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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混着血的泪(1 / 1)

第十章混着血的泪

青松雪魂归天外地呆立在院中,飘扬的大雪挟着风声卷乱她的头发。兽人们早已躲回温暖的石屋中,徒留未来得及收拾的破旧稻草人瑟缩在寒风中。远处有着高耸的石壁,团团地围住了这被大雪半掩的兽人居住处,青松雪抬头看向望不到顶的上方,心知自己竟然还能活下来,全靠老天的眷顾。

紫色的小竹子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她身边。她没办法控制它,只能在小指和它的身上绑了一根细绳——溜小狗一样牵着走。

身后传来踩雪的声音,青松雪回过头去,一头硕大的黑色豹子醒目地站立在风雪中,金青色的眼睛沉静地看着她。“……在看什么?”

兽化的少廷有着黑亮的皮毛和健硕的身躯,直立的三角耳朵和柔软细长的尾巴在青松雪眼里是无可抵抗的萌点。青松雪闭了闭眼,将眼光从那耳朵上挪走,开口回答道:“没看什么,只是在想,何时能自信地走出这地方。”

“这里对你来说是牢笼?”少廷有些不悦地眯了眯眼。

青松雪扯嘴笑了笑,抬头看向远处。“对你们来说,这是安全温暖的堡垒;对我来说,是早晚要突破的墙。外面有我惦记的人和事,我总归是要走的。”

少廷看着坚硬的冰墙,眼神有些茫然。“那里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般向往。”

“那里是不好的,我也不喜欢。它不公平、残酷、冷漠……但那里不总是只有这些的。”青松雪低下头闭眼,想起了他们,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我承诺过他们,在他们成家立业之前,会尽心尽力地陪在他们身边。但是有这个能力的前提。”

她看着自己的手,小而细,由于重伤只能保持勾弯的姿势,过去的灵活不再。“我以为我再也不能画,你的帮助无疑拯救了坠入无望深渊的我。”少廷是金色的阳光,带领她走出了绝望。“所以,你对我的恩情我定会涌泉相报——在我决定离开这里之前。”

少廷愣愣地看着青松雪,说不清自己为何如此。他仿佛在这个小小个子的人类身后,看到了无形的矛盾气场,一半希望一半绝望,她被无奈地夹在两种气场所交集出的中心点挣扎地活着,而能让她这般咬牙坚持下去的那些人,究竟有着怎样的好?

他回过神来,不愿让青松雪看到自己的失态,拧着胡子哼道:“说那么天花乱坠有什么用,等你真正成为合格的灵命画师再牛哄哄地这样讲话才是真!”

青松雪低头轻笑。“你说得对。踏实练习才是最重要的。”世事无常,有些话说得太早,到了最后现实总会给她沉重的一击,她早就体会到了……

风雪越来越大,将少廷身上的短毛吹得翻开,凌乱的很。青松雪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赶紧开口道:“你快回去吧,我再留会儿。”

“不跟我一起回去?不冷?”

“再冷的风雪我都遇到过,其他都是小意思了。”

少廷拧着胡子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得身后有女声呼喊着自己——劲猛的大风将两个女人吹得几乎翻倒,但她们却咬着下唇奋力往这边跑来,表情十分惊惶,让少廷皱起了眉头。

“有何要事?这般着急?”

族中最强大的王是她们唯一的倚靠和信任,少廷的问话让她们一瞬间放松下来,述说事情的语言也通顺许多。“孩子从早上开始就不见了,我们的丈夫出去找,到了现在还没回来!”

青松雪一一地看过,两个女人头顶都顶着半圆的耳朵,毛茸茸的蓬松感十分可爱。她赶紧活动了一下喉咙,控制一下扑上去熊抱虎摸的欲望,开口说道:“我和你一起去找。”

少廷回过头来狐疑地看着她,小胳膊小腿的,哪儿能胜任得了这种任务。“你?”

青松雪横着眼睛看过去。“我怎么了?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你们看不到的也许我能看见,走不动了就骑你身上!”

少廷当场愣在原地,骑在他身上什么的,他可是想都没想过,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青松雪跟着两个女人往小孩消失的方向慢慢走。

青松雪跟在两个女人身后,看着臀上一圆一长的尾巴,不由干笑——母熊和母狮子……

铺天盖地的风雪像刀尖一样在脸上生割,麻木的疼,更阻碍了他们的视线。但这都打消不了两个女人寻子寻夫的决定——果然不论什么种族,心性还是不会磨灭的。

不知走了多久,青松雪回头望去,村子早已没了影子。而身旁静静跟着行走的少廷,一直都没有说话,就算是那张豹脸,青松雪也能看出浮现在上面的紧张和凝重。“你……怎么了?”

