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背上沉吟良久,方涛反复品味着金步摇最后的那句话:“你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就不配挂这把‘流霜’宝刀!”好一会儿,方涛才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招财看到方涛的模样,对进宝没好气道:“完了,妹子!这家伙被气疯了!这当口还能笑出来,没得救了!”
进宝认真地摇摇头道:“不!涛哥儿一定是想到办法了!”
方涛哈哈一笑,对两人分析道:“我明白阿姐的意思了!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初阿姐说过,我因为从长江里打捞了这把破刀之后才被他们刘家盯上,所以他们刘家才会刻意栽培咱们,折腾咱们……”
招财立刻翻了个白眼道:“你还提这个!中都被他们刘家骗去的二百银子到现在还没还呢……”
“咱们都不知道赚了几个二百两了,在乎那点儿干嘛?”方涛坦然地笑笑,继续说道,“阿姐既然把收拢溃兵的任务交给咱们,自然就有她的理由。阿姐说过,这把破刀的主人,将来就是刘家的大将,你们想想,若是刘家未来的大将连溃兵都收拢不住,那还混不混了?阿姐折腾咱们这么久,为的就是今天!你们再想想,孙承宗虽然咱们不认识,可他的名气难道咱们还不知道么?咱们小的时候,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可都说他是岳武穆转世的!既然都这么说了,想必能耐肯定是有的,高阳好歹也是一个县城,鞑子又不善攻城,这趟奔袭肯定不会带火炮之类的过来,守个七八天应该不是问题,等咱们收拢了溃兵之后,阿姐他们不论救没救到卢象升,都应该早就救援高阳县了!咱们带着的溃兵在阿姐眼里就是一支偏师,成或不成对大局的影响不大,溃兵死光了对她也没影响,阿姐根本就没指望咱们三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家伙带着一群溃兵扭转战局,她为的就是考验咱们有没有领军的能耐。”
招财挠挠脑门想了半天,摊摊手道:“出馊主意我行,这个……我还真不懂!”
方涛轻笑了两声:“懂不懂都没关系,咱们照阿姐说的办就行,至少我知道,若是等阿姐事儿都办完了咱们还是只有三个人,那么我们的下场可就不妙了……”
招财闻言立刻浑身一哆嗦,脸色变得煞白,支吾半天才道:“算了,我宁可被鞑子砍了也不敢招惹阿姐……咱们还是快干活儿吧!”
建奴肆虐,要说溃兵,北直隶一带虽然谈不上到处都是,可想要收拢一批来还是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方涛用什么手段收伏这些溃兵,这就得看他自己的本事了。三个人打马走出十多里地就很不出意外地碰倒了溃兵。
战场上的溃兵如果没被敌人追击的队伍杀死,无外乎几条路可走,第一条路是被后续的部队收编,然后再上战场,不过此时各地的勤王大军正躲在城池中“坚守”,暂时还没空直接冲着鞑子过去,所以收编的事情免谈;第二条路就是落草了,反正是溃兵,而大明王师正儿八经有编制的部队“天子之师”的军纪也不怎么样,更遑论溃兵了,这些溃兵不敢进城,但是在乡间流窜,祸害百姓倒是能手,一来二去其中自然有人发现,原来直接抢劫百姓是这么快意的事情哪!所以,当顺民当腻歪了,还不如当山大王去!第三条路则是多数溃兵的选择,那就是回乡,反正北直隶的战事极少有江南兵过来帮忙,这一带参战的军队无非就是左近这几个行省的,遇上同乡的溃兵,一起结伴回乡,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一条出路。
确切地说,三个人是因为路边林子里透出来的一阵香气而发现这几个溃兵的。连夜开拔,早就让招财饿得不行了,当闻到烤鸡的香味时,招财再也不管有没有埋伏,直接跳下马,钻进了林子。方涛和进宝也没办法,只得跟着招财一起钻进林子。三个人进了林子一看,立时目瞪口呆,只见七八个溃兵架起几个火堆,正围坐在一起,痛痛快快地体验野外烧烤。距离他们不远的河岸边上,鸡毛、狗皮一地狼藉。
看到方涛三人钻进了林子,溃兵们先是一愣,发现三人衣甲鲜亮之后,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明摆着,能穿得起这种铠甲的,绝对不是普通的兵阿!整个大明军中,就算战兵,低级军官也不过穿皮甲,眼前这三位,一身铁甲,个头最小的那个娘们儿都是铁叶轻甲,少说都是参将才置办得起的!就算眼前这三位够年轻,还不是参将,也起码是哪家将军门下子弟,否则哪来这么多钱?出于百姓对权贵天生的畏惧,溃兵们的这个动作完全是正常反应。
“溃兵还能搞到这么多鸡……”招财凑到方涛耳边低声道,“八成又是祸害百姓去了……”
方涛脸色很不好看,手不自觉地按住那把根本拔不出来的刀,沉声道:“当了逃兵已经够丢人了,还祸害自家百姓,你们怎么还有脸活?”
