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武城
这下芸香更窘得抬不起头了,小声嘀咕:“不管,反正不睡了。”
守义笑着也不说话了,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眯了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听见列车员摇铃道:“张市!张市到了!”他赶忙起来,叫起芸香,说:“快走!到了!”两人拿好东西,忙随着人流下了车,芸香小跑着跟在后面,边走边问:“这车还要走哇?这还不是终点?”
“嗯,不是。换了火车头,还要去北平。”守义解释着,两人就出了站。
“换车头?火车还要换车头?”芸香不解,小跑着追问。
“就是那个有名的‘人’字形铁路,咱中国人修的!”
“就在这儿呢?真的?”芸香眼睛一亮,四处张望,可天色已晚,已经不太看得清了。
“嗯,等完我领你上山看看,就能看见了。”守义叫了个洋车,把行李放上,又让她坐好,自己领着车夫在前面走。穿过一片片房舍,来到一座铁桥旁边,桥两边的铁栏杆快有两人高,芸香见了不由得赞叹道:“这么大的桥!我还是第一次见!”
车夫听了,笑着接话:“第一次来俄们这吧?俄(我)们这桥可有名了!”说着看看四周,低声说,“这底下还死过个日本王爷呢!”
“真的?”芸香瞪大了眼睛往桥下瞅。
“真的,真的。俄亲眼见的。”车夫肯定地点头,又介绍道,“这也叫过‘武城’,因为老打仗,历朝历代都要占这口子。用句说评书的话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守义听得哈哈一笑,说:“听这个师傅说说,保管比我知道的多。”
车夫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包老介(不要)笑话俄,俄就是个受苦的。”
“不笑话,您给道道古(讲故事),我就喜欢听人道古。”芸香笑着劝道。
“那俄就给你道行道行(讲讲),那先给你说说堡子里鼓楼西街的康熙旅店。”
“呀!康熙皇帝还来过这儿呢?”芸香一下来了兴趣,追问道。
“那可不是啥,俄们这儿那也是直隶,皇帝直接管!”车夫挺直了腰杆,骄傲地说。
“那康熙来这做啥了?”
“你听俄慢慢跟你道行,就说康熙夜微服私访到张市,不愿让人知道,你知道哇,知道了那官儿们不就都来了?那能探听出真事了?他就扮成商人住在一家车马大店,这家店就是当时的堡子里鼓楼西街大兴栈。这店主王掌柜是个热心人,没几天就跟康熙呱嗒(聊天)好了。康熙白天私访,晚上就在店里跟王掌柜呱嗒,住了十来天。康熙临走时让王掌柜帮忙买些张市的土特产,写了一张单子,但没留银子。康熙给王掌柜留了一封信,写明交货地点,盖上了个人的手戳。王掌柜办齐了货就送到了交货地点,康熙得知后就宣他上殿。王掌柜一看这个老汉闹了半天是皇上,吓得人也木了。王掌柜扭股裂膀地死也不要皇上的银子,康熙就赐给他一双自己在张市曾经穿过的靴子。王掌柜回到家中不久,康熙就颁了一道圣旨:‘念王掌柜照顾圣上有功,赐银万两。’王掌柜把土房翻新成了瓦房,将圣旨和靴子供奉起来。后来,这客栈就被叫做‘康熙旅店’。”故事讲完了,他们也在一座式样古朴的黑漆大门前停了下来。守义结了车钱,把行李拿下来,芸香打量着这处院子:黑漆大门上贴着崭新的门神,门头上木雕刻着“二龙抢珠”,两侧是砖刻的莲花,门槛两头各有一个青石的圆扁石墩。她回过头对守义说:“这院子真气派!不是说小洋楼?在哪?”
“我可没说过!楼是楼,可不是小洋楼!”守义强调,一边拿了行李往里走,“先进去,再说。”
穿过影壁,进了前院,也是上房,东西耳房,又从侧面的月洞门走过去,进了里院,就见正面是一排二层的楼房,明着是上四间下三间。守义带了芸香上了二楼,打开中间的一间房,把行李放在地上,上了炕,坐下了。
芸香过去一摸炕沿,一层土,赶紧拍拍,说:“也不看!坐一屁股灰!”