“这里,我好像没有来过……我并不记得……这边还有一条延伸的路。”

青松雪并没有将这件事想的那么严重。“没有通往外面的路,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难不成和我一样从上面直接跳下来。”

“自然是有路的,不过在生长着紫竹的湖水后面,被紫竹挡住,只有我们知道。”少廷往前迈去的爪子有些犹豫。“但这条路……族群搬到这里之后,我并没有到处查看,毕竟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封闭的石壁……”

——“哎呀!”

前方传来女人的痛呼,其中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青松雪赶紧和少廷跑过去,不料脚下磕到一个石块,冷不丁被绊倒在地——等等!石块?!

少廷和趴在地上的青松雪同时惊异万分,这片土地是什么状况,他们都知道的,别说石块,就连凹凸的坑都很少有,更何况现在是积雪厚重的腊月!走在那么厚的雪上,怎么还能被石块撞痛脚趾?

好像回答他们的困惑,风雪渐渐地停了下来,显露出了那些用石块堆砌的“怪物”——高矮不一的石块石堆,密集地堆积在这一片,有的被雪埋住一半,露出尖头;有的竟高耸入云,粗壮沉重。

青松雪往前看去,果然一条布满石柱石块的道路延伸到未知的前方。为什么少廷不知道有这条路的存在,怕是因为这些石柱的密集堆积,欺骗了少廷的眼睛——因为在几里之外的村子向这边看来,分布杂乱的石柱由于角度问题已经组成了一个高耸的石壁。

但如果这么说,这片本来是严密封锁的躲藏之地却有一个如此宽敞明显的出口,无疑是对他们安全最大的威胁。假如那失踪的小孩子和男人已经走出了这里,被外面的人看到,那就是可能灭族的危险。

“我们还要往前走吗?”一个女人战战兢兢地问着。就算心里牵挂着孩子和丈夫,但未知的危险还是吓退了她。

“走!为什么不走?必须要找回来,然后发动全族人将这条路封死!”少廷当机立断,抬爪向前走。

干冷的风又开始挟着雪片疯卷起来,扰乱了他们的听力和视力。但对于青松雪来说,影响不是很大,而兽人的眼睛和耳朵往往比人类更为敏感一些,在这样的天气影响下,他们就会被这种敏感拖累,听得太多却不能有效地排除杂质。

但对于兽人来说,青松雪还是略为迟钝了一些,等她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在那之前,他们发现了被绑在石柱上昏迷的男人和关在旁边笼子里的小兽人。

两个女人欣喜若狂的放松了警惕,激动地要往那处跑,却被青松雪一左一右死死掐住了胳膊。“我们中了埋伏!你们有没有把握一边救人一边突围?!”

小兽人缩在笼子里哭嚎,扰乱了女人的心和头脑,一时半会怎么可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少廷与死死抓着女人的青松雪绷着肌肉缓缓向后退去,直到大家紧靠在一起——躲在石柱后埋伏的军人已经举着武器慢慢逼近,搭在紧绷弓弦上的箭矢闪着冰冷的光。

他们无法估计这个包围圈中究竟有多少人,但无论如何,目前的局势对他们来说很不利。青松雪皱着眉看军人身上熟悉的盔甲,咬牙小声道:“赵隆封的军队!这太奇怪了!不去驻守边疆,为什么跑来这里!”

“每个国家都想抓到兽人,所以专门组立一支军队,用来搜索兽人隐藏之地。”少廷狰狞了一张豹脸,牙齿暴露在翻起的嘴唇下。“但我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能找到……”

军队之中走出一位人高马大的军官,操着粗犷的声音很是疑惑看着青松雪道:“这小娃子怎么混在兽人里面?这么眼熟呢……”

军官还在捏着下巴回忆,一名举着弓箭的小兵先一步惊慌失叫:“长官!是城墙上贴的通缉令!”

青松雪惊得心跳都停了半拍,咬着牙静静地盯着对面面色突然欣喜起来的军官。

“好极了!老子升官有望了!全给老子抓回去!”

青松雪迅速打开嗓子吼:“慢着!”