溃兵们面面相觑,良久,人群中一个瓮瓮的声音道:“爷,这不是咱们抢的,是捡来的……”
方涛突然笑了,显然是被这话给气的:“捡的?运气真不错!老子活了这么大,还没一下子捡到过这么多只鸡呢!”
“爷!确实是捡到的!”还是那个声音,“爷若是不信,前面八里地就有个村子,里面儿的人都鞑子掳走了,没用的老弱都被杀光,尸首都还在那儿堆着呢……咱们几个进了村子,也就看到这几只鸡没被鞑子抢了……”
方涛的手抖了起来,强忍许久,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示意道:“你,站出来!”
溃兵们自觉地散开,说话的人直接出现在方涛面前,凝眼看过去,说话的人四十岁左右,在溃兵中算是年纪最长的,其余几个都还是而是多岁的小伙子。溃兵的服饰都相同,方涛揣测着,多半也是结伴回乡的同乡,年长的这位应该就是主心骨了。当下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们是哪儿的兵?听口音,应该是徐州、山东一带的吧?你叫什么名字?”
“回爷的话,小的几个是兖州的兵……小的贱名吴富贵,这些都是同乡……”
方涛不禁莞尔:“富贵……倒是好名字,可惜摊上个吴……”
吴富贵看到方涛口气渐渐松动下来,也立刻大蛇随棍上,陪笑道:“爷说得是啊!小的为了这名儿也埋怨过亲爹呢,可咱亲爹说了,命里该有一番富贵的,只消自己好好抓住机会,自然就跑不掉一场富贵;命里没这富贵的,若是硬来这么一场富贵,还不知道将来怎么横死呢!甭说这‘吴’了,咱这吴富贵可比梅富贵好多了,没准能一口吞天不是?(口天为吴)”
方涛轻笑了两声,点头道:“我给不了你贵,可我能给你富,山东也有鞑子,还闹白莲教,兖州估计你们也回不去了,不如跟着我,拼一场看看。”
溃兵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接茬。吴富贵细细打量了方涛三人一眼,继续陪笑道:“小爷,您老人家还是放过小的们吧,这场富,咱们还真消受不起……三位年纪不大,在军中顶多算个校尉吧?衣甲倒是鲜亮,恐怕也是哪位将军家里的公子小姐,您三位若是想收了小的们当家丁,小的们自然是巴不得的,若是上战场……”
方涛一怔,旋即微带怒气道:“怎么?贪生怕死?”
吴富贵表情未变,依旧是陪笑道:“三位,小的真没开玩笑,三位若是觉得两军交战是什么好玩儿的活计,三位尽管自去,我们是不行的!”
“要死了!”招财忍不住了,忿忿道,“难怪鞑子这么嚣张,你看看大明的兵都成什么样子了……”
招财的话一出口,吴富贵陪笑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原本因为陪笑而有些弓的背脊也渐渐挺直了:“爷,这话可说得不对。咱大明现在的边军确实跟早年不能比了,可咱们当兵吃粮的却从来没孬过。小的自打万历爷还在世的时候就投了军,那时候小的才十二岁!李总兵(李成梁)还在的时候,咱们也能跟着打胜仗呢!”
招财不以为然道:“吹吧你就!还胜仗呢,都胜到这儿来吃烤鸡了!”
方涛倒是没有直接反驳,拉了拉招财道:“胖子,别乱说。我记得那个糟老头子曾经告诉我说,国战,偶有胜败属于正常,如果一国常胜或者常败,那肯定就没冤枉的。这里头肯定出了问题!”说罢,拧了拧眉头继续问道:“吴富贵,我们三个也是头一回披甲,军中事务确实不太了解。你倒是说说,现在跟以前到底有什么不同?”
吴富贵脸上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道:“没钱、没粮、没胆!小的早年投军,十四岁上跟着小旗大人亲手砍了两颗蒙古蛮子的脑袋,头一颗赏银全数发了,第二颗开始就欠下了,小的从军这么多年,砍了八颗脑袋,只兑了头一颗的钱,也没照军功往上挪一挪,后来打仗都懒得再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