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刚入了正屋,就看到一个少年公子与一位美貌少女坐在那里喝茶详谈。冒襄一愣,连忙拱手笑道:“原来是朝云姑娘!冒襄有礼了!不知这位公子……”
刘弘道连忙站起身拱手道:“冒公子有礼!在下刘弘道。”
话一出口,冒襄三人脸色陡然一变,全都僵在了那里。朝云微微蹙了蹙眉头,问道:“冒公子,你这是……”
冒襄回过神,有些尴尬道:“咳!说出来还请朝云姑娘和刘公子莫怪,我等三人有一个好友侯朝宗……”
刘弘道一下子笑了起来:“在下明白了!多半是为了香君妹子的缘故了!”
“香君……妹子?”冒襄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身后的陈贞慧和方以智也是一脸吃惊的神色。
这时候,方涛端着瓜果走了进来,看到这副场景,连忙道:“几位何必这么客气,快请坐!有话坐下慢慢说!”众人这才恍然惊悟,谦让一番坐下。
不待冒襄提问,刘弘道就悠悠然说道:“媚香楼的香君姑娘确实是在下的结义妹子,那位侯公子的事么……呵呵,在下倒是听妹子提起过,这回倒是侯公子误会了!前些日子在下探望过妹子几回,想替妹子赎身,结果妹子自己不同意,只得作罢。这事儿传到侯公子耳朵里就变了味儿,侯公子也有些沉不住气,跑到妹子那儿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我妹子使性子呢!”
方以智为人爽快,当即拍拍大腿道:“我说呢!原来是这档子事儿!难怪这些日子朝宗兄的连比赵宋的包侍制还黑!敢情是吃起了大舅子的飞醋!”
陈贞慧嘿嘿笑道:“朝宗那副臭脾气你还不知道么?多半是流言没查清楚就登门问罪,少不得说了那些心狠的话,香君姑娘不是气急了,恐怕也不会让他吃闭门羹!如今恐怕要酝酿一大堆刘公子的好话在香君姑娘面前卖乖呢!”
刘弘道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事儿还得请三位保密才是。”
冒襄惊疑道:“这又是为何?”
刘弘道含笑解释道:“那位侯公子脾气急躁,我那妹子的脾气又能好到哪儿去?我看这事儿得让他们自己磨磨,否则将来还是解不开这心结。我那妹子说了,要想梳拢,银子可得自己想办法,靠老父靠权势,门儿都没有!她可不想将来跟个废才!”
三人先是一愣,旋即哄堂大笑起来,方以智抚掌笑道:“没错了!这才是香君姑娘的脾气!朝宗兄有难了!”
陈贞慧则恭敬地拱拱手道:“在下看刘公子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想来也应该是世家贵胄之后。如此身份却能不拘下贱与青楼女子结义,足见刘公子的胸襟气度!我等几人虽然对这几位姑娘仰慕得紧,可却从来不敢拿自己的前程来赌,刘公子让人佩服!”
朝云从果盘中取了一片西瓜递给刘弘道,口中道:“我家公子是从来不计较出身的,贩夫走卒,与我家公子结交的可是不少。”
“你家公子?”冒襄再一次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刑姑娘你改名儿就算了,什么时候被赎走了?也不给个消息,我等也好替刑姑娘庆贺庆贺才是吧?”陈贞慧有些责怪道。
冒襄连忙回过神道:“这个是两位兄长有所不知了,这位是朝云姑娘,当年是如皋碧水楼的清倌儿,刑姑娘的胞妹……”
“哦——”方以智和陈贞慧同时点点头,有些暧昧地看着朝云和刘弘道。
朝云脸色一红,瞥了方涛一眼向方陈二人解释道:“只是家奴……”
“家奴?”冒襄有些吃惊了,“刘公子好大的手笔!别的不敢说,金老板也是住在这儿的,把朝云姑娘收做家奴,怎么也不能少了五万两吧?”
刘弘道没有继续解释,只是含糊地笑笑道:“差不多,差不多!”
冤大头啊!冒襄三人面面相觑,以朝云的美貌,花五万两银子买回来当偏房或许还不算亏,可是买回来当家奴,恐怕有些浪费吧?钱多到没处花了?万一这小子来了劲,把整条秦淮河上有名的清倌儿全都买回去做家奴……这得多壮观……
就在三人发愣的当口,一身布衣短打装扮的董白走了进来,朝几个人行了个礼道:“青莲见过三位公子!”
“这……”陈贞慧这下真扛不住了,连声道,“这也太……太离谱了吧?董姑娘……我宁可听你弹琴!”