军官停下拔剑的动作,戏谑地看着青松雪:“呦,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冷汗滴滴地顺着背脊留下,冷得她抑制不住地发抖。“你是赵隆封的手下?”

军官愣了一下,皱着眉骂道:“你这鬼崽子,当真是要造反!皇帝的名号哪能是你叫的!”

青松雪冷笑一声,却问了一个不合实际的话:“你们来这里他可知道?”

对方虽然疑惑青松雪的问题,却仍然回答:“老子出来有两年了,好久没回去了!皇帝说老子抓不到兽人就别回去。”

青松雪听后,提起的心放松了下来,她对着少廷道:“你身上的伤……如果动起手来之后,有没有问题?”

少廷从鼻子里喷出白色的气息。“区区人类,不足挂齿。”

“哈!那便好!”青松雪盯着对面军人的眼神突然阴狠起来。“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想要继续让这个地方成为世人所不知的秘密,就要狠心灭了一切有可能泄漏的危险!

青松雪一把推开母狮兽人,用劲全力吼道:“变了原形往回跑!快!全力往回跑!召集族人过来帮忙!”

军官晚了一步下达命令,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速度飞快的狮子早已消失在风雪中。硕大的豹子与黑熊的破坏力简直超过他们的想象之中,一拥而上的同时根本顾不得其他。

军人的血液与地上的白色的雪混合在一起,醒目的刺疼了眼睛,豹子与熊的怒吼声震耳欲聋,几乎盖过呼啸的风声。青松雪被突然狂暴起来的风雪吹得睁不开眼,只能尖着嗓子拼命吼道:“一个都不能放过!记住!”

少廷明白青松雪的心思,击杀敌人的速度越来越快,颇有些拼死相搏的味道。而青松雪趁着此时乱作一团,加上自己个子小,一溜烟跑到被绑的公兽人旁边,一口咬上对方的大腿!

你他妈快给我醒过来——!!

昏迷中的兽人被尖锐的疼痛激得下意识仰天长吼,双手猛地一撑,生生将锁在他身上的铁链和扒在他身上的青松雪甩落在地。

“娘嘞……疼死老子了!”兽人甩着狮尾,一边揉着痛处一边看到了混乱的杀场。“这……!!”

他猛地想起来自己遭到了人类的偷袭,憋闷的怒气涌上脑中,一拳轰醒了旁边仍在昏睡的熊兽人后,甩开膀子就冲上去化了原形大肆咬杀!

“我X!你们敢扎老子婆娘!”

加入了两个公兽人,局势渐渐扭转到他们那一方。青松雪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跑向关着小兽人的笼子,用冻僵了的手在地上搜索石头,用尽了全力往锁头上砸去。

突然一个剑刃搭在自己的脖子上,青松雪被这样的冰冷激得一抖!她整个人被一个粗壮大力的胳膊勒住,直到自己整个身子都腾空,只是那把剑一直搭在自己的喉咙上,纹丝不动。

少廷首先看到被劫持的青松雪,全身的毛发都立起来,牙齿将嘴唇翻得皱起,眼里闪着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兽人们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喘着粗气瞪着命悬一线的青松雪。

“X!你给老子放了她!来跟老子单挑!”

军官紧紧勒住僵直着身体的青松雪,冷汗直流地看着狂躁不安却不敢上前的公熊,硬是挤出了一丝笑容:“你们不要乱动哦,我的手可早就被冻僵了,万一不受控制,这小娃子的脖子可就一下断了!”

“小小姐……”母熊紧张地搓着爪子看着青松雪,心里惦记着回去搬救兵的母狮,看现在的情景,他们要怎么拖下去的好?

军人被突然的转变乐得得意忘形,甚至有人一脚踹在少廷的腰腹上,看着对方只敢弓腰嘶牙却不敢动爪的样子暗爽。青松雪看在眼里,气得浑身发抖。“我会叫你们付出代价……你们怎能这样对待他们……”

拴在她小指上的紫竹身上划过一抹釉色,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青松雪这才突然想起一直跟随着自己的紫竹笔——如果它能动起来……

如果她能控制它……是不是今天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青松雪握紧双拳,冻僵的皮肉被拉抻到极致的疼痛都不能让她注意,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动起来啊——

我叫你动起来啊——!!

兽人们的束手无措让军官以为胜利在望,下令让手下捆绑兽人们的时候也十分顺利。然而就在他将要下令继续往前走,打算端了兽人的窝的时候,紫色的光芒突兀地笼罩了他的眼前!

