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容与那封突如其来的信彻底扰乱了程筠墨的心绪。
家祠里没有酒,但有皎皎明月透过窗子撒进来的冷冽月光。
一如北疆那夜的月夜……
程家的成人礼在遵循了笄礼与冠礼的基础上,又与别处有所不同,是自有程家起便有的一件程家人人必经的大事。
即离开程家,脱离程家庇护,独自完成一件自己认为十分重要的大事。
成人礼意味着成年,但一向没有什么评判标准,也不会有人去评判。
这礼原本也只是意在希望程家子弟经此礼后明白什么是担当、什么是责任。
程家一惯奉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所以不管男女,这个礼都是必过的。
闽南程家与皇族素来不和,两族之间向来互防得厉害。虽然程家现任家主程柰与平帝闵彦是故友、是至交,也仅仅只让两族的关系略略缓和了一些。
像楚琤、程筠墨、程亦卿、程亦卿这样在程家内部地位比较高的族人,一般情况下皇族都不会有他们的画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或许皇族的人穷其一生,都不会知道他们的模样。
出去历练的日子是自己定的,大抵上只要在笄礼时回来便可。
程筠墨收拾好外出历练需要带的东西,刚要睡下,便看见她娘亲走了进来:“外出要带的东西可都备齐了?”
“都备齐了。”
楚琤抚摸着程筠墨的脸颊,慈爱的道:“我们墨儿长大了。”
“娘,墨儿哪怕长大了也还是娘的墨儿啊!”程筠墨抱着楚琤的手臂撒娇道。
“你明日就要离开程家外出历练了,外出一定要注意安全,你一个女孩子在外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楚琤任由程筠墨将自己的头放在她的肩膀上,还时不时拍着她的背。
“理论上,程家子弟外出历练程家不可插手。筠墨,你身为程家嫡脉嫡女,这十多年过得十分顺风顺水,我只怕你这性子在外会吃亏。”
“娘,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程筠墨明白她娘亲在担心什么,安慰道。
南疆玉家药房,一群人提着桶走进来,将桶里散发着浓浓药味的汤药盛出来喂给这个房间里的人,就连精神失常者也未遗漏。若是遇到不乖乖喝药,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等到对方半死不活无力挣扎时,再将汤药灌进去。
在这些前来喂药的人眼中,他们喂的都不是人,而是准时给人形药罐子加药罢了。
在药房,这里面的人,命比草贱。
而这里的人倘若能够活下去,未来都会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毒人!
毒人之血,所落之处,寸草不生。
按时前来喂药的人在景牧面前顿了顿,阴阳怪气的道:“二公子请吧?”
景牧看了他一眼,没有做任何争辩,将对方递过来的药一饮而尽,熟悉的疼痛感立刻席卷全身。
大概是觉得药房实在不是个吉利的地方,将任务完成之后,他们像是避瘟神一样快速离开了。
景牧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想着汤药里都是有什么药材。突然一枚药丸出现在他眼前:“阿景,张嘴。”
景牧看着眼前的药丸,摇了摇头:“我不疼。”
邵容却看着疼得脸色发白的景牧,也明白景牧的顾忌。在药房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药实在是太珍贵了。
他摸了摸景牧的脑袋:“阿景,我们会出去的。”
“邵大哥。”景牧点了点头:“我们要努力活着。”
“嗯。”
毒人并不是日日都被关在房中,每日也会有外放的时间,只是不能离开药房这间院子。
不过,景牧是个例外。
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离开药房的人,但前提是帝都来人时。
景牧,定北侯府嫡次子。
定北侯府,帝都为数不多可世袭罔替的老牌侯府,在帝都国公府、侯府等逐渐败落销声匿迹的时候,定北侯府依然稳在。
而景牧,也可称得上是位贵公子。
但景牧是一个炮灰,且这个炮灰当的着实需些运气。
当年定北侯夫人与还是皇后的睢娅先后传出有孕的消息,但这不算什么。可巧的是两家孩子在同一刻出生,连生辰八字都是一样的,那这就不太妙了,而这不妙只能侯府担着。
睢娅的孩子,那可是未来的天子,早在那孩子尚未出生之时,平帝闵彦便已放出话来,无论男女皆立为储君。为此,丞相宋庭渝还颇费了些功夫,才平定了朝堂。
这么一来,定北侯府这个新出世的孩子冲撞的可就不仅仅是皇子了,而是储君。
这天下未来的主人!
