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业更急了,咬咬牙道:“如此局面……我就不信,他没同乡赴考!”
没想到周延儒却是大摇其头道:“骏公切莫乱了方寸!如果方小子是士子出身,且是闽、浙或是楚党,不消你明说,大家都知道该如何去做,可这小子……还真没必要在朝中结党!从万岁目前的安排来看,万岁是看出了以文制武之弊……诸位先别急,我想这件事上诸位都是明白人,以文制武之弊不用我说也都明白;国朝文人之中擅武的不在少数,咱们从来没计较过他们带兵;咱们之所以要以文制武,还不是怕武人兼文之后把文士都挤兑光了?万岁此举,实际上也是看出了以文制武实在无法对付鞑虏乱贼……”
钱谦益眉头皱了皱:“玉绳公的意思是……万岁着手栽培方海潮,为的是让武人懂一些文,让文人学武?唔……方海潮本身也是有读书底子的,若非变故,走的也必定是科场之路,阴差阳错才混了武职……”
周延儒点点头道:“也就是说,实际上他并没有这个必要结交乡党以为入朝助力,除非大明朝能找出一个跟他一样的人物来……”
一言出口厅内再次沉默。良久,周延儒才道:“早在年初的时候老夫就断言,此子将来必为东林之患,只不过没想到东林居然无法奈何此子。为今之计,此子简在帝心,棒杀已然不可能,东林能做的,短期看只能娇惯纵容,待此子武职三品后、犯下弥天大祸时再伏阙请命。”
“难道有了小过失就不能打压一下?”吴伟业有些不甘心道,“此子虽然不曾有违法度,可所行颇为乖张,略施薄惩也无不可……”
周延儒干脆了断地拒绝道:“小惩无甚裨益。万岁既然把他当作隔世干臣来栽培,自然是按他下去,找个由头再拉他上来,咱们费尽功夫还不是平白增加他的资历?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是咱们现在联合参他一个‘举止乖张’、‘有违圣道’之罪,哪怕是‘替魏阉翻案’这样的罪名,顶多也就是问个‘革职查办、永不叙用’的结果。将来东宫登基之后,随便找个由头不就又拉回来了?”
钱谦益照例皱了皱眉头:“玉绳的意思是……”
周延儒点点头道:“你我心里都明白。老夫在京城时,私下里听说此子曾被贼酋多尔衮俘获,多尔衮对他有不杀、赠金之恩,而长陵一战,此子之胜实在匪夷所思,居然俘获多尔衮、多铎、岳托、硕托四酋,然又私下放走……诸位还记得袁崇焕怎么死的?”
满座顿时恍然,相顾点头不已。
朱国弼却摇摇头道:“怕是不妥。此子举止颇不合常理,恐怕不似袁崇焕那般束手就缚……”
钱谦益和周延儒两人相视而笑。周延儒捻须笑道:“公爷何必打这个机锋?福王世子今日来访恐怕也与之有关吧?”
朱国弼脸色一白,连忙否认道:“哪里有!不过一些寻常问候罢了……”
周延儒微微笑道:“公爷若不实说,我等也没办法了。”
朱国弼一窘,迟疑一阵后长叹一声,坦然道:“还不是为了找些个人帮忙出头,指望能够移藩江南?之所以密谈,也就不过是多开了些个条件罢了……”
钱谦益一愣,追问道:“什么条件?”
朱国弼有些无奈:“说来说去还不是金银财帛?还有南京的一处酒楼产业……我可没答应他啊!老朱家暂时还不缺这么几个钱花……可福王这头还是不放过我,说过几天再来……”
周延儒沉吟一番道:“还是答应了……”
“答应?”朱国弼愣了一下,“咱们东林跟福王的过节不小啊,难道……”
周延儒微笑一下说道:“福王南迁,到了江南就是咱们东林的地盘,将来可以任由我们摆布;福王父子是什么人物几位也知道,若是咱们能让方小子跟福王对上,咱们岂不是坐山观虎斗?他们之间,不论谁输谁赢,两个人统统都没有好下场……”
这一下钱谦益也笑了:“玉绳公的一石二鸟之计算漏了一样,若是咱们再借这次机会,让福王出面替咱们东林……让公爷到京师执掌一军,呵呵,将来矛头所向,福王都替咱们扛下了。如此,便是一石三鸟!”