紫色的圆形光束,像太阳一样,那中心悬浮着一支细小的紫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只紫竹竟毫不犹豫地在虚空中落笔绘画。空中的透明纸上蓦然出现了紫红的痕迹,隐隐生光的线条与空气相摩擦出了细小的紫色电光。

紫色竹子猛地突然一停,一只由线条组成的火焰狮子倒映在所有人的眼底,一串青紫的电光蛇形而过,无形的卷风一下子把所有人的袍子和头发吹得倒飞起来,而那镜花幻象的火焰狮子,竟真的在他们眼前生活过来,灼烫的火热鬃毛烧得厚雪化成了积水,烤烫了铁打的兵器!

它冲着挟持青松雪的军官张开血盆大口,挟着滚烫腥风的吼叫让他猛地一惊,手里的力道下意识松懈,青松雪趁机挣脱跳到地上,烂泥脏水迸溅到鞋和裤子上也顾不得。她拼了命往少廷那处跑,兽人们将她包围在圈内,青松雪控制着紫竹笔,飞快地吩咐道:“你们保护着我!我画画的时候无法移动!现在最起码可以撑到族人赶来了!”

“好说!恭喜你突破瓶颈!”少廷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兴奋的浑身发抖。青松雪能够恢复笔下千军的能力,最激动的就是他——有了青松雪,兽人翻身的日子还能远么?

火焰狮子已经亮起爪牙扑到人群中,青松雪仍然不敢放松,疾速游走的笔下再次画出一只龙形轮廓——最为强悍的龙兽出现后,军人已经无法提起胆子继续战下去,纷纷弃弓而逃,青松雪见状,慌忙一挥笔,脑子里下意识出现一种植物……

紫色的巨大圆形花瓣,中间刀割一般开了一条缝,缝上露着尖锐参差的牙齿,由一根粗却长的弯曲藤蔓支撑——外貌有些喜感,它却颇为凶狠可怖,上下牙齿一张一合,便将心生逃跑之意的军人一口吞下。咀嚼的声音就算是少廷和兽人们听了都寒毛倒立。

“这……这是什么?图谱里怎么没有见到过?”

青松雪窘迫地看着“食欲大开”的食人花,弱弱地回答:“这是……大嘴花……”

公熊满脸兴奋,青松雪无法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一张多毛的熊脸上看出他在兴奋,但是狠狠拍在自己肩膀上的熊掌大力而快速。“这个好啊!再多弄点!快快快!以后就不用担心这条路有人发现了!进来一个死一个,进来一帮吃一帮啊哈哈!”

“……别闹,万一伤到无辜百姓怎么办?”青松雪忧愁地看着渐渐死绝的军人,心里万分愧疚。都是爹生娘养的……她今日一个念头,就让多少人家倒了顶梁柱。但是……如果一时心软,处境更难的少廷岂不是坠入了更可怕的地狱?

修罗地狱般的场景让少廷有些不忍,他扭头看向青松雪,对方却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不由问道:“你……不害怕吗?”这般的血腥和惊心……

青松雪呆呆地立在原地,身上麻木的冰冷让她找不到真实感。“我必须面对……我要保护你们,就必须无心;若我有心,今日便不会站在这里,你们也不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对于他们,我有着一百辈子也赎不完罪,日后我若是下地狱,便都来找我好了,我无怨无悔。”

母熊看着青松雪的样子,眼里涌出泪水,她蹲下身用熊掌搂住青松雪冰冷的身子,小声道:“小小姐是天下最好的人类,不会下地狱的,小小姐犯了杀孽,是为了兽人们,这是积德,不是罪。”

少廷抬头看着慢慢接近过来的火焰狮子和龙兽,开口温和地安慰道:“若你是心存杀孽的恶毒之人,就不会画出眼神这样无暇的守护兽,它们和你一样,都是为了我们兽族的安全而来,我们感激你一辈子。”他相信,青松雪是掏心掏肺地守护他们,她流着人类的血液,心却是向着兽人。

青松雪没有回答,一地的狼狈和血腥暴露在死寂之下,仿佛方才的起伏惨叫是幻觉,只有胃部一阵阵翻滚的感觉证明她的过度打击。母狮找来的兽人帮手轰轰烈烈地往这边跑来,见到惨状后皆是一怔,呆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少廷叫他们将尸体叠成一摞,狐女用火术将其点燃,火光瞬间染红了一干人等。火焰狮子、龙兽和大嘴花化成了一缕紫烟,敞开的出口被兽人推了石块堵住。他们放心地慢慢往回赶,青松雪看着已经控制熟练的紫竹笔,想起今天险些丧命的失误,狠心下了一个决定。

“……我能不能练习到你们的速度?”

