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厅里依旧灯火辉煌,但那些被婉留下来的名流们都已情趣不再,气氛显得沉闷而压抑。
芭比的手臂受了伤,医生正在为她做基本的消毒处理。可能是因为失血和惊吓,芭比的脸色有些苍白,身边的警官显然看得出她的状态并不好,停下来询问她是否需要暂时休息,芭比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必中止盘问。
那警官没多做坚持,双眼炯炯地盯着芭比,肃然道:“接下来,我要对您的陈述进行一下梳理,我的表述如果有不正确的地方,请您指正。”
芭比沉默地点了点头。
“北京时间,2015年6月13日,晚,十点一刻,宝鉴拍卖行《夏季盛典》拍卖会现场,发生了为时3分钟的计划外断电,在全部照明设施失灵的情况下,正在展卖的珍贵珐琅麒麟兽失窃,作案时间段内,正承担主持任务的拍卖师——也就是芭比小姐您——曾感觉到有人靠近,并且下意识地想要保护展台上的拍卖品,最终不幸被案犯用利器割伤。经过紧急抢修,工作人员在5分钟后恢复了拍卖厅的主体照明,但此时案犯已经逃匿,麒麟兽不翼而飞。我表达得对吗,芭比小姐?”
“是的,警察先生,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
“那好,我的助手已经做好了记录,那就麻烦您帮他签个字了。”
“签……签字?”
那警官点了点头,又拍拍正托着文件夹写字的助手:“这边交给你了。”
案件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涉案金额又特别巨大,警察很快就正式立了案,赶来支援的刑侦技术人员立即开始对现场进行痕迹检验。
警员们在带血的碎玻璃片上撒了一些黑色粉末,然后用细磁棒在上边画来画去,姚沛搞不懂他们的用意,奇怪地问:“他们那是在做什么?”
“在提取指纹吧。”安然说,“承受体上被撒了铁粉,用磁铁把多余的粉末扫去,就能得到指纹了。”
“原来提取指纹还需要这么原始的手工操作!我还以为用电脑指挥扫描仪就够了。”
“你怎么不觉得电脑加扫描仪就能组成调查团办案了?”安然笑了笑,伸手捏捏姚沛的脸,又说,“刑事侦查是一场心战,所以机器的作用总归是有限的。”
这边的技术员对现场指纹紧急地进行着提取,那边的警察则向大家索要了身份证,按个地在读磁。在大陆地区,公民办理身份证的过程中就已经被录入了指纹信息,核查大家的身份证,一方面可以确认在场人员的身份,一方面也方便了下一阶段的指纹比对。
然而,虽然随身携带了护照,但作为一名特殊的涉外人员,安然的存在还是给警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负责核查身份证的年轻警员拿着安然的法籍护照,表情一变再变,半天才直起身行了一礼,说:“不好意思先生,请您稍等。”
那个核查身份证的年轻警员和此前询问芭比的警官交涉了些什么,之后警方很快分派出了技术科专员,为安然和其他没带身份证的人现场进行指纹比对。
安然本来并不在意,但当那技术科警员一手拿着现场打印的照片,一手拿放大镜反复查看,表情越来越凝重时,安然猛然发觉事情似乎另有蹊跷,果然——
“先生,经过指纹比对,我们可以证实案发现场的碎玻璃上留有您的指纹。”一名警员手拿着照片和放大镜走过来,严肃地说。
安然没有说话,他平静地看着面前的警员,然后默不作声地接过了他手里的照片和放大镜。
姚沛早已经睡意朦胧了,隐约听到那警员的话,揉着眼睛抬头,含糊道:“怎么可能?你们弄错了吧?”
“不会错的小姐,鉴定结果关系到公民的名誉,我们非常慎重。”
“可案发的时候,安然是跟我在一起的,我们都在室外。当时室外并没有停电,你们调出广场上的监控录像,一看便知。”
那警员耐心地听姚沛说完,点头说:“谢谢您提供的宝贵信息,但是作为嫌疑人之一,安然先生还需要配合我们的调查。”
姚沛此时算是被“嫌疑人”这三个字给完全气醒了,脑子也灵光不少,索性直接站了起来:“能不能请你们领导来说话?”
姚沛说得客气,但同时已经掏出了手机,俨然一副跨级对话的架势。只是那电话刚刚拨通,就被安然抽出去按断了:“沛沛,那确实是我的指纹。”
姚沛一急:“安然,你别乱说话!”
安然把姚沛的手机放在桌上,抬手帮她整理好睡乱的头发,笑了笑,说:“在指纹鉴定工作中,结点和断点都是显著的特征点,比对时如果能达到11个相同的特征点,就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个指纹了。所以,警方的结论并没有错。”
“可是,偷走那珐琅器的明明不是你呀!”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姚沛一顿,然后慢慢移开了目光:“安然你别说气话,这件事我请律师来处理。”
“等一下。”安然抓住姚沛的手腕,制止了她去拿手机的动作,他的力度有些大,姚沛几乎能听到彼此肌肤碰触的声响。“你既然相信我,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除非……”安然笑了笑,淡淡地说,“你并不完全相信我。”
相遇以来,这是安然笑得最多的一个晚上,只不过那笑浅浅淡淡的,从来波及不到眼角。一切情绪只在肌肉最深的纹理中埋藏着,而那些淡然的、坚定的、坦荡的特质,则会在偶尔的几个瞬间,浮光掠影般一一闪过,暴露了独属于IvanLance的矜贵和傲慢,姚沛突然间如释重负。
“好吧,听你的,我们静观其变!”
安然满意地点头,拍拍自己的肩膀问:“要不要接着睡?”
这可真是想都想不到的大福利,姚沛咧嘴一笑,忙不迭地点头:“要!”
安然伸手把姚沛揽进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良久才叹息说:“沛沛,我知道你想保护我。”
“嗯。”姚沛径自在安然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轻轻闭起眼睛,说,“你有你的做事方法,我不勉强你。”
安然看了姚沛一会儿,然后把目光转向拍卖台,声音低低地说:“我以前有一个朋友,做公司的,后来倒在酒席上,没来得及上手术台人就没了。医生说是胰腺炎,病人可能错认成了胃痛,服用大量止痛药来缓解,结果,疼痛虽然被阻断了,但在我们察觉不到的地方,危险其实一直在蔓延。”
听安然说到这里,姚沛突然有所感悟,她直起身子去看安然,接着他的话道:“所以,这并不是一个医疗案例,这是一个人生案例。人生中,痛苦的事总会存在,我们应该利用它去发现症结,回避是不能真正解决问题的,对不对?”
“是啊!”安然笑看着姚沛,柔声道,“所以你不必急着替我脱身。一来,我不做贼所以不心虚;二来,参与这样的调查,虽然是尴尬、痛苦的,但这同时也是一个机会,弄清楚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毒瘤,才好对症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