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军当时已经是大势已去,虽然负隅顽抗,如何能够与蓝玉、付友德所率的三十万大明精锐相抗衡,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了。wくwくwく.く8√1★z★w√. 而我,也被当做是明军俘虏关押起来。”郑和语气平静,似乎是在讲述别人的遭遇一般。
叶承问道:“那后来呢?”
“蓝玉将像我一样大的孩子集中起来,在一片废墟之中他高声地对我们说,我们都是元朝余孽的帮凶,是其罪当诛的叛军,如果不随他回京,就会把我们一个个砍头,如果随他回京,就要先行净身。”郑和说道。
叶承没有想到,曾经小时候认为是大英雄的蓝玉,竟然有如此残暴的一面。
“我小时经常听人说起大明开国的那些功臣,其中就包括这蓝玉将军,没曾想他竟然是如此凶残的人。”叶承有些颓丧地说道。
郑和苦笑着摇头道:“有些时候对一个人的评判不过在于那个人所处的位置,对于我们这些无辜的百姓来说,他们是残忍的,但是对那些在应天府夹道欢迎,箪食壶浆的臣民,在金銮殿翘以盼君王来说,蓝玉他们不仅不残忍,还是荡寇除患,保家卫国的英雄。”
叶承听罢,不禁对郑和的遭遇深为同情,只好宽慰道:“郑大人以内侍身份成为如今堂堂朝廷钦派大员,也不失为上天对你的一种回报了。”
“如果说这是一种回报,那却不是上天给我的,而是当今天子成祖皇帝给我的,也是我的恩师给我的。我十一岁进宫,就被分派到了燕王府邸,是陪着燕王一起长大的,而我的师傅道衍法师从我小时便每日教我文韬武略、经史子集,更是恩同再造。若没有他们二人,也不会有今天的郑和”郑和颇为感慨道。
道衍法师......叶承突然间想起了当初刚刚从应天府大牢里出来时,在街口面对朱棣的马队,最后擦肩而过就是这个道衍法师跟自己说了最后一句话,他那眼神和语气是如此特别,周身散的一种能量好像能洞察一切一般。
听了郑和的讲述,叶承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是否该询问郑和,但是好奇心终究占了上风,不由得还是开口问道:“郑大人,这两个皇帝,一父一子,让你饱受摧残却又华荣无双,你内心的恨与感激,究竟孰多?”
郑和凄然一笑道:“我恨的人已然死去,如果让我再把这种仇恨加到对我有恩的人身上,岂不是太过不公平?”
叶承没有再问下去,两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是啊,一个恨的人如果死去,就没有必要再恨下去,那样只能是在折磨自己,但如果那个人没有死呢,究竟应不应该继续恨下去?”叶承的内心如同这波涛滚滚的大海,不住地翻腾汹涌着。
三佛岛地处中原之外,这航程自是不短,恍然间已经过了半月有余,所见之处仍然是苍茫无际的大海,看不到任何将要达到的兆头。
叶承这些日子以来愈惦念自己的师傅醉太白6离和圣手神医戴思恭,如今身在海上,音信全无,不知他们吉凶若何,真是百抓柔肠、寝食难安。
正在甲板上踱步之际,叶承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钟晴。
只见这些日子以来,钟晴因为水土不服,休息得十分不好,再加上食欲不振,此时脸色不由得有些蜡黄,显得很是憔悴,全然没有了刚上船时那几日活蹦乱跳的神采。
叶承见了心疼,连忙过去牵住钟晴的手,仔细观瞧了一会儿道:“晴儿,我见你这几日愈瘦了很多,是否哪里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及早叫船上太医医治一下。”
钟晴微笑着摇摇头,靠在了叶承的胸口之上道:“没事,舟车劳顿恐怕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叶哥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那三佛岛啊。”
叶承刚想宽慰钟晴,突然间之间甲板上“咚咚”声响,抬眼看去,之间几十名士卒,两两架着一副担架,走上甲板,身后还跟着数名太医,以及副将纪天明。
此时钟晴也看到了,不由得感到十分好奇,这些日在船上又不曾打仗,怎么还会有了伤员?