少廷和兽人们纷纷回头,疑惑不已。“速度?什么意思?若是说挥笔的速度,你已经有了。”

“我不想站在原地活靶子一样只知道傻画!若我有你们风一样的速度……”她握紧拳头,咬牙道:“我傻傻的站在原地画,要你们将所有弱点暴露在敌人面前,只为了护着我慢吞吞地画完。我不能让这种情景再发生,你只要告诉我,我从明天开始练习,十年后能不能像你们一样?”

少廷愣了一愣,犹豫道:“你……你不用这样的……”

“不是为了你们!而是为了我,我在死门关前徘徊了整整三次!那种恐怖的感觉渗入到骨头深处,太可怕了,我不想再有第四次!所以为了我,你必须将我训练出来!”

她在死亡与生存的边缘辗转反复,害怕到浑身虚软,却无法自救、对外人又指望不得。她怕死怕得要命,才会对生格外执着,别人可以索要她的守护,但她却信任不了任何人的帮忙!

兽人们面面相觑,母熊小声地开口劝道:“小小姐,人类的身躯和兽人从生来就不一样。我们生来就有强健的骨骼和坚硬的肌肉,更别说天生平衡力发达的头脑,若要说拥有超越凡人的速度也不是不能,只是要吃很多苦……”

“吃苦我不怕!比起没命,流血流泪算得了什么?你们必须监督我,若我要犯懒、放弃,就要把我打醒!”人类是健忘的动物,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她最害怕的。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师,却又是坚持最大的威胁。

少廷盯着青松雪坚定的眼神半晌,最终妥协道:“若你坚持,我们便陪你走到底——兽族的速度唯我最强,便由我来训练你。”

力量最强的兽人们从石壁上凿出石块,搬来扔到雪里,只露出小小的尖角。狐女将缝好的石袋绑在青松雪的脚踝上,担忧地看着她。

果然练习速度,还是要将身体锻炼到最轻盈,脚上绑着石块是最简单的。青松雪看着那坑洼不平的石块,心底有些打鼓。“我怕是不能站稳,就算能够迅速跳上去……”

“必须要站稳,脚下不可有半点踟躇。你想要速度,我便帮你训出速度,但稳定同样重要。”少廷抬脚踩在石块上,继续说道:“当你从一个落脚点跳到另一个落脚点的时候,停留的时间越短暂越好,所以你的脚底要牢牢抓住任何刁钻的不平表面,这样你才能不会失误。”

——“我说到底,就是要你即使在冰面上来回奔跑,也不会出现失误滑倒叫敌人乘虚的一刻。”

青松雪抬腿站在第一个石块上,脚上的重量拼命地将她往下坠,只是这样便困难万分。

“你的眼睛不能总是盯着你的落脚处,这会让敌人察觉出你下一个出现的地点,他们有可能提前守在那里等着你。当然对于初学的你来说,这是最为困难的一个。越来越熟练之后,你要用你所有的感觉去搜索一切可能落脚的位置——地面、岩石、砖墙、水面、树梢甚至是低空飞过的鸟的身上,它们会为你提供一个跳起的机会。”

青松雪看准了前方的石块,屈膝前跳,只是跳到一小半,身体就被石袋狠狠拖到雪中。她忿忿不已,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

“只要自然给你提供一个落脚点,你便可以达到一定的高度。一边任意在高度与落脚点中来回,一边控制着你的笔给予敌人致命一击——这就是你所要达到的巅峰。”

当她好不容易跳到第二个石块上的时候,脚下尖锐的触感让她冷不丁身体一歪,又一次砸在雪中。

“脚上的石块吃饭睡觉都不能摘下,等到你对它的重量没有感觉的时候,我们便再给你往上添加,直到十年后出师的那一刻。人类身体的极限我们不了解,但你若是承受不住一定要开口讲,速度没有练成,却将身体搞到残疾便得不偿失。”