定北侯府作为一个较为老牌的侯府,有些时候那心狠程度绝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老侯爷当即立断将孩子送去南疆,交由孩子的外祖父家代为抚养。这本是个极不错的法子,既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又护住了这个孩子免受世人争议。
奈何,侯爷夫人不同意,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死活不撒手,只道:“皇上和善,未必会降罪于侯府。”
闵彦是和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人便可随意欺压。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位一直对定北侯府就有些冷淡的权臣宋庭渝,宋庭渝可不是吃素的。
所以尽管闵彦还派人送了封赏,派的还是宋相,但定北侯府一向谨慎,在皇子满月被册封太子的那日,定北侯府送走了景牧,以示请罪。
景牧虽为嫡子,但非长非幼,这种事一出,首先被推出来的就是这样的人。
身份贵重却又无关紧要。
自此景牧便离开了帝都,千里迢迢来到了南疆。
景牧作为一个被家族推出来请罪且很有可能永远也回不得帝都的公子哥儿,定北侯府嫡子的身份,对于远在南疆的他来说,基本上是没有任何益处。
一个有着最适合被制成毒人体质的他,一个带着玉家血脉且毫无根基寄人篱下的弱公子。
岂能不被人欺负?
景牧记得他第一次被人灌进毒药时,是在一个午后,那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毫无温度可言,腹中似有万千蚂蚁在噬咬。
景牧艰难的把自己移到桌子前,在暗格里找到一些有解毒功效的丹药,不管不顾地胡乱吞了下去。
景牧在那里熬了两天,晕过去,又醒过来,反反复复,但终归是活了下来。
可噩梦才刚刚开始,自那以后,几乎每日都有人强制性的灌他毒药。要想不被毒人,要想活下来,景牧只能一边自己研究医书药典毒术,一边寻找机会逃出去,离开南疆。
不过,定北侯府嫡子的身份对景牧也不是半分益处也无,至少玉家不敢真将他弄死。
“老板,一份瘦肉羹。”程筠墨边在小摊处找了个位置,边喊道。
老板将早早做好的瘦肉羹端上来:“客官慢用。”
程筠墨尝了一口热气腾腾你瘦肉羹,随即喜笑眉开。难怪这个摊位上有很多人,果然好吃。里面的肉吃起来十分的滑,一口下肚,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
程筠墨解决点一碗瘦肉羹,到药铺买了些解瘴毒与防蛇虫的药,又去买了一些点心。
在万事俱备之后,往古林深处走去。
南疆有大片古林,人人皆知。但古林存在了多少年,却无人知晓。
南疆古林里有青藤木,绕树而生。其木唯枯不绿,四季常青,极有韧性,珍贵与岁月并进。
闽南程家的木卫便是用此制作而成。
程筠墨这次进古林就打算找一块饱经风霜的青藤木,做把顺手的折扇,打架的时候也可打的如意些。
青藤木的粗细决定了它的年龄,藤蔓越粗,存在越久。
古林基本上不见天日,程筠墨随手送灯芯草捆起一些小干树枝,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燃着,照明失踪。
在古林里行走,倘若低头的话,在你的目光里会出现很多虫子,认识的、不认识的,有毒的、无毒的。
偶尔还会有蛇出来凑一凑热闹。
程筠墨小心翼翼的躲开地上乱爬的虫子,避免无心杀生。
就在程筠墨专心致志寻找有年份的青藤木时,突然有声音传入耳中。
“今日运气不行,剧毒虫子一个没见。”
“你小声些,小心被人知道。”
被提醒的人摸约不太欣赏对方的小心翼翼:“嘁,这古林里到处都是瘴气、毒虫、毒草,除了我们玉家的人,谁会到这种鬼地方来?”
话音到了这里就落了,程筠墨又等了一会儿,听到那人道:“这毒人真有那么强大?毒血所落之处寸草不生?”
“不知道。这世上又没有真正的毒人,关于毒人的言论也只在古籍里略有笔墨,制作毒人本身便有违天道。”
话还未说完,便被人词严厉色的打断:“你懂什么?毒人真有那么多厉害的话,我玉家如若研制成功,我看谁家还敢在背后说我们玉家是以歪门邪道起家。”
程筠墨听着声音渐渐离她远去,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一声轻的几乎不可闻的叹息,漂流在空中:“研制毒人,那还要死多少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