“想不到!想不到!”方以智一脸诧异地看着方涛,“想不到这么一个谷香阁,居然能够藏龙卧虎!”
冒襄有些微微得意道:“如何,我没骗你们两位吧?待会儿尝到方兄弟的手艺,你们肯定更吃惊!阮府酒席的那些菜品吃来吃去不过是山珍海味,在这里能吃到的不过是寻常菜式,却能让你们一辈子都忘不了!”
董白展颜一笑,连忙朝方涛招手道:“师傅!师傅!冒公子发话了呢!快去厨下!”
方涛尴尬地站起身,朝众人行了个礼道:“诸位慢谈,在下去厨下准备准备!金姐姐都预备好了!”众人亦是欠身答谢。方涛这才在董白的催促下慢慢地退了出去。
看到方涛和董白离去,刘弘道这才慢条斯理地随口问道:“在下听说,冒公子的令尊大人蒙恩放了襄阳任上,不知道可曾确信?”
冒襄吃了一惊,心道自家这点事儿也是前些天刚得了家书才知道的,眼前这位少年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仔细一想心下又了然:这位刘公子既然能出得起几万两买个家奴,自然不是什么一般的身世背景,或许他们家跟朝中那些大佬有些瓜葛,如此说来,提前知道一些内幕也不是什么怪事,说不准自己的父亲将来还要靠人家关照。当下拱手道:“兄台消息果然灵通,确实如此,在下也正盘算着过几天去襄阳一趟,探望家父。”
刘弘道微微点头道:“荆楚大地英豪辈出,好地方哪!冒老大人此番过去定当有所作为……”话说到这里便卡住不言。
明眼人都知道刘弘道这是话中有话,方以智和陈贞慧自然也能从刘弘道的大手笔中揣测到刘弘道家世背景不简单,既然突然说了这话,肯定是有什么目的。当下方以智含笑拱手道:“刘公子,既然能够共坐一堂,就是大家的缘份,我看刘公子也是人种翘楚,何苦卖起关子来?”
刘弘道笑笑道:“倒不是我卖关子,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罢了!”
“从何说起?”冒襄奇道,“难道荆湘官场还有什么碰不得的东西?”
刘弘道苦笑道:“不是碰不得,而是荆湘之地没什么东西能碰得!”
“啊!”陈贞慧吓了一跳,“水这么深?不至于吧?这辽东闹建奴,西北闹反贼,河南河北山东闹灾,东南沿海闹海贼,天底下最太平的地方就是荆湘、巴蜀、云贵了,冒世伯这趟可是太平差事,难不成这些地方麻烦更大?”
“如何不是呢!”刘弘道说摇头道,“如今西北的反贼被打了回去,要想活命只有两条路,要么受招抚,要么流窜入川或者入荆,这是兵灾;北方连年大旱,天气又比以往要冷,去年可是连广东都下大雪了!你看看今年,水都往南方来了,从武昌到九江这一带的江堤修成什么样子你们也是知道的!这是天灾;镇守荆湘的是谁?左良玉!这王八蛋是什么货色不用我说了吧?这是人祸;襄阳那里还有藩王,头顶上还有数不清的高官,躲不起,又惹不起,每年的漕粮税银还得准时交上去,不出事儿就怪了!前几任做得好好的,换了冒老爷去了却闹出事儿来,你说到时候谁背黑锅?”
方以智和陈贞慧立时语塞,而冒襄则是一脑门的冷汗,连忙起身道:“还请刘公子教我!”
刘弘道连忙摆手道:“哪里能说教!大家都是方兄弟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朋友,这么客气算什么,我只是手头上有这些消息罢了,若论官场出谋划策,我可没这个本事。我只知道,若是换做我,到了任上如果能装病请辞那是最好不过,如果不能那就装糊涂装傻子,反正不能办什么真事儿……”
“额……”陈贞慧不解道,“刘公子这话似乎有些蹊跷……”
“不!不是什么蹊跷!”方以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反而大有道理!你们想想,荆湘之地每年多少银子都是定例,谁捞多谁捞少肯定也都是早就分得妥当的,若是世伯一到任上真想替百姓办什么事儿,肯定得从那些人手里分出银子来给百姓,到时候别说那些大佬们不乐意,就连那些平日拿惯了好处的小吏差役们也未必喜欢这样的上级,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世伯肯定落不到一点好,若是出了问题,大佬们也肯定拿世伯来背黑锅,最好不过早点抽身,反正辟疆兄家底儿厚实,书香传家,父子都有功名在身,回乡做个富家翁没什么不妥;实在不能抽身,那就只能装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