青松雪又一次砸在雪中的时候,被灌了一脖子的湿冷,她狠狠打了个寒颤。“我知道,我不会自暴自弃到那种程度。”她还要用这副身体去寻找一直心系的他们,还要去找让她落到这个地步的皇帝讨说法,她怎么能就这样停下。

大多数的兽人们还有事情要忙,站在这里看了一会儿便各自走开。而青松雪的注意力只在脚下,当她终于有一点成效的时候,太阳已经将天边染上金黄,而她浑身大汗地坐在雪地里累到瘫软——最起码她可以稳稳当当地站在第二个石块上了。

这一天内,她休息了两次,不包括吃饭上厕所,但她仍觉得自己的努力不够,只是小孩子的精力有限,她没办法再站起来了。

“雪地里很凉的,小娃娃快跟我到屋里去坐。”

青松雪抬起头,发现是一位有着立瞳的长须老者,他的脖颈上铺着小块逆鳞,看起来狰狞可怖。但青松雪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弱声地回答:“好……”

“去我们这些长老平时活动的屋子吧,有热乎的茶水可以喝。”

青松雪艰难地撑起身子,压在她身上的疲劳让她恨不得就这样趴在雪里睡过去。前面的老者慢吞吞地行走着,自然是顾及着身上绑了石袋、行走困难的青松雪。

兽族的长老们,是由各个种族推选出的颇有威望和经验的老人,他们在族中地位并不低于兽王少廷。他们会为族中的发展而尽心尽力,会帮兽王出谋策划,至于上战场什么的……有那个心是好,一把老骨头却不给他们争气。

所以闲暇时间,便都聚在一起聊聊家常、喝喝茶。

屋内摆放着烧到噼啪作响的炭炉,铁质的茶壶在上面蒸腾着滚烫的热气,将青松雪冰凉的肌肤上覆盖上一层湿润的水滴。七八位老人围坐在红木圆桌旁,谈论着青松雪没听过的诗篇。

她被领到桌子旁的一个凳子上坐下,突然放松下来的舒适感让她缓缓吁出一口气,身上的疲惫都仿佛消失干净了。

一杯热茶轻轻搁在她面前,清香缭绕在她鼻底,脑中顿时清明起来。她小心地拈起杯子,托在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人们聊天。

“最近是越来越无聊啦,年轻的小娃子们可以跑到雪地里打打雪仗堆堆雪人,我们这些老骨头就得耐住寂寞坐在这里说些没边的事儿。”

青松雪头也不抬地随口问道:“爷爷们不下棋玩吗?”

不止刚才发牢骚的豹族长老,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疑惑的眼神投在青松雪身上。“qi……?是什么东西?”

青松雪一囧,喝茶的动作停下来,抬头犹豫地问道:“就是……考验脑力与耐性的游戏……最适合老人玩的……你们不知道?”为什么发出“qi”的声音时,口音那么奇怪?

说起来,青松雪突然想起来了,就算是在那个小镇子,她也没有看到半点关于棋类的影子,原来这个世界并不存在这种折磨人却又让人上瘾的东西么?

青松雪二话不说,放下茶盏,小心拖着沉重的双腿站到凳子上,小小的紫竹笔在半空中电光一闪,她脑海中勾勒的象棋盒子便哗啦一声砸在桌子中央——这还不够,军棋、跳棋……甚至是麻将、扑克……还有……五子棋和飞行棋……她把能想到的、会的全部贡献了出来。

不要问她为什么没有围棋,虽然这等高端上档次的东西最适合这些渊博聪慧的长者,但她青松雪不会玩啊,也没有办法教给长老们……

她先将象棋放到刚刚画出的象棋盘上,详细地讲解示范,上了年纪的长者们仿佛仍在学堂认真听讲的学生,聚精会神的连尾巴都忘了摇动。相对而坐的狮虎两位长老最先上阵,规则玩法学的相当迅速,很快便杀红了眼,爪子和牙齿露出来了都不知道。

青松雪趁他们即将打起来的前一刻赶快将棋盘推到另一边。“爷爷啊!我给您弄出这些东西是为了让你们不再无聊的,这可好,打起来了我就成罪人了!”

