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十五天……海潮果然身手了得!”冒襄摇了摇扇子笑道,“换做一般的厨子根本忙不来嘛!”
“嚯,一百号人从院子外头冲进来的时候,我都吓蒙了!”陈贞慧砸巴嘴道,“还好,不是冲咱们来的!”
方涛只是淡淡笑道:“我哪有诸位说得这么神!还不是靠着手下人多才把事儿办成了?倒是正日那天得罪了不少人才是真的……”
冒襄脸色微变,不自然地笑了起来。
方涛见状也不多说,只是自嘲道:“不过是个百户而已,让这么多大人物记挂在心,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方以智只是微笑不语,新结识的吴应箕很坦然地说道:“海潮老弟可别这么说,要是你的仇家都是些地痞流氓、青皮混混,反而掉身价。自古英雄惜英雄,只有英雄才能当英雄的对手……”
“我是英雄?”方涛顿时苦笑不已,“这话若是外人说起倒也罢了,可自家人说起来,我都觉得惭愧!当救之人救不到,数千灾民救到了却差点坏事……”
黄宗羲微微摇头道:“其实不然。知可为而不为,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是人生两重境界。一味逃避与迎难而上者相比,差之甚远。”
方涛刚想说什么,一个铺子的伙计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匆匆行了个礼道:“爷,坏事了!住在府上的那对回回男女在街上被应天府的人给抓了,薛掌柜听了消息先去府衙打探消息……”方涛一怔,立刻问道:“为什么被抓?”
伙计回答道:“说是咱们派出去的包子馒头吃死人了……”
“啊?”冒襄等人顿时都吓住了,“怎么可能?”
“不好!”方涛一跺脚就想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停住脚,抄冒襄等人作了一揖道,“诸位,此刻人手不够,在下此去之后,外宅事务劳烦几位坐镇……”
冒襄连忙起身还礼道:“海潮尽管去!某料此事必定有人栽赃,须得还海潮一个清白才是!”周围几人连连点头。
方涛直起身跑到后院,连忙喊道:“香蔻!香蔻!”
香蔻忙不迭地跑出来,口中应道:“东家有什么事?”
方涛直接叮嘱道:“家里直接彻查所有物、人,不管是什么可以之处,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再派个可靠的伙计跑到码头把海瑶叫回来坐镇,再让胖子带上一家丁在北门外隐蔽待命。”香蔻不敢多问,慌忙答应。方涛拔腿就往外跑,一溜小跑到了应天府衙府衙门外已经挤得到处都是人。方涛拨开人群匆忙走了进去,就看见萨卜尔和哈丝娜两人被铁链锁着跪在一边,旁边的一块门板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已经断气的老人。老人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下骨头。
几个官服中年人正襟危坐在大堂上,而薛鹏正愁眉苦脸地站在一边,看到方涛过来如同看到救星一般扑过来道:“东家你可来了!”
方涛皱了皱眉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嘟!堂下何人?见官何不跪拜?”坐在黑漆案后的应天府尹惊堂木一拍,喝道。
方涛恍然,连忙拱手道:“在下世袭锦衣卫百户方涛,见过大人!”
应天府尹脸色一僵,来的居然是锦衣卫,也就没办法再拿礼节来说事,当即问道:“方百户此来,可是为了这桩人命案子?”
方涛点点头道:“正是!实不相瞒,施舍米粮肉包的人是我派的,米粮肉包也是我下令施舍的,吃出了人命,自然是我负责。”
应天府尹愣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这么个锦衣卫百户如此爽快地承担起责任来,以往有什么突发事件,只要牵扯的在职官员的,一般是先否认推脱,然后找借口脱罪,实在人证物证确凿了,找个下人顶包就是。如今倒好,在职官员居然主动替家仆来扛下所有责任,而且这两个家仆一眼就能看出是外族蛮夷:你个好好的大明官吏,替外族蛮夷出什么头?当下再次问道:“方百户你确定?”
方涛点点头道:“确定!”
应天府尹没办法了,只得下令道:“来人,除去这对胡人男女的枷锁,给人犯……方百户……算了,方百户乃是锦衣卫属僚,此事须得先行通报镇抚司再做处置。班头何在?”
班头立刻跑出来行礼道:“在!”
