对外说三少爷是天才,背地里成天逼着三少爷没日没夜的背书,背不下来就用绣花针扎,因为针眼小,外人根本看不见。还威胁三少爷不准跟任何人说,说了就不给他吃饭,奴婢记得,三少爷曾有一次,被她饿过整整一天。”
绿柳看了郑氏一眼,又道:“夏荷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就是因为她背后有伯爵府撑腰。这些年来,奴婢经常帮她往伯爵府送东西,有些是先夫人留下来的嫁妆,有些是侯爷给三少爷的东西,这些,奴婢都送给了伯府大夫人。”
郑氏只听的目眦欲裂,高声道:“你这小贱人,尽是胡说八道,专门来诬赖我的。”
绿柳不服道:“侯府的东西先不说,先夫人的嫁妆单子还在,大夫人若是不认,尽可对着单子到你屋里去寻,看奴婢有没有说假话。”
“好了,够了!”马老夫人命人先把儿媳拖出去,接下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次她专门请了方老夫人来,本是要向方槿兴师问罪的,如今却把自家的脸皮全扒了下来,只觉如坐针毡,深吸一口气,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
马老夫人身旁的大丫环赶忙上前尖叫道:“呀,老夫人晕过去了!”马上招呼丫环婆子上前掐人中的掐人中,灌茶的灌茶。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男声,“发生什么事了?怎的这般热闹?”正是黎锦宏。
黎锦宏进门的同时朝后一招手,一个大夫打扮的中年男人进来,挥退马老夫人身边的丫环,取出针来,三下五除二给马老夫人头上扎了好几针,马老夫人头上一痛,只好“哎呦”一声,自己醒过来。
黎锦宏进来也不行礼,坐在方槿身边,二郎腿一翘,看了一眼方槿怀中抽噎的黎澈,扮个鬼脸,把黎澈逗的破涕为笑。
方老夫人看了一眼还在粗喘的马老夫人,讪讪道:“安乐侯,今日之事多有误会,你看你岳母身子也不大好,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黎锦宏端起茶杯吹了吹,吊儿郎当道:“按说,您二位我一位要叫岳母,一位要称呼一声祖母,都是年高德劭之人,可你们来我家欺负了我媳妇,惹哭了我儿子,就说一声误会,这两个字可衬不起您二位的年纪和德行。”
方老夫人一听,气的站起来,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黎锦宏打断道:“您可快别说什么尊长敬贤那一套,我黎锦宏今日只与你们论对错,可不看你们的身份年纪。”
方老夫人气的说不出话来,马老夫人怒道:“安乐侯,我女儿如嫣与你做了七年的夫妻,她一走,你就这样对待她的娘家人?”一拍大腿,就要哭死去的女儿。
不料黎锦宏再一次打断她道:“您可歇歇吧。”拿出几张纸来,晃了晃道:“您如今怨我不念亡妻和岳家,可您看看您这岳家是怎么对我这个女婿的,八万两银子、两个铺面,生生从安乐侯府的东西变成昌平伯府的,马氏已经亡故,看在澈儿的面子上我本不打算问您讨要,可如今你们竟然敢欺上门来,当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还不是打着澈儿的旗号威压我的夫人,顺便继续从我安乐侯府要好处?”
马老夫人气的浑身直抖,咬着牙道:“那么,你要如何?”
“断亲!”黎锦宏这话一出口,屋里所有人便都望了过来,连方槿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只听黎锦宏不紧不慢道:“马氏的嫁妆还请昌平伯府一概都带回去,那八万两银子和两个铺面我不会再讨要,但从此昌平伯府与安乐侯府再无关系,澈儿也不再有所谓外家!”
方老夫人此时也急了,圆场道:“安乐侯,何至于如此,你也为孩子想想,他将来要考取功名的,这……名声是很要紧的。”
黎锦宏折扇一挥,邪笑道:“哦,不光昌平伯府的姻亲我要断,这庆国公府的姻亲我也不打算要了。”看方槿一眼,“出嫁从夫,你便听我的,断了吧。”
方槿眉毛一挑,微微一笑,道:“是,侯爷。”
这下,马老夫人可是当真被气晕过去了,方老夫人捂着胸口,大声喘气,幸好旁边还有大夫,因而两位老夫人出安乐侯府大门之时还是无碍的。
当日晚上,马氏的嫁妆便被黎锦宏的人大张旗鼓地搬回昌平伯府,同时,安乐侯与前后两个“岳家”断亲的事情传遍京城,当真是惊世骇俗。
夏荷虽是黎锦宏的姨娘,但说到底只是方槿提了一句罢了,什么身份文书都没有,故而一起被遣送回昌平伯府。
晚上,黎锦宏宿在方槿房里,可惜方槿还是不让他上床,只好打了地铺,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今日之事,方槿着实觉得黎锦宏做的太过鲁莽了,于是问及缘由。
黎锦宏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道:“知道我当年为何会娶马氏吗?昌平伯府当年皇上争储之时,曾立下过大功,皇上登基之后,自然要恩赏。他们本想把女儿送进宫去,只是马氏选秀之时,偏偏在机缘巧合之下看上了我,于是顺水推舟,我娶了马氏。昌平伯府见我深得圣心,自然是愿意的。只是昌平伯府并无出色子弟,因此在京城勋贵圈子里只能算是三流,他们在皇上的事情上尝到好处,自然想故技重施。如今三个皇子都已长大,很快,又是一片血雨腥风,我不想因着他们,把安乐侯府也牵扯进去,所以拼着名声不要,也要与他们断绝关系。”
方槿想到庆国公府削尖脑袋也要把方柳嫁给大皇子,叹口气,道:“我明日便派人去帝都府备案,也幸好我是女子,名字不在族谱上,省了开宗祠了。而我的嫁妆是我母亲留下的,与庆国公府并无关系。”
黎锦宏侧身望向方槿道:“委屈你了。”
方槿冲他一笑:“能与他们断了,我心里不知多开心。至于我的父母,以后给他们设了灵位,年节下祭拜便是。”
方槿本是穿越女,于古人的家族宗法本就厌烦的紧,又与原主父母无甚感情,故而心中只觉喜悦,倒是让黎锦宏疑惑的紧,这断亲可是大逆不道之事,她怎的开心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