其他长老却一点也不在乎,拽着青松雪跑到另一张桌子上。“不用管他们,都一把年纪了,还不了解么?跳都跳不起来了,还打呢。”

青松雪凌乱地被突然小儿化的长老们墨迹着讲解其他棋类牌类的玩法,待他们全部学会后,三三两两捧着各自感兴趣的东西缩到一旁杀气腾腾地互斗。青松雪看着他们闹闹嚷嚷的,完全把自己这个功臣当作空气,无力地吐槽:“喂……你们要不要这么市侩啊……”

所以当兽型的少廷接近这间屋子的时候,狠狠地被里面吵闹的声音吓了一跳。屋内一向稳重的长老们都守着一堆奇奇怪怪的木块炸了毛,它走到一个桌子旁,抬起前爪搭上桌沿好奇地看过去——一个小小的白色方块上刻着红色的点点,被狐族长老掷到一张画满五颜六色格子的木板上,咕噜咕噜停下后,六个红点朝上。

狐族长老冷不丁哈哈大笑,吓得少廷竖起了全身的毛。他看见狐族长老奸笑着将摆在他面前最后一个长着翅膀的奇怪“木鸟”扔到一个蓝色格子上,继续拿起了白色方块神经兮兮地包在手掌里抖来抖去。

他抬头四处张望,其他长老皆是入了迷的模样,如果贸然去叫他们,没准还会招到一通骂。但他终于在角落发现了气场完全不同的青松雪,她正满脸无趣地守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小帽子,偶尔用手拈起其中一只在木盘上跳来跳去。

少廷走过去,拧了拧胡子,照旧将爪子搭在桌子上直起上半身,开口问道:“你能告诉我他们这是着了什么魔么?”

两只毛绒的豹爪子就搭在她的手边,青松雪拈着跳棋的手控制不住地猛抖了一下,她赶紧直起身,将两手夹在腿中间。“呵呵……没什么,只是弄出了一些小游戏,让他们打发打发时间。”

豹嘴撅起吹出一口气,将面前摆成三角阵容的红色小帽子吹倒一片。“这个也是?”

青松雪活动了一下喉咙,眼睛不停地在少廷的毛绒绒的豹脸和爪子上来回贪婪地看着。“也是……要不要我教你玩玩?”

少廷看着青松雪拈着小帽子的手,活动一下爪子,道:“也好。”

巨大的豹子轻松地跳上她对面的凳子上,一身黑色的毛发在光照变换下显得油亮细滑。青松雪用一幅“我就要忍不住”的打击表情对着他。“你为什么总是喜欢用原型到处走?”

“我们出生的时候就是兽形,人类的样子只是为了方便,但最为原始就是最舒服的。”少廷低头去看跳棋,弹出两根爪子捏起。“是这样拿么?”

豹嘴在上下动的时候,嘴边长着胡子的圆圆肉球看起来柔软好捏,青松雪呵呵笑了笑,脑子蹦出一个决定。“咱俩对战一局,若我赢了……”

少廷抬起头看向她,被青松雪疑似“饥渴”的眼神惊得一愣。“……你赢了……怎样?”

青松雪忽地伸出胳膊一一指过去。“你的耳朵、脸还有爪子尾巴都要给我摸!一盏茶的时间就好!”

“——什……?!”少廷凌乱地浑身一僵,豹脸腾地发热起来,若不是有毛挡着,怕是要红成番茄一般。“尾巴不可以!!你为什么盯着本王的尾巴?!”

他紧张地连话都结结巴巴,前一秒还在惬意摇晃的尾巴,下一秒就被他欲盖弥彰地坐在屁股底下。青松雪困惑地看着少廷失态的模样,弱弱地问道:“怎么了……人类没有尾巴,对这个自然好奇……”

“总之尾巴不可以!!就因为你们人类没有尾巴,所以才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不用每句话后面都加两个惊叹号……”少廷眼神闪烁、惊慌失措的样子让青松雪不敢再追问下去。“那,我告诉你规则……”

“等一下!万一你输了怎么办?”少廷突然想起赌注是互相的,于是赶紧开口喊道。

青松雪头也不抬地忙着将跳棋摆好,只是回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你说。”

对面的豹子抬起头想了很久很久,才从嘴里挤出一句:“你……帮我们画更多房子出来,现在都是好几家挤在一个屋子里……”

“啥?这个就算我不输我也会答应的。师傅!这只是个游戏,你不要那么认真地把全族人都搬出来啊?万一你真的输了,那族人的房子岂不是泡汤了?这是属于个人的,你应该提出我不想做但能做到的!”