府尹抽出一支火签道:“执本府领签去镇抚司禀明缘由,请吴镇抚过府一趟。”班头领命而去。府尹复向方涛道:“百户少待。”
方涛拱手还礼道:“客气!死者已在大堂,还请大人下令验尸,也好还我清白。”
府尹笑道:“这是自然。”当下命令仵作验尸。
南京算是大邑,府衙里养着的仵作总共有三四个,三四个人围在尸首旁看了一阵,又细语讨论了一番,才有一个为首的仵作拱手道:“上启府尹大人,死者是久饿之后暴食,绞肠腹痛而亡。”
府尹愣了一下,不可置信道:“就这么简单?”
仵作认真地点点头:“实事如此。这位百户大人心善,施舍时不似其他大户都是稀粥,都是精面馒头包的肉馅,死者常年食不果腹,看到美味没能克制,多吃了一些,故而肠胃受不住……”
仵作这么一说方涛有些放了心,当即拱手道:“府尹大人若是不能确信死者死因,可请南京城内名医来看看……”
府尹细想了一下点头道:“也好。”当即下令派人到各处医馆请坐堂大夫。
没多时,先到的是风风火火赶来的吴孟明,一到大堂,吴孟明顾不上受府尹的礼,直接问方涛道:“老弟这是怎么回事?”
方涛摊摊手道:“做点善事,结果弄出人命来了!不过还好,仵作说是这位老人家吃得太多,撑坏的……”
府尹见状连忙解释道:“吴指挥别误会!因方百户乃是镇抚司属僚,国朝惯例,军中人物纵然犯了国法,也须得军中上司在场参与审理,若因案情需要,上司亦可将人犯提至军中按军法处置……”
既然死者是吃撑死的,吴孟明自然就没了直接提走方涛回去“教育”的想法,这种事情留在应天府公开脱罪那是再好不过,何必讨这个没趣?当即笑笑道:“此系民事,至军中审理怕是不合规矩。府尹尽管审理无妨,本镇旁听便是。”
应天府初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也是颇感棘手,毕竟摆在他面前的是两个不知所谓的条件:死了人,而且主要责任人为锦衣卫百户。如果说是锦衣卫百户当街格杀一个草民,这事儿根本闹不到应天府来,因为没有那个**敢放个屁,应天府自然可以装作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如今锦衣卫百户自己都扛下了,案子就烫手得不行:万一锦衣卫到应天府来闹腾,那自己怎么办?
所以当仵作确定死者的死因乃是撑死的时候,府尹比方涛还要轻松许多:总算没大事!这种事已经算不上“案子”了。见吴孟明没有要把人带走的意思,府尹自然也知道对方的意图是当堂洗脱嫌疑,省得将来被人说闲话,当下府尹命人给吴孟明搬来椅子在堂上安坐,然后按部就班地升堂审理这件不算案子的案子。
“堂下原告何在?”既然是命案,当然得先问苦主。
结果无人应答,一个衙役行礼禀报道:“回大人的话,死者黄阿大,中年丧妻,年前儿子与儿媳皆亡,只与孙女相依为命,事发时,孙女也在场,不过此刻因悲伤过度,正在堂外休息。”
府尹点了点头道:“传上来。”
门口的衙役立刻从堂外带进一个年约八岁的小丫头。丫头脸色发白,头发枯黄,身形单薄,看到端坐在大堂上的府尹,连忙趴下磕头道:“拜见青天大老爷……”
府尹眼中浮现一抹微微的不忍,叹息一声道:“也是个可怜的丫头,起身回话吧!”
小丫头也算乖巧,磕头道谢之后站起了身。
府尹继续问道:“我且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叫黄巧娥,爷爷都叫我娥儿……”
回话倒是有些无礼,府尹也不以为忤,只是指着老者的尸身问道:“你可认得死者?”
黄巧娥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抽泣道:“认得,是我爷爷……”
“你说说,你爷爷是如何亡故的?其中可有冤情?”府尹认真地说道,“若是有冤,本府自当给你公道。”
黄巧娥想了想,伸手指向萨卜尔和哈丝娜道:“今日早起的时候这两个胡人带着不少馒头到坊间布施,爷爷闻着肉香就除去了,胡人派给爷爷四个肉包。爷爷回来说,今日的这两个胡人心善,即便是小孩儿也照大人一般每人两个包子……我吃不下,天又热,爷爷怕包子坏了没法吃,一个人吃了三个……然后……然后就肚子痛……然后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