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连忙站稳道:“儿臣见过母后……儿臣今儿练武有些累,所以想早些睡下。没想到刚刚躺下母后就来看望儿臣,儿臣慌乱之下来不及……请母后恕儿臣失仪之罪……”
周玉凤倒是没计较太多,只是伸手轻抚了朱慈烺的头顶道:“母后给你父皇送了参汤去,回来的时候见时候还早,就想来看看皇儿了……倒是没想到皇儿已经睡下……”说着轻轻推了一把继续道:“天儿冷,你这寝宫也没个大点儿的火盆……快到床上捂着去!”
朱慈烺倒也乖巧,很听话地解开衣裳爬上自己的床。
周玉凤顺手将朱慈烺的被子捂好,面对朱慈烺在床沿坐下,问道:“皇儿这几日总不见踪影,偶来母亲这里总又匆匆而去……难道是在母亲这里不开心?或是母亲这边突然多了些女孩儿……皇儿有些不习惯?”
朱慈烺有些尴尬道:“这个……南下的时候刘侯说……说皇儿的身材有些发福了。还说皇儿年纪尚小;小小年纪发福将来对身子骨不好,所以传了皇儿一套拳术让皇儿每日勤加练习。皇儿练了一些时日之后发现,身体康健了不少,腿脚也结实了,这几天得了闲,贪功夫多练了一会儿……”
周玉凤笑了,不过笑得有些勉强:“难怪内侍们都说你让侍卫们给你置办了一些木制的兵器自己比划呢,原来皇儿在学武……嗯,学点儿武也是好事儿,总见着皇儿整天念书念得头昏脑胀,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的……你父皇当年也是个勤练武的俊小伙儿啊,可惜了,如今政务多了,忙都忙不过来,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起身的时候都要王承恩去扶一把才能站起身……”
朱慈烺静静地听着,有些天真地反问道:“那么……父皇这么累,干嘛不让阁老们自行批复了?儿臣常听父皇抱怨说,有些奏疏即便他朱批了,阁老们还是敢驳,既然如此,父皇还朱批了做什么?把那些注定会被驳掉的……直接丢给阁老们不就行了?”
周玉凤呵呵地笑了起来,抚着朱慈烺的头顶道:“傻孩子,哪有当皇帝的连自己江山大权都不要的?何况你父皇即位以来,最头疼的就是阁臣架空了皇权,你这破点子,岂不是又回过去了?切莫再提,省得你父皇好一顿教训……”
朱慈烺却皱着眉头道:“可是方大个子的正妻……也就是那个许进宝却说,天底下的事儿实在太多了,让皇帝一个人都干了,那会活活累死的。关乎民生的大事儿也太多了,皇帝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样样精通呢……”
“胡说!”周玉凤脸色微变,“皇帝就是皇帝!”
朱慈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问道:“太祖皇帝和成祖皇帝比,如何?”
“太祖皇帝开大明万世基业,自然强一些。”周玉凤回答道。
“那,成祖皇帝与仁宗皇帝比呢?”
“自然成祖皇帝……”周玉凤立刻意识到朱慈烺想说什么,抬起手掌佯怒道,“皇儿找打!”
朱慈烺却得意道:“儿臣肯定是比不上父皇的!若是大明这样下去,岂不是一代帝王不如一代?那个许进宝说,太祖皇帝做得最妙的一件事就是给咱们大明的历代皇帝准备了顶好的制度,把累死皇帝的活儿都丢给阁老们去干了……只是可惜,太祖皇帝忘记交待咱们大明的阁老们应该怎么来的……如今的阁老们都是士大夫出身,他们自然要维护士大夫们的利益,百姓和朝廷只不过是他们赚取名声的工具罢了……”
周玉凤的眼神迷惘了一阵,微微摇头苦笑道:“皇儿,这些话不该在此时此地由咱们母子来说……母后听不懂也不敢听懂……时候不早了,母后也回宫去了,皇儿你好生歇着。”
“儿臣送母后……”朱慈烺慌忙爬起身想要行礼。
周玉凤一把按下朱慈烺道:“不必起来的,天儿怪冷的,冻着皇儿就不好了!”说罢,缓缓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朱慈烺入木雕一般直在床头,竖起耳朵倾听良久,直到庆慈宫的大明关门落锁之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猛然间,朱慈烺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从床上蹦了起来,慌乱道:“坏了!宫门落了锁!”当下立刻,蹿下地,趴到地上冲着床底道:“快上来!坏事了!”
黄巧娥慢悠悠地从床底下爬上里,没好气道:“不就是宫门落锁了么?坏什么事儿了?”