少廷抿紧了嘴伸出一根爪子挠挠下巴,挠挠耳朵,半天也想不出来。青松雪只好开口道:“你想不出来就算了嘛,若你赢了,我就让你先欠着。”

两人马上低头全神贯注地厮杀上,而两人在商量赌注的时候,长老们早就偷偷地注意着这边,无奈两个人的眼里只有棋盘,并没有注意到长老已经一个一个地围在他们身边观棋。

青松雪一早就将“棋规”严肃地讲给他们,观棋不语是最基本的,更不要说耍赖那些气死人的做法。别到时候她青松雪教出一堆“臭棋篓子”,传出去可丢了脸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青松雪方的棋子大部分都杀到了少廷的阵营,少廷焦躁地用爪子在桌子上来回敲着,身体不停地上下抖动,脑袋里却没有半点计策。他正要直起身放松一下,倏地看到围在他身边的长老,当场吓得翻到在地,棋盘也被掀翻,跳棋叮叮当当落了他满身。

——“啊呀吼——!!”

——“啊——!!你是不是故意的!!我马上就要赢了啊豹少廷!!”

少廷赶紧从地上站起来,伸出爪子将散落四处的棋子归拢起来,窘迫地反驳道:“本王哪里是那种人!谁让长老们站的那么近!”

长老们当场就拉下脸来,不悦地说道:“我们老头子都这么大岁数了,王好意思让我们一把老骨头替你背黑锅?”

青松雪摆摆手,道:“算了算了,重新来,这次三局两胜。”

在长老们有意无意地捣乱和刺激下,少廷潜能爆发,果断赢了一局;青松雪咬牙奋起直击,两人打平——可惜最后一把还是输惨给少廷,看着那张得意的豹脸,她真想将紫竹笔狠狠戳上去。

——呯!

她将脑袋狠狠砸在桌子上,颜色交换的棋子被震动的东倒西歪。正在这时,她听见地下传来幼稚细小的“呜咪——”叫声。

“什么东西?”所有人都望过去,一只婴儿脑袋大的金钱豹幼崽睁着水汪汪的纯洁大眼蹲在地上,抬头好奇地仰望着他们。小小的豹子毛发蓬松凌乱,布在上面的花纹高贵小巧,各种无懈可击的萌点直接让青松雪当场破功!

豹族长老赶快将小豹子抱起来,伸出手指给小豹子磨牙用。“这是老夫的孙子小小,贪玩的紧,偷溜出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我我我我,我能抱抱么……?”青松雪两只脚不停地在地上踩来踩去,她快按捺不住了。

柔软温暖的小身子被塞到她怀里的时候,她狠狠地被治愈了。小耳朵、小肉垫统统被她“猥亵”了个够之后,她画出一个鱼形磨牙饼干塞给小豹,表情一本满足。

“不就是个小崽子,至于这样么。”少廷撇着豹嘴嗤之以鼻。

“它的肉垫很好摸好捏啊,你把你的爪子拿过来。”青松雪使劲按按少廷翻过来的爪子肉垫。“你看你看,又硬又糙,你承认吧!小孩子皮肤就是比你嫩!你就只有毛还细滑一些!”

少廷愤愤不平地收回爪子,偷偷用鼻尖去蹭,果然粗糙不已,鼻头都火辣辣的疼。突然他听见长老和青松雪贼兮兮地笑,纳闷地随口问道:“怎么……?”

青松雪果断一个鬼脸甩过去。“你赢了也没用,爪子我已经摸到了啊哈哈!”

我X!!

少廷立刻炸了毛,智商被侮辱的耻辱让他燥得脸热。青松雪将怀里的小豹崽塞给长老后撒腿就跑,可惜她忘记了仍然绑在腿上的石袋,在跳过门槛的时候被狠狠地拽到地上,扑通一声整个人都磕到地上,很快,后面响起少廷夸张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哈——!!”黑色的豹子在地上狂乱地打滚,嘴里疯狂地大笑。

青松雪欲哭无泪地趴在地上动也不动——豹少廷你这个大山炮……

很久之后,当兽族谈论起已经和他们和睦相处的人类时,仍是一副排斥的表情。只有一个人类,他们是敞开心胸接受的,他们愿意为那个人尽心尽力,刀山火海也不惧,那个人类为了他们美好的生活付出了太多,一句怨言都不曾有,如果说在他们心中,这个人类是神一般的存在也不为过。

而这一切,目前的青松雪是无法预知的,她只是为了她认为值得付出的人们而付出。不到最后,她从来不会庆幸自己有这种无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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