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刘泽深笑了,“难道你明白?”
前田桃点点头道:“当年云霄公不论是在起兵之时还是在归隐之后,他都完全没必要全盘依仗那些西夷骑士,因为云霄公在他的自传中曾经说过,若战意相等,战争到最后就打的就是物资和后勤,西夷骑士不过是大破战场僵局的手段之一而不是唯一手段。所以,云霄公以大明青甸侯的身份册封骑士团,其真实目的并不是要让那些西夷骑士为青甸镇卖命。”
刘泽深点点头道:“对。”
前田桃继续道:“古拉·尤金、冯·俾斯麦这些骑士团元老,他们原本只是蒙古人豢养的色目奴隶,然而云霄公在传记里却不止一次地呼其为‘兄弟’、‘兄长’,平日里更是以兄弟之礼待之。可见,云霄公之胸襟实非我等小辈所能揣度。云霄公非是为了收买人心而为,而是多年下来,云霄公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天下人人都是生来平等,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虽说世有公侯将相,可一旦风云突变,身在草野者可得王侯,高居庙堂者可举族不保。云霄公正是参透了这个道理,才会以平等之心待人,才会赢得内外归心。如若不然,云霄公又怎会出巨资资助一个亡国公主远征万里到欧罗巴去复国?难道那个云霄公从未到达过的勃兰登堡选侯国会有无穷无尽的宝藏么?如果真有,这两百年来青甸镇从中得到了多少?”
刘泽深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前田桃没有错过这个机会,进一步道:“后来,云霄公与卡瑞拉公主成亲并且直到卡瑞拉公主诞下子嗣之后才送其回国也是有了如此考量。云霄公是想借此告诉骑士团所有成员,我们大明,我们华夏胸襟宽阔,所为华夷之辨,乃是说以朋友的身份而来的,都是‘华’,以敌人身份来的,都是‘夷’,诸如骑士团成员,他们是朋友,是战友,所以他们是‘华’,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如今两百年过去了,青甸镇又有了一次机会去告诉骑士团的后代们,在青甸镇,无所谓种族,无所谓信仰,只要大家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大家就都是同胞……”
刘泽深听了前田桃的话沉默良久,随后点点头道:“这话有道理。三儿虽是嫡出,但在族中地位也未必高了,只是他平时醉心航海不计较这名份。那白皮女夷虽然面目不类我中华人物,可看上去也有些须眉之风,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若是三儿真能跟她凑上一对儿……我这个当公爹的是没什么意见了……不过听说西夷信的教似乎只能娶一个,这开枝散叶……”
前田桃笑了:“云霄公说过,上帝在欧罗巴,咱中原归三清和佛祖管。只娶一个就娶一个好了,西夷人只娶一个不假,可西夷人除了自家娶的,在外面勾搭的也多,连个小妾偏房的名份都没有,更别谈什么吃穿保障了,说起来还不如大明呢!”
这话一说,张之极首先就笑了起来:“夷狄就是夷狄,口口声声只娶一个,却硬是瞒着老婆到处**。这西夷女子也够可怜的,白地让人家睡了,要名份没名份,要钱粮没钱粮,还得背个骂名……还是咱中原妥当,看上的抬回家,吃的穿的用的一样不缺了,生个娃也不至于被人当野种……”
“老张头,这当口你说这茬儿干嘛?”朱纯臣没好气道,“这会儿先谈二丫头的事儿,方小子占了老刘家大便宜了,咱老哥俩还不得帮老刘头把这便宜给捞回来?”
