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
他的脑袋被拍了两下。
身体不像是刚刚落了水,感觉异常干爽,只是微妙地有些……圆滚滚的。松阳勉强撑起身子,看见了两只黄色脚蹼,和两条长满腿毛的腿。
“啪啪。”
脑袋又被拍了两下。
随着视线的上移,松阳看见了一个圆滚滚的白色生物。它看上去有点像雪白的企鹅,长着黄色的鸭子嘴巴,两只眼睛又圆又大。看见松阳看他,迷之生物递过来一张纸,又举了一块木牌,木牌上写着:[第一天上任,要好好干啊。]
什么上任?
松阳艰难地接过那张纸,然后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企鹅状的小短手——什么鬼?——迷之生物递过来的是一张临时工合同,甲方是高○信司监督,乙方是“星期二的伊丽莎白”。
[1、誓死保卫桂先生。]
[2、誓死保卫江户的黎明。]
[3、顺带一提,江户的黎明=桂先生。]
松阳的记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地步。
什么?原本的我究竟是个人还是企鹅?桂先生是谁?太宰先生到哪去了?
他和太宰落水的地方,恰好就是他第一次爬上岸的位置。明明眼睛都已经看见了布满砂石的河底,伸出去的指尖却穿过了一层发着微光的粒子,然后整个人都落入巨大无声的光河中。
再之后看见的事物,就是眼前的两条毛腿了。
[写字用的木牌带够了吗?]
高○信司监督举牌问。
松阳在自己身上掏摸了一会儿。说来奇怪,“伊丽莎白”这种生物,看起来明明就是一个套着玩偶服的人,但是自己却没有套着玩偶服的实感。不管是小短手也好脚蹼也好,都像是自己身上的一个部位,就算撩起下摆,可以露出的位置也绝对不会超过脚腕——脚腕以上堪称是“绝对领域”一样的存在。
[在奇怪什么?]
面前有着浓密腿毛的伊丽莎白翻过木牌的另一面。
[伊丽莎白本来就是一种生物。说到底,套着玩偶服装作伊丽莎白的,也就只有监督我而已。]
说到底,也就只有监督你是个奇怪的变态而已。
[合同看了吗?快签字吧,我今天约了花鸾屋的江子小姐,调休了。]
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人类还是未知生物的松阳,懵然地在那份临时工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一式一份,你自己那份拿好了。]
对合同看也不看一眼的变态监督按了一个什么按钮,松阳脚下踩着的一个圆台“呼”地缩了下去,他连圆台边缘都没抓稳,就被奇妙的光束传送到了地面。
面前是一间四处漏水的小木屋,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小水桶,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入水桶里。屋子角落里零星坐着几个佩刀武士,在稍干燥些的角落,躺着一个乌黑长发的青年,正断断续续地咳嗽着。
“伊、伊丽莎白……”看见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松阳,脑门上顶着个冰袋的黑长直青年颤巍巍朝他伸出手,“你、你回来了吗?贵父亲的后事都安排好了吗?再休息几天也没关系哦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桂先生!”旁边有武士冲过去扶他,“不要勉强!还是躺下养病为好!”
……不,那个垃圾监督请假是去泡女人了哦,并不是什么回家葬父这种悲痛理由哦。
看来这位桂先生,就是自己需要“誓死保卫”的对象了。看着那个青年咳得整个人都在被褥上弹来弹去的样子,松阳扒在门后望着望着,心里竟然有一点点揪着疼的感觉。
说来真是奇怪。明明是莫名其妙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变成莫名其妙的生物看见一堆莫名其妙的人,却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感觉熟悉。
松阳把门开大了些,好让自己整只鹅能挤进去。他伸着小短手慢慢地给青年拍背,似乎力度刚刚好,桂总算缓过一口气来了。
似乎患了什么严重的病,青年身上烧得厉害,软乎乎的没有一丝力气。松阳重新给他脑门上放了冰袋,桂也似乎很疲惫似的,合眼躺下了。
“桂先生就是太操劳了……”旁边的武士潸然泪下,“现在满城通缉,又不好带先生去医馆,这种状况能不能坚持下去都……”
松阳在自己身上掏摸了半天,才在谜之口袋找到写字用的木牌子。
[能不能请医生上门诊断呢?]
“没用的。现在这个世道,很难再有医生敢给攘夷志士出诊了。”
居然是攘夷志士吗……松阳在太宰的藏书中见过这个词,似乎是在异常动荡的历史中奋而变革的人呢。
[这样,确实不好办呢。]
桂脑袋放在枕头上,侧着头看他写字,奇道:“伊丽莎白你会用敬语了?”