……………………
原本平静的马尼拉湾此刻已经是硝烟滚滚。
荷兰人以被俘的西班牙舰队打头阵,等舰队驶入马尼拉湾之后果断乔装登陆,马尼拉堡的城门刚刚打开,荷兰人的舰队就毫不犹豫地向岸边的防卫炮台开火,乔装登陆的荷兰人也同时涌入了城内。
醒悟过来的西班牙人也不含糊,抄起武器开始抵抗。战场围绕炮台与核心城堡打响。由于事起仓促,城内武装力量多半追随舰队被俘,西班牙人的守备力量在荷兰人的突袭下并未坚持太久,两个小时后,炮台的火炮因为火药受潮而哑火,四个小时之后,上至总督下至门卫,全都成为了荷兰人牢房中光荣的俘虏。
接下来荷兰人要做的事情就是清点战利品,然后大肆庆祝。那么多活着的西班牙人,就算一个人只换回十个金币,也足够让荷兰人饱饱地赚上一大笔了。
入夜,马尼拉湾重新回到了寂静。
阴森森的城堡坐落在河流入海口的南岸,周围的高地上散落着的是一座座炮台。城堡里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音乐的声音和觥筹交错声响,间或也有“失足妇女”踏着舞曲的节奏发出的笑声。炮台上点着零星的篝火,隐约可见持着火枪巡逻放哨的荷兰士兵;舰队静静地停泊在港湾中,照例,依旧有巡逻的船只和放哨的水手,一切皆如常态。
夜深,祝捷舞会的喧闹逐渐散去,从城堡中传来的,只剩下荷兰军官和“妓者”们若有若无的呻吟。的确,战胜之夜令人销魂。
张淑惠从河岸的烂泥滩上抄了几把污泥,涂抹到自己的铠甲上,抖了抖双翅飞向了空中,首先向炮台的制高点飞了过去。
五十里外,刘家的舰队无声无息地靠近了港湾。在黑夜的笼罩下,刘香站在旗舰的舰首,举着望远镜冷冷地注视着平静的港湾。“一个突击就能拿下啊……”刘香自言自语了一阵下令道,“传令,快船装人准备出发。”
没多久,天空中传来翅膀扇动的声响,一个污泥团稳稳地落在了甲板上。刘香扭过头,一看张淑惠顿时就笑了:“哟,惠姑奶奶你也不嫌脏?”
张淑惠没好气道:“你以为我不想干净点儿?不把全身弄成这样,怎么可能得手?都料理干净了,下令吧!”
刘香点点头,果断喝道:“出发!”
从大舰上放下的小艇立刻动了起来,艇上的水手一边凭借小帆依仗的风力,一边操动船桨向停泊在港口的舰队驶去。舰队放哨的灯火虽然亮着,可甲板上寂静无声。小艇按次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艇上的水手熟练地解下腰间的钩锁,用力一甩,搭上船舷。
没一会儿,刘香就看到舰队上零星出现的晃动的火把,当即下达了第二道命令:“驱逐舰上!巡洋舰右满舵一字打横,做好炮击准备!继续放小艇准备登陆!”说罢,又转向张淑惠,嬉皮笑脸道:“惠姑奶奶,又得让您受累了……城门……”
张淑惠翻了个白眼:“还要你提醒?直接推就行了!”
刘香嘿嘿一笑,连忙跑下了甲板,口中吼道:“都TM披甲抄家伙,准备上岸!”
第一波突击队之后,第二波赶到的驱逐舰立刻强行接舷,大批全副武装的刘家家丁涌上了荷兰人舰船的甲板,迅速向整个舰队蔓延。从睡梦中惊醒的荷兰水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突击队员用火枪顶住了脑门。
好汉不吃眼前亏,看着乌油油的火铳,水手们也不管到底是何方神圣俘虏了自己,直截了当地举起了双手。登上甲板的水手将俘虏全都暂时锁进货舱,大部队立刻登陆,跟随巡洋舰上登陆的武装家丁一起冲进了城堡。
这一场夜袭简直不能被称之为战斗,精神松懈到极点的荷兰人还没从女人的肚皮上爬起来就已经成为了刘家“赤条条”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俘虏。
好吧,现在刘香手上有两张牌,一张是荷兰派遣舰队的全部成员,一张是马尼拉总督以下全部成员,这其中有一方肯定是要作为阶下囚的。不过对于刘香来说,他更偏向于放了西班牙人而折腾荷兰人,这是先前已经考虑好了的。手下正忙着清点财物,区分战斗人员和非战斗人员。而刘香则斜靠在总督办公室的高背办公椅上,两脚直接跷上了办公桌,等待着亲兵把马尼拉总督带到自己面前。
张淑惠收起了翅膀,喜滋滋地跑到总督卧室的盥洗间内舒舒服服地冲了个澡,然后细心擦洗铠甲。
从马尼拉偏向东北数千公里,南京城内,操办完国公府寿宴的方涛正在自家的宅子里跟冒襄等人喝茶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