朱纯臣的话一下子把话题给拉了回来,当即,三个长辈的目光盯着方涛和金步摇,一言不发。就在气氛有些沉闷的时候,许剑波抱着孩子笑吟吟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到了凉亭,许剑波直接站到刘泽深旁边将孩子递了过去:“侯爷,您的外孙女……”
刘泽深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接过,仔细地看了看怀中的婴儿,嘴角不经意地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哟!老刘笑了!”张之极花白的胡须一抖,直接叫了起来,“自打朝廷在宁锦败绩之后就没见这家伙露过笑脸,这回好,还是外孙女亲……”
刘泽深也不答,直接抬头对方涛道:“你做得不错。”
方涛看了看女儿,连忙道:“都是阿姐吃苦受累……”
刘泽深翻了翻眼皮:“我说的是辽东之战。”
方涛顿时语塞。
朱纯臣却含笑指着棋盘道:“白子是你,黑子是鞑子,你小子过来说说辽东之战的经过。”
“哦好!”方涛连忙点头,快步走到亭中将棋盘上的棋子收拾干净,依次摆上了白色的棋子:“选择登陆点的时候我们充分考虑到总兵力不足的情况,所以将阵地部属在了海岸滩涂两个断崖之间,这样我们的侧翼安全就得到了足够的保障……”
几个战争狂人一旦凑到一块儿谈论阵法就是个没完没了。金步摇从刘泽深手里接过孩子,无可奈何地看了前田桃一眼,两个人同时耸耸肩,自行离开到偏厅喝茶休息。三老一少在凉亭中围着棋盘谈论许久,许剑波也是摸清了几个人的脾气,直接将馒头咸菜茶水往亭子里一送,再也不管他们;倒是前田桃和金步摇两个在偏厅中坐了一会儿,就在许剑波的指引下进了房间休息。两个人逗了一会儿孩子之后开始言归正传。
“宝妹,青甸镇和崇明的搬迁也已经做了一大半,下一步就应该开始海军整训了吧?”金步摇将孩子放到床上,语气平和地问道。
前田桃想了想之后点头道:“恩,应该快收到关于邪教舰队的消息了。”
“我们会打多久?”金步摇问道。
“不短呢!”前田桃轻轻道,“我们得做好完全的准备才行。”
“喔……”金步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问道,“听工匠们说,你又在捣鼓新玩意儿了?还是什么……我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这可是机密!”前田桃狡黠一笑,“这玩意儿我自己都没多大把握,如果成了,我们的胜利将会来得相对轻松。不过邪教会不会给我们这么多时间是个问题。”
“这样啊……”金步摇望着屋顶出了一会儿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前田桃看着金步摇的模样宽慰道:“阿姐,其实自从你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你就变了,变得太在乎我的意见了。你本来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什么事情都能自己拿定主意,可现在却不是了。没错,我是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可这并不代表我说的话就一定对。阿姐你也是读过史书的人,咱们那么多史书里头,多数都是只告诉你结果而没有详述过程的吧?我能出现在这里,那么未来的那场海战是什么结果就已经很明确了,至于过程……你还需要太在乎我的看法么?你按着你的思路去做,原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么结果肯定就不会变。何况,邪教就算再凶残,也注定不会赢……”
金步摇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也是!做事不动脑子怎么行?”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很明显,四个男人谈妥了男人该谈论的问题。房门被退开,刘泽深先是看了房内一眼,随口就问道:“媱儿这屋不见得暖,怎么不烧个火盆?”
金步摇连忙道:“不冷。”
“老刘是怕弦月着凉!”朱纯臣呵呵笑道,“弦月这孩子不简单哪,硬是撑到头一声炮响才出来……啧啧,估计这丫头将来跟她娘一样,不弄死几个鞑子都不甘心……”
张之极则有些激动地挥舞着朝鲜国王的降表和国书:“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上面这些条款都能把朝鲜人活活勒死了……”
金步摇微微笑道:“这恐怕就难了,咱们大明在朝鲜没有驻军,发兵救援一趟也得大半年之前开始动员……恐怕这我们前脚走鞑子后脚就到了,这封国书最后恐怕跟废纸没多大区别……”
“有,当然有!”张之极道,“有了这国书,等将来咱们缓过劲儿来就照着国书上说话,到时候是战是和咱们说了算!”
方涛几个彼此对视了一眼,没有去反驳张之极的话。
刘泽深只是很平静地问方涛:“万岁给你们下了面圣的旨意,你们今日到了,打算什么时候面圣?”
“尽量快吧!”方涛想了想之后道,“最好能赶上春耕,一旦忙起来,我怕崇明那边照应不过来。”
刘泽深沉吟了一下微微摇头道:“恐怕不成。明年春耕你都未必能回去。”
方涛吃了一惊,赶忙问道:“这是为何?”
朱纯臣没好气道:“还不是那些个文官儿们自己作死么?各军镇的武将们都有自己投效的大佬,这一趟宁锦惨败,搞不好鞑子就要南下,你拖得一时拖不得一世,鞑子来了,这帮军镇又不敢跟鞑子交手,糟蹋了百姓之后还伸手问朝廷要钱粮……跟你这么一比,丢人丢大发了!他们能不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