松阳轻轻拍了他一下,意思是让他好好躺着,别插嘴。他那只小短手写东西不方便,一句话写好长时间才能写出来,一屋子的攘夷志士就互相干瞪眼地等着。
[桂先生有没有信得过的友人,是身在攘夷志士队伍外的呢?]
“啊,有的——”
那个武士话音未落,就听小木屋外一声炮响,伴随着“真选组例行检查!”的吼叫声,半个屋子都被轰飞了。
“伊丽莎白先生,请带着桂先生撤退!”剩余不多的武士们纷纷拔刀,“我们来为你们争取时间,别担心,我们随后也会脱身的!”
听说过新选组还没听过真选组呢,不过估计也是类似警察之类的组织?松阳当即弯身把桂背在背上,砰地踹开窗子跑了。
外面是看上去灰扑扑的古街道,街道两边并不是他认知中的公寓楼和现代便利店,而是看上去很有历史感的横屋和木质建筑。天上还在下雨——说起来,今天的雨似乎从未停过呢,桂先生还在生病,这样下去会不会病情加重呢?
“咳、咳……伊丽莎白,看来这就是我们二人的末路了……变革事业才刚刚开始,我却已经灯尽油枯了,真、真是不甘心啊……”
桂湿淋淋地趴在他背上。他的状况并不好,发烧的热度几乎都能传到松阳身上来了。但是很快地,他又振奋起来,支起上半身挥拳呐喊道:
“风啊!雨啊!来得更猛烈些!希望的种子已经播下啦!江户的黎明不会输给区区一场风雨的啊!!只要能到达公主殿下的城堡,让我马○奥大叔踩爆几万个黏糊糊的恶心蘑菇都不在话下!”
……这孩子从刚才开始就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不过既然他在这里,就不会让桂有事的。
松阳啪啦啪啦地跑了大半天,见身后已经没有穿着制服的人在追赶了,就找了条僻静的小巷子,把桂放在挡雨的屋檐下。
[桂先生,有没有可以投靠的友人呢?]
桂坐在人家的室外空调机上凝神打坐,打坐到松阳都忍不住想跳起来拍他的时候,才猛地睁开眼睛,道:“有的!几松殿下的拉面店似乎就在这附近。临死前,多少也想再见一次人`妻啊不几松殿下……”
因为桂的通缉犯身份,松阳先用在自动贩卖机底下捡到的10日圆,拜托一个孩子帮他们向几松递了桂写的信。等了大约5分钟左右,拉面店的后门就微微打开了一条缝,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在门里悄悄对他们招手。
几松是拉面店的老板娘,把他们藏到了拉面店的食材库里,留了套干净衣服后,悄声说:“对不起,我必须留在店内招待客人——”
[请不必过多挂怀我们,能收留我们就已经不胜感激了。]
几松看着木牌愣了愣,转头去问桂:“你家的宠物什么时候开始写敬语了?”
变成伊丽莎白差不多有大半日了,松阳多少也适应了没有手指的小短手和圆滚滚的身材,帮着桂把湿衣服换下来后,又把他湿漉漉的长发用干布裹了两遍,然后重新灌了冷水袋放在他头上。做这些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手里的动作变得轻柔了些,就像对待一个柔弱的小孩子一样。
桂看起来被伺候得美滋滋的,在食材库干燥的角落里,裹着被子靠坐着,又见到松阳在往湿衣服上穿绳晾挂,突然说:“你不是伊丽莎白吧。”
松阳愣了一下,回过头看他。
“虽然伊丽莎白是我的挚友,但是说到底也是一个长着腿毛的糙汉子,的确不是这样细致矜持的性格。别人可能不会觉察什么,但对于跟伊丽莎白朝夕相处的我而言,这样的变化都不能察觉的话,就枉称朋友一场了。”
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啊。松阳掏出小木牌,正打算往上写“其实我是星期二值班的临时工”时,桂咳嗽了两声,道:“这可真是幸会啊。您是伊丽莎白的太太吧。”
松阳:^_^####
桂还在说:“丈夫给令尊办理丧事,却放心不下我这边,所以请您来看顾是吗?哎呀,真的是有劳他费心了。”
[并不是。]
“哈哈哪里。在下虽然才疏学浅,但是鼻子对人`妻感的气味是极端敏锐的。比如说晾晒在阳台的女性衣物,在下只要嗅闻风中的气味,就能分辨出这个家有多少个人`妻、大概都在怎样的年龄。”
……这个人顶着那张正直脸说了些多么变态的话啊。虽然刚刚才从警察手里逃脱,现在打电话报警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