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刚过,方槿就往宫里递了牌子,宫里很快反馈回来,允她八月十七进宫请安。十七这日,方槿一大早起来按品大妆,依着时辰,进宫而去。
方槿给了领路的小黄门一个荷包,那小黄门笑着收了,道:“夫人太客气了些,侯爷平日里对奴才们多有照顾,能给夫人领路,多少人都羡慕奴才羡慕的紧。”
方槿对他笑笑,眼中并无轻视之意,那小黄门于是更见恭敬。
快到凤鸣宫时,只见迎面走来两副仪驾,小黄门提醒道:“那是司徒美人和李昭仪。”
仪驾走近之后,方槿侧身肃立,让在一旁,司徒雪瞧见她,命人放下轿子,道:“这不是三姐姐么。”
方槿躬身点头,“见过美人。”
轿上的李昭仪皱眉不悦道:“雪妹妹可是认识这位夫人?怎的如此不知礼数。”
不待方槿答话,小黄门上前道:“禀告昭仪,这位是安乐侯夫人,按品级,乃是正一品诰命。”
李昭仪脸上有些不好看,司徒雪笑道:“所谓不知者不罪,昭仪姐姐并未见过我这三姐姐,不知她的品级也是正常,我这三姐姐最是和善不过的,定然不会计较。”
方槿脸上淡淡,说了句不敢,司徒雪却过来执起她手,笑道:“怎的姐姐今日进宫来了?手上怎么还拿幅画?”说着,便要从方槿手中抽画。
方槿侧身避过她,道:“我今日特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至于这画,乃是昭阳公主托侯爷给她修补的,今日我正好带过来。”
司徒雪不悦方槿避开她,假笑道:“什么名画,三姐姐护的这样紧,连看一看都不成了。”李昭仪也帮腔道:“雪妹妹成日间说起在家之时和姐妹们如何快活玩耍,如今看来,难道是说谎不成?”
司徒雪尴尬之极,望向方槿之时,眼中隐隐带了泪意。
怎奈方槿心如铁石,淡然道:“非我不愿给美人看,而是此画乃昭阳公主所有,未经她的同意,臣妾做不得主。”
“哦?夫人手中的可是那幅寒山先生的画?”恰在此时,花丛中绕出一个珠光宝气的宫装贵妇,身边跟着二十多个宫女太监,气派非常。
司徒雪和李昭仪赶忙跪下行礼,口呼:“见过贵妃娘娘。”方槿知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文贵妃了,也蹲身行礼。
文贵妃行至三人跟前,笑着对方槿道:“这便是安乐侯夫人吧。”退下手上玉镯,递给方槿道:“初次见面,我也没准备表礼,这镯子成色不错,夫人将就着戴吧。”
方槿接过,道:“多谢贵妃娘娘。”
文贵妃望向方槿手中的画,笑问:“听说夫人送给昭阳公主一幅寒山先生的画,大皇子眼红的跟我嘀咕了好几天,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观赏一下?”
“回娘娘,因这幅画是昭阳公主所有,臣妾未得公主允许,不敢把画随便给人看。”方槿静静站立,淡然如初。
文贵妃既是恼怒又是好奇,在宫里这些年来,哪个人见了她不是毕恭毕敬,费力讨好,没想到这安乐侯夫人却是油盐不进,真不知她哪里来的偌大胆子。只是想到黎锦宏的圣宠,文贵妃勉强咽下心头之气,道:“既然夫人坚持,那便算了,夫人好自为之。”
说罢,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随侍便走。司徒雪回头看了方槿一眼,貌似担心,嘴角却有笑意,与李昭仪一起,跟着文贵妃施施然而去。
方槿依礼恭送,心下却是庆幸——庆幸自己所嫁之人乃是黎锦宏,当初方老夫人带着她们三个进宫,肯定也有把自己送进宫的意思,若是真的成事,自己恐怕早就被这宫里的女人收拾的骨头也不剩了。
因此,见到皇后之时,方槿脸上还带有一丝庆幸神色,看的皇后直笑,道:“你这是见了本宫,便高兴的不能自已了?”
方槿把路上所遇之事说了,道:“比起她们的笑里藏刀,还是娘娘更和善些,故而臣妾见了娘娘便觉心喜。”
皇后笑道:“真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锦宏这个惯会哄人的,你也跟着嘴里像抹了蜜似的。”
方槿面上微笑,心中呐喊:谁要像他!