“没事,拍拍就行!都是浮土,不脏!”守义四处打量了下,接着说,“先缓口气,一会儿我给拿点柴炭,先点上火。省得这冷夜儿可气(冷清)的。”
“咱们就住这间?”芸香也四下看了看,就见地上摆了两只衣箱,炕上有个炕桌、炕柜,炕柜上倒是摞了些行李(被褥),可炕板上却只铺了一张席子。她心说:“这就是齐备了?唉……早知道再从家里拿些东西来,铺盖都不一定够。”虽如此想着,嘴上却说:“挺好,想的还挺周到的。”
“好就行,我想到的都买了。你看有啥不齐备的再买。”守义笑笑,就要下地把箱子提上来。芸香拦住了,说:“等等,我给把炕上的土先掸一掸。”一边说着,拿出插在柜顶上胆瓶里的鸡毛掸子,把炕仔细地掸了干净,又开开门,在门框上把掸子磕了磕,门口一下子尘土飞扬。她赶忙把门关上了,说:“真多土!”说着又把鸡毛掸子插了回去。
“这院子里住了好几户人家,不过里院住的都是我们那里人的家口。你完了也能跟她们呱嗒呱嗒。不过对外人就说是做买卖的。”守义嘱咐道。
“咋?莫法(莫非)你们还不在这里呢?那,你们的队伍在哪呢?”芸香立刻警觉起来,怀疑地问。
“这儿不是还让日本人占着呢,我们在山里头,别的你也甭问了。就安心在这住着哇。”
“那,那你是不还得走?”芸香听了又不安起来。
“嗯,最迟过了二月二,肯定得走了。”守义握了她的手,又说,“只要能回,我就回来。你也不要担心。这里有人守着呢!出不了事。”
“唉……能咋呢?谁叫我嫁了你了?”芸香撅了嘴,蜷腿坐在炕上,抱着膝盖不高兴。
“甭不高兴,谁家男人常年在家不出门?那好?”守义也有些不高兴,却又下地出门,说道,“我给把火先生上。你把那东西掫搁(收拾)掫搁。”
虽然不高兴,芸香却也打开两个衣箱先擦了一遍,接着打开箱子,把衣物整齐地又叠了一次,用包袱皮包好,放了进去。下地看看灶旁的碗柜,里面也只有三四只碗,四五个粗瓷碟子,一把筷子。刀也没开刃,铁丝(锅铲)也锈得绿了,还缺个漏勺。她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这男人们,真是没法说。”
正收拾着,见守义端了一簸箕炭上来,手里抓了一把柴,噼啪两下点着炕火,这屋里才渐渐暖和了。他又走到门后,拿出一根扁担来,说:“我再给把水瓮挑满,你要是饿了,就拿出吃的吃点,不着急就等我回来再吃。”说完挑起两只桶又走了。
芸香把各个箱柜都检查打扫了一遍,又把地扫了一回,上炕看看行李(被褥),也是简单缝制的三斤多的两张薄被,两张薄褥子,还有一块毯子。她先把毯子铺在炕上,又把褥子铺在上面,这下坐了坐觉得松软了许多。一面收拾,一面自己叨咕:“这还得拉点布,好好弹个褥子,再给盖物(被子)里续上点儿棉花,这薄的,哪能过的了冬天。好在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要不真没办法了。”
守义跑了两三趟,终于把水瓮挑满,芸香赶紧烧了一壶水,把饭热上,说:“这家里米面都没有,吃完拿的东西,可就没吃的了。”
“呀,把这给忘了,明天给买去。还有啥,咱们一遍都买了。”守义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
“米面倒是好说了,菜呢?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鲜菜总得四五月才能下,这儿又没腌菜,总不能每天吃干的哇?”芸香皱着眉头说。
“他童家妹子甭愁了,我们几个见你二人来,就想得这初来乍到的,肯定没准备这些,这不一家凑了点儿。你先将就过了这几天,等能种了就有吃的了。”正说话间,推门进来一位大嫂,端了一个陶盆。
芸香听了赶忙迎上去,看着盆里一个大大的圆白菜,还有些雪里红、芥菜,忙谢道:“这,这,可不能要!”大嫂把盆放在锅台上,说:“不要?不要你们吃啥?行啦!远亲还不如近邻呢,你就先拿上。等今年腌菜时候,你腌点你们老家的给我们各家尝尝就行了。”
“那,我就先谢谢了!您咋称呼呢?”芸香行礼谢道。
“这礼节长的!不用谢,叫我李大娘就行。”大嫂爽朗地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