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涛带着招财和进宝赶到县衙的时候,海掌柜已经带着买家在县衙门口等着了。买家是个四十多岁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看到方涛的时候神色也很是有些倨傲,不过好在价钱已经谈妥,进了衙门交割了文书之后各自签字画押。海掌柜当的中人,自然不肯收方涛给的辛苦钱,只是将钱钞塞到方涛手上道:“这是二百两的钱引,到了中都你自可去钱庄兑成现银,也可以直接用钱引买个小铺子。这二十两的银锭你留着路上花销,到了中都还要置办锅灶碗筷,这十二两是你今年的工钱,一个月八钱,多下来的算是腊月里的辛苦钱和年下的红包。你都收好。”
方涛接过钱引和现银,自取了二两的碎银放在怀里,其余的统统交给了进宝道:“进宝你收着,等到了中都咱们先买下一个铺面。”又向海掌柜道:“掌柜的,多谢这几年的照拂,日后我顶来看望几位!房子虽然已经交割,可我还想讨个人情,且容我等收拾一天,后天再搬走,行不行?”
海掌柜征询了买家的意思,点头道:“不妨,买家也要到年后才派人进场建仓库,你们且住着。”
方涛谢过,带着招财和进宝离去了。
海掌柜目送三人远去,幽幽问道:“你小子跟我说实话,亏了多少?”
那男子立刻正色道:“谁说亏了?一点儿都没亏!侯爷说了,那片地方价钱就算再高也得全部拿下,留着有用!”
海掌柜有些吃惊道:“什么?那么一大片地方都是咱们的人吃下了?”
“那是!”男子得意道,“侯爷说了,朝廷里的多半都是废物,能用的人都被压着一头一辈子翻不得身了,虽说高闯贼伏法,可西北民生凋敝,朝廷又拿不出钱粮出来安抚,反贼卷土重来那是早晚的事儿,咱们青甸镇要早作打算……”
海掌柜有些不乐意道:“要说侯爷也真是的,他好歹也是大明的侯爷,国难当头不想着挽救危亡,倒想着自己远走海外当蛮夷去,咱们手上的军力又不是不能一战……”
“嘘……”男子一脸慎重,“说话小心点儿!侯爷说了,大明的事儿跟咱们无关,你忘了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差点因为嫣儿小姐的事被逼得造反了?后来还不是硬吞了这口气?没办法啊,从云霄公那一代开始刘家就有祖训,宁可大明亡了,也不能反……侯爷手上这么多兵若是都亮出来,朝廷肯定连匪都不剿了直接剿侯爷!没听说北京城的那位已经为了侯爷的事儿连发了几次火了?若是让他知道侯爷还有这么多兵,那不就闹大了?”
“咳!这都是自作孽啊!”海掌柜叹息一声道,“想想当年万历爷在世的时候,咱大明多荣耀!先帝要是多听听老侯爷的,大明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不提了……不提了……”
“不提也行,你得告诉我侯爷出钱买这些地皮的底价,二百二十两可够高的了,你怎么还说不亏?”
男子神秘地回答道:“侯爷开的底价是这个数儿,六百两!”
“啊!这么高?志在必得啊!”海掌柜更吃惊了,“你怎么不早说,也好让那小子手头宽裕点儿!”
“宽裕?开玩笑呢!”男子嘿嘿笑道,“侯爷说,他若是蜗在这如皋城内,咱们青甸镇就照顾他一辈子;他若是走出这如皋城,咱们青甸镇的人就往死里折腾他!别说六百两,就算六千两,这小子也甭想带到中都去!”
“你们……你们这不是整人么!”海掌柜有些怒气,“这孩子挺可怜的!”
男子正色道:“就是因为如此,才不能让他好过了!人心险恶,不让他受点儿折腾,又怎么能对得起那把刀?宝刀不多加磨砺,如何能有寒芒出鞘?”
到了街口,方涛对招财进宝说道:“你们先回去收拾收拾吧!明儿咱们去定慧寺烧一把香,后天一早咱们就走!”
招财有些不乐意道:“没搞错吧?好不容易手上有了这么多钱,好歹也趁着过年痛痛快快地耍耍……”
方涛伸手在招财脑袋上敲了一记,没好气道:“你脑子进水了?这些钱都是咱们将来安身立命的根本,若是就这么吃喝干净,明年你讨饭去啊?”
