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火车
两口子回了屋,又收拾了一阵,芸香悄悄又把自己喜欢的几件东西放了进去,箱子差点就扣不上了。两人草草洗漱了一下就睡了,天还没有大亮就忙起来做了早饭,吃过了就匆匆道别而去,芸香只觉得眼也睁不开,迷迷糊糊脚不沾地地被守义拖着就离开家了,又被塞进车里,晃晃荡荡地拉到火车站,又被拖了出来,看到前面拥挤的人流,她赶紧抓住守义的后襟,跟在后面。
一路挤着买了票,上了月台,挨挨挤挤的已经站满了人。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向北面望去,远远地听见一声长长地汽笛声“呜——”,铁轨的先是出现了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逐渐变大驶近,火车头拖着长长的白烟伴随着一声比一声更急促的汽笛声,缓缓地驶进站来,人们又开始骚动了,纷纷往前拥挤。守义拉过四处乱看的芸香,说:“挺挺儿跟着我,咱们是二等车,不用跟他们挤。”芸香忙收回目光点点头,依言站在跟前,拽住守义的袖子。
等车挺稳了,找到车厢,看到那边人头攒动拥挤不堪,芸香忙快步跟着上了车。找到座位,将行李放在行李架上,芸香这才新鲜地打量起火车来。第一次坐火车,看着打扫的很干净的车厢,平整的座位,芸香满是好奇,问守义:“那边的也是这么干净?这么宽敞?”
“哪能?三等座是挤上坐,挤不上就站着,上不去就白买票了。这年也过完了,坐火车的人又多了,要不能专门买二等票?贵好些呢!”守义拉了她坐下,好一通解释。
“就说呢。平日里也来过火车站,帮我大大接货,就没见过这齐整的。敢情都是三等的,人多的,脚后跟都快挨住了!”芸香想着以前来车站时的情景。正聊着天,就听外面尖利地哨声吹响,跟着一声长长地汽笛声“呜——”火车摇摇晃晃地动起来了,“嘎—噔—噔—”缓慢地、一点一点地驶出了车站,看着车站一点点远离变小,芸香忽然变得伤感起来,落下一滴泪来,就这样离开家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妈,妹妹。她愈想愈伤心,眼泪竟止也止不住了。开始守义并没有发觉,可半天没听见她唧唧咕咕地说话了,扭头一看,原来哭了,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一下子就哭起来,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伸过手去摸摸芸香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说:“不烧呀?你哪不舒服?”
芸香先是被吓了一跳,又看他这傻呆呆的样子,有点恼火地拍拍心口窝儿,说:“这儿,这儿不舒服!”
“啊?那可是心!当真不舒服?”守义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她,见神色没有什么不对的,自己又存想了一回,大约是第一次出门,想家了。想到这里,他也不戳破,笑笑说:“看来是饿了?要不先吃颗鸡蛋?”见芸香依旧嘟着嘴不理他,又说:“要不我给你说说张市有啥好玩的、好吃的?”芸香听了瞅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守义见虽没说话,却也不哭了,就清清嗓子说了起来:“那我就给你捣行捣行(说说),说为啥这里叫口外呢?”
“为啥?”旁边一个乘客接话,另一个乘客瞪他一眼,说:“甭打岔!好好听他捣古(讲故事)。”
“因为这地市风大,硬硬(nìng)把山吹开个豁口子,所以就叫口外了。”守义说到这,还郑重地点点头。
“真的?”芸香不信,瞪大了眼看他。
“栽(这)个小媳妇儿,甭听他胡嚼!要是那兰,俄们这里人都让风给刮跑了!”一位乘客出来纠正,引得一群人哄笑起来。
“哎!不算胡说了么,你说这里是不风大?”守义也不生气,一本正经地说。
“大!可大的风!尤其是那春天,出门连眼也睁不开,半夜睡得刮得枕头还响呢!”一个乘客插嘴。
“枕头能响?那可不是胡说?你咋不说头响?窗户响是真的!”
“风就是大!不是说这里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么?”
“那和咱平城也差不多么,风大。”芸香听了,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比咱那儿风还大!咱那儿好歹有个城圐圙(kūluè圆圈,这里指城墙),里头风还比较小。他那地市当间(中间)一股水,山上有城墙,豁口就是大境门。那风刮得乎乎的!瘦小枯干的可不是让风撤(刮)上走了?”守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芸香听得为自己担心起来,问:“那我这个儿也不高,身上也没几两肉,咋办?”
“不怕,你每天出门的时候,兜里装两圪垯(块)压菜石头(腌菜时用来压出水分的卵石,比较重),肯定刮不走!”守义刚说完,车厢里就笑成一团,芸香这才明白原来还是在戏弄她,又是好笑又是气,笑骂:“就戏捣我没出过门!”
“哈哈,这下不想家了吧?其实这地市也不赖,宣化有牛奶葡萄,到了秋天下来,那绿莹莹,脆生生,还能剥皮完整零零(完整)的,能做成拔丝葡萄呢!你没吃过哇?”守义又开始说好吃的。
“咱那也有葡萄,紫的,可甜了。”芸香不服气道。
“还有口蘑,炒肉,熬汤,都可香呢!”守义接着说。周围听得人免不了又咽了口唾沫,点头称是。
“还有啥?”说得芸香也饿了,却还想听。
“去了就都知道了。说得我嘴也干了,给喝口水吧?”
“喝去,谁不让你喝也似的?”芸香笑着嗔道,“我也渴了,给我倒一口。”
“这说得可怜的,一口?给你倒上一大缸(杯)!”守义笑笑起身去打水了。
芸香这时也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看着窗外灰蒙蒙的一座又一座的山头,不由得好奇这铁路是怎样在山上修起来的。火车钻过一个又一个山洞,在群山之间穿过,不时看见一个个村落出现,有窑洞,也有土坯房,大都破破烂烂的,芸香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能吃饱饭,有衣穿,还能坐上火车出门来见见世面,已经是非常有福了。又想起婆婆张氏,一辈子也没有出过城门,公公一走最少一年,就守在自己那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又怎么能心宽了呢?想到这里,似乎觉得婆婆也不那么可憎了。
就这样一路芸香一会儿问问这,一会儿问问那,终于困得忍不住睡着了。到了柴沟堡的时候,守义下车去月台的游走小贩那里买熏鸡。她迷迷糊糊地听说了一句,又迷了一会儿,费力地睁开眼,猛地发现身边坐着的人不见了,心下着慌,忙“蹭”地站起来,四处张望,还是不见守义的身影。这下急了,心想:“这人哪去了?明明是跟我说了一句,难道是到了?自个儿先跑了?”抬头看看行李还在,心下略定,又想,“是去解手了?还是碰上熟人了?”正瞎想着,猛地见一队巡逻队走过,她害怕起来,“别是被抓了去?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可咋办呀!”正在六神无主间,忽然听得守义说:“醒来了?怎么站着?坐得腿麻了?”她的心一下跌肚里了,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
“咋又哭了?好好的,这不是给你买熏鸡去了。”守义放下东西,无奈地看着媳妇。
“没事,风迷了眼。没哭。”芸香擦擦脸,坐下了。
“再睡会儿吧,还有一阵才到呢。”
“不睡了,看你又跑了的。”芸香盯着看,说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低下头。
“哈哈,这是啥话?我啥时候跑过?”守义看着她那个样子,也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