朱慈烺有些焦躁道:“宫门落锁可不是寻常锁门,一旦宫城大门全都落锁,整个宫城周围就都是龙镶卫,里头把门的还有禁中的殿前侍卫,根本出不去……”
黄巧娥这才有些缓过神来,有些讶然道:“出不去了?那怎么办?你这儿有空房间没有?”
朱慈烺哭笑不得道:“空房间到处都是!可是你一旦住进去,不到一炷香功夫我母后就知道,明儿一大早,你的脑袋和方大个儿的脑袋就全都挂到午门外去了……”
“那怎么办?”黄巧娥警惕道,“你别是想着把我骗了在这儿过夜吧?我警告你啊,就算你是太子,我也敢把你变太监。”
朱慈烺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是说,我这寝宫地儿够大,要不咱们一人一半?要不……要不我睡地上你睡床上……”
黄巧娥斜眼朝朱慈烺的床上看了一眼,摇头道:“地上毯子这么厚,卷起来睡又冻不死人,我还是睡地下好了。不是自己的床我才不睡!”
朱慈烺认栽,只得道:“行行!你睡地下,我也睡地下,行不行?”
“那随便你,不过离我远点儿!”黄巧娥警惕道,“而且你先睡!”
朱慈烺苦笑一下,无奈地走到自己床沿摸了一个枕头丢给黄巧娥,自己则又走到靠墙的地方,在毯子边缘躺下,抓住毯子边缘一卷,睡了下来。黄巧娥仔细研究了朱慈烺一番确定没有风险的之后,自己从另一侧躺下,也是卷起毯子将自己裹住,睡下。
寝宫里头有火盆,不过朱慈烺睡觉怕人吵,也不想让人因为自己睡觉暖和而在门外受冻,所以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一般不会叫门外值夜的内侍添火,反而严令值夜的内侍宫女自行睡下。
原本朱慈烺床下的踏板都是值夜的宫女睡觉的地儿,后来朱慈烺实在不喜欢这个掉掉而私下取消了。如今空荡荡的寝宫里头分外安静。
到了后半夜,四围烛台上的烛火都流尽最后一滴烛泪渐渐地熄灭,整个寝宫一下子暗了下来。朱慈烺和黄巧娥不约而同地都感觉到有些冷,自己是裹住地毯当中的,对付寒冷的唯一办法就是多打个滚,卷地厚一点。
天亮的时候,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滚不动了。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两个人几乎同时发现,彼此的脸居然靠得如此地近。
黄巧娥吓了一跳,挣扎着就想起来,可动了两下之后才发现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无奈之下黄巧娥反而不急了,心安理得地躺下来,对朱慈烺道:“干嘛靠这么近?”
“就是……有点……冷……”朱慈烺惴惴不安地说道,仿佛自己犯了什么错。
如今的局面,虽然两个人贴在一块儿,可是毕竟隔着好几层厚厚的毯子,介乎于有阻碍和没阻碍之间,很多话,倒也可以厚着脸皮说出来。
“这个……你……我……”由于一下,朱慈烺鼓起勇气问道,“将来若是你还是找不到合适的……会不会来找我?”
黄巧娥看了朱慈烺一眼:“你想要什么答案?”
朱慈烺吃吃道:“当然……当然……”
“别‘当然’了!”黄巧娥笑了,“最起码我不会回来找一个刚睡醒,眼屎都没擦的小屁孩!”
……………………
“老哥,这得多大阵东北风才能把你给吹到我这儿来啊!”刚刚从外头回来的方涛看到端坐在屋子里的吴孟明,当即呵呵笑道,“得了老哥,不会是来要钱的吧?”
吴孟明斜眼看了方涛一下:“你小子挣了钱之后眼见得阔气了!老子堂堂北镇抚司的指挥使眼巴巴地跑过来找个锦衣卫百户……现在应该是守陵的卫所千户了……还得在这儿喝茶等,还续了三回水!你小子谱儿可够大的啊!”
方涛连忙笑嘻嘻地回应道:“哪能呢!我这不是去替老哥你讨债了么?十二年年底的时候老哥把镇抚司压箱底的二十万两弄过来给小弟我捧场,如今翻了几个跟头,我还不得赶紧地给老哥结账去?”
吴孟明顿时来了精神:“你小子真去弄钱了?不是说那帮杂碎的家产都快被你榨干了么?还能弄到?”
方涛摊摊手道:“难!南洋那头的商人们都是只给了一半现银,还有一半用的是咱们大明的土产抵钱;余下的现银还得先把万岁那头的内孥给结了,剩下那么点儿银子成色也不甚好……所以才去讨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