招财摸了摸被敲得生疼的脑门,讪讪道:“我不就是说说么,都这么多天没见荤腥了……”
方涛想了想,从怀里将散银掏出来分给进宝一半,嘱咐道:“进宝,那些整块的银锭先不动,这点儿散银你们先度日用……去买点儿猪下水给你给打打牙祭好了……别太多。”
进宝小心翼翼的接过银钱,仔细收好,点头道:“我知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
方涛道:“不了,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这衣服也得补补,还得买点儿面回去做些干粮留着咱们路上吃,事儿多着呢!明儿晌午咱们文庙门口见。”
“行!”进宝应了一声,跟招财朝自己家里走去。
方涛转过街口,在路口买了两个馒头两斤腌萝卜,用纸包了便往回走。路边的当铺正在甩货,卖的都是无人来赎的死当,看着当铺伙计手里的旧衣,方涛犹豫了一番,咬咬牙走了。进米铺买了半袋面,再借个由头多要了一些缝袋子的线,这才回家。
进了家门,方涛将院门关上,便立即舀水和面,和好面,方涛用力地拍拍面团,等着醒面。自己则找来针,自己坐在门槛上脱去衣服,就着缝袋子的粗线勉强将衣服上豁开的口子缝好,再将衣服穿上,站起身准备开始做面饼。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方涛心下大疑:这个时候还能有谁来?当下狐疑地打开门,一个人都没有。伸出脑袋四下看看,还是没人。
“谁啊?毛病……”方涛低声自语道。低头看时,脚下却多了一个精致的钱袋。捡起钱袋方涛心里就是一咯噔:嚯!少了说都得四五两银!谁这么不小心了?活该了不是?想逗我玩儿,却丢了钱!四五两银不是什么小数目,方涛心思转了转,放下钱袋,又将门关好,径自走到厨下。
烟台的苹果莱阳的梨,比不上如皋的萝卜皮。方涛将买来的腌萝卜倒在桌上,用刀细细地切了,剁碎,整个儿和到面里。本来他倒是想做馒头或者馅饼,可是这一路过去,能不能有个便宜地方睡一觉都成问题,更别说有什么地方能把这些东西热了再吃,这么冷的天若是冷着吃,馒头就跟砖头一样,绝不是个滋味。当下拿定主意,干脆烙成干饼,走路累了,就着凉水也能下咽。
站在原地仔细盘算了一番,这一路过去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开头几天最好能省着点儿吃,方涛估算了片刻,将面团压成大小不同的面饼贴上了锅灶。走到灶下,从墙角翻出一本破烂不堪的《大学》,三两下扯碎塞进灶膛,用火媒点燃,待火烧旺,添了一把柴。
门口又想起了敲门声,方涛一阵无奈,只得再次起身出去开门。还是没人,不过脚下的钱袋没了,变成了一个包袱。方涛蹲下来打开包袱,里面赫然是一件新棉衣。这一下方涛脑子转过来了,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当下冷笑一声,还将包袱放好,关门。
最后一锅面饼起锅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方涛勉强洗漱之后才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一手拿着馒头往嘴里塞,一手伸到背后探进衣服抚摸背后的伤口。
还好,已经结了一层血痂虽然还是有些疼,不过已经不再是那般火辣辣的痛。匆匆填过肚子,跑到厨下的灶膛边,把稻草铺开,再取了另一件留着换洗的棉衣垫到稻草上,躺下,依旧摆了一个奇怪的姿势,靠着灶膛的余热沉沉睡去。
第二天方涛起得很早,被冻醒的,草草洗了把脸,便出了门。
方涛的家在城东北水关附近,出门走不多远便是一处深宅大院,宅子傍着内城河而建,引外城河水入宅,自成一池;池边倚水而建的便是冒襄所居阁楼,楼曰水明楼,池曰洗钵池,楼、池合成一园,名叫水绘园。
方涛驻足仰望水绘园高大的院墙良久,心中微叹,率步而行。时间尚早,此时去定慧寺也只能是搅了和尚们的早课,何况进宝虽然也不喜欢睡懒觉,可招财睡起来比猪还厉害,等他们兄妹两个出现,起码得日至正午。
方涛没走出多远,水绘园的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方涛回过头,却看到冒襄衣冠整齐地带着小厮走了出来。处于当跑堂的本能,方涛条件反射般地行了个礼,笑道:“冒公子早!冒公子这是去哪儿会友呢?”
冒襄看到方涛,脸上没有一丝倨傲的神色,亦是抱拳笑道:“方兄弟早!年底了,今日要随文宗大人祭拜大成先师去。”旁边的小厮早就暗自开始惊讶了,自家的公子怎么就对这个衣着破旧的小子这么客气?自家公子好歹是个举人,看这小子的穿着怕是连个生员都不是,更不像是哪家富贵子弟,怎么就攀上关系了?
(飞云纪行:水绘园应该是如皋撑门面的景点之一,其中水明楼更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徽派建筑,虽然整修之后的门票很坑爹,但里面的格局依旧保存完好,董小宛抚过的琴也还在,不过本人不会鉴赏这个。整修之后的水绘园很多建筑都是后来补建的,只有水明楼是如假包换,想去看看的朋友要注意了。当然,如果是走马观花就算了,想仔细看的话,请留意墙上的墨宝,里面的如派盆景也是一绝。一般来说,在里面两个小时就能参观完核心部分了,其他地方都是仿古的坑爹之作,如果再碰上坑爹的旅行社,你就默哀去吧。另,如皋人有个好脾气,那就是不欺负外地人,从没有地域歧视,不论你是哪儿来的,不会像某些旅游城市一样往死了宰你,一样享受如皋土著待遇。自己来玩的话,百多块钱就能住上相当不错的宾馆,至于饮食,只能说,千万别相信什么如皋地方特色的小吃,本人以三十年如皋土著的身份打包票,从来没听说过,总体口味秉承了淮阳菜系的风格,还不如去扬州吃;至于街面上常看到的长寿食品里面,萝卜条是强烈推荐的,不但便宜,而且佐餐味道绝佳;火腿就算了,口味和金华、宣威相比还是有差距的;香肠之类的怎么说呢,自己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