却见皇后脸上有怀念之色,“本宫与皇上成亲之时,一个人坐在喜房里,正在紧张之际,这小子偷偷跑进来,递给本宫一块枣糕,说‘嫂子嫂子,表哥还在外头敬酒呢,你先垫一些,别饿着了。’他当时也就八九岁,小脸圆的像个馒头,唉,时间过的也太快了些,他自己也是当爹的人了。”
方槿也跟着笑,道:“侯爷也跟臣妾说过以前常去皇子府蹭饭吃,至今还怀念娘娘做的西湖醋鱼。”
方槿与皇后闲聊一阵,说的都是家常往事,不多时,有宫人回报事情,皇后也没让方槿回避,方槿只好端坐听着。
宫人道:“启禀娘娘,黄太医已经给太后娘娘诊过脉了,说是寒气入体,还需静养才是,方子已经开了,请娘娘过目。”
皇后拿起脉案和方子细细看了,又嘱咐宫人尽心伺候,宫人应声退下。
方槿想起那个慈和的老人,问皇后道:“娘娘,太后娘娘的病要紧么?”
皇后面有愁色,“中秋那日宫宴,母后受了风,第二日便发起烧来,今日病情也不见起色。”
“那……臣妾可否去给太后娘娘请个安?”
皇后摇头,“太医说母后需要静养,现下她除了皇上是谁也不见的。下个月,宫中便要选秀了,也不知母后到时能否好起来。”
选秀?方槿心下疑惑,不是听说今年的选秀免了么。看出方槿的疑惑,皇后解释道:“其实从今年年初起,母后的身子就不大好。皇上为给母后祈福,才免了选秀之事。只是近日钦天监推演,得出结果说宫中有些邪气,要去除须得冲喜才好。此次选秀,也不是为皇上,而是为三个皇子,他们大了,也该成家了。”
方槿心想,怪不得文家人会巴巴跑到庆国公府去相看方柳,只怕等选秀的消息一出,方家又该上蹿下跳了。
不多时,有宫人进来提醒时辰,方槿放下画,向皇后告辞出宫。
方槿走后,皇后命人拿过画来,打开画轴,只见里面放着不少蜡封的药丸。此时,大宫女杜鹃进来低声道:“娘娘,查清楚了,是小顺子往贵妃那边报的信。”
皇后脸上不见表情,淡淡道:“找个隐蔽的地方,处置了吧。”
方槿刚进安乐侯府,落霞便迎上来道:“小姐,昌平伯府的大夫人来了。”
方槿点头,回房换过衣服之后,方才来到花厅,只见一个年约四十许的妇人正在厅内喝茶,夏荷站在一旁,正与妇人说话。
见方槿进来了,那妇人也不起身,方槿心下冷笑,坐到主位上,道:“不知夫人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郑氏放下茶杯道:“昨日,我们老夫人梦到已故的姑奶奶了,妹妹眼泪涟涟,一叠声地说担心儿子。故而我们老夫人派我过来,想接澈儿去外祖家住一阵子。”又看了一眼夏荷,道:“夏荷姑娘是我们姑奶奶生前的贴身丫环,我们想着,让她也回府一趟,陪我们老太太给姑奶奶去庙里上柱香,说说这边的事情,省的她在那边也不安心。”
方槿端坐于榻上,笑道:“既然先夫人担心,那么的确应该让夏姨娘与她分说分说,我看这样吧,不妨让夏姨娘与夫人回府,说一说这边的情况,也好安贵府老夫人和先夫人的心。至于澈儿,此事毕竟涉及到鬼神,他人小八字轻,别撞克了。”
郑氏不悦道:“只不过是接澈儿到我们府上住几天,夫人怎的就七推八阻的。难道真如外面所说,夫人对我们澈儿不好,心中有鬼不成?”
方槿从未见过说话如此直白之人,心下觉得好笑,正好落霞领着黎澈进来了,于是道:“夫人不妨自己问问澈儿的意思吧。”
黎澈一进来就见到一个陌生的夫人对他笑,吓的一抖,就要往方槿身边跑,不料却被夏荷拦下,夏荷脸上扯出一个笑来,道:“三少爷,您的舅母来接您去外祖家住,那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您跟我去看看吧。”
黎澈使劲推她,嘴里说着“不要——不要——”,冲着方槿直哭。
方槿走过去抱起他,柔声安慰几句,对郑氏道:“夫人也听见了,澈儿不愿和你去昌平伯府,请你回去转告贵府老夫人,过几日侯爷会带着澈儿亲自去府上拜访,请她安心。”这是逐客了。
郑氏心中十分不满,站起来怒道:“你平时是怎么教孩子的,怎的他竟然不亲外家!我还听说你让他和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玩耍,还要不要规矩脸面了?让你这样的继室教导子女,我们怎么能放心,今天必要带孩子回去的,看你怎么拦?!”
方槿怒极反笑:“侯爷是澈儿亲身父亲,他都没说我教孩子不对,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舅母来教训我了。回去告诉你家老夫人,想见澈儿,让她亲自来安乐侯府。至于你,一个五品宜人,还不够格与我说话!”
对外面的暗香说了一声送客,拉起黎澈就走。
夏荷上前一步,笑的极不自然,道:“夫人,舅太太也是好意,您这样做岂不落人口舌?”
方槿反手就是一巴掌,冷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