只见纪天明面色凝重,对叶承等人似乎视而不见一般,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吩咐道:“把他们都放在这里吧。”
数十名十足将十几副担架放在了甲板之上,这时叶承和钟晴才看的真切,但见没副担架之上都躺着一人,身上盖着白布单子,一个个面如死灰、气若游丝,不时地出痛苦的呻吟声,鲜血从嘴角缓缓流出。
“刘太医、赵太医,你们再想想办法吧,当真没有救了吗?”纪天明看着担架上的这些人,回过头来对身后的太医说道。
“回禀大人,我等确实已经尽了全力,这些士卒得的是血疾与瘟疫,就算华佗再生,恐怕也是回天乏力了啊。”那刘太医躬身答道。赵太义以及他身后的数名太医,也是嗟叹不已,纷纷摇头。
纪天明好似失去了最后一线希望,回过身去又看了看躺着的十几名士卒,仰头长叹一声,继而用坚定的语气吩咐道:“执行命令吧!”
此言一出,那些矗立一旁的士卒走上前来,就要再去抬那担架,这时候突然舱口出响起一片嘈杂的声音。
“让我们过去!”、“使不得啊纪将军!”“有种先把老子杀了!”
叶承、钟晴连忙看去,但见舱门大开,把守的士卒根本阻拦不住,足有一百多号人闯了过来,一个个脸上挂着愤恨的神情,不少人眼角还有泪痕。
“纪将军!你当初征兵时给俺们说的什么?上阵杀敌、报效朝廷,功成名就的时候就可以解甲归田,颐享晚年。可如今呢?我弟弟这样一个大活人就躺在那里,你们却要把他仍到海里去喂鱼!”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指着地上的一副担架,大声吼道。
“是啊,人又没死,怎么能如此草菅人命呢!我们要总兵大人给俺们个说法!”大汉说罢,他身后的百余人同时叫嚷起来。
“你们要说法,我今天就给你们个说法”
突然间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出,众人纷纷回头看去,但见一人身着绯红绣袍,素金扎带,缓缓向围堵的士卒走来,正是御史总兵郑和。
士卒们看见郑和面沉如水的表情和冷若冰霜的眼神,不约而同的停止了叫喊,纷纷向两边闪立,郑和穿过人群,来到了那些担架的旁边。
“你们知道这个人是谁吗?”郑和用手缓缓指向从左侧数第三个担架上的士卒。
围堵的士卒面面相觑,无一人知道。
“纪副将,你来告诉他们!”郑和声音十分威严道。
叶承与钟晴在旁好似看到了一个与原先完全不同的郑和,脸上温和的笑容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峻刚毅的神情。
只见那纪天明听见郑和吩咐,两行清泪突然流了下来,仿佛是咬着牙齿一般,从嘴的缝隙处缓缓挤出了几个字:“那是我的侄儿......”
此言一出,甲板上众人一片哗然,紧接着又陷入了沉寂。
“是啊,纪将军的侄儿也在这里,你们知道为什么吗?”郑和禀然问道。
没有一个人答言。
“因为他的侄儿同样得了瘟疫!他是副将,他本可以隐瞒不报,或者利用职权将他的侄儿隐匿起来,可是他没有这么做,那是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如果这样做了,可能就会害了我们全船人的性命!”郑和一字一句说出,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自有一股摄人的威严。
仍然没有人说话,整个甲板之上只能听见那些病员的呻吟声。
“没有人希望他们死,我是总兵,每个士卒都是我带出来的兄弟,我宁愿看到他们在沙场中战死,也不愿意看到他们这样死去。可是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有二百多艘战舰,每艘战舰上有千余名弟兄,如果我不这么做,将会让更多的人死去!”郑和继续说道。
围堵的士卒早先心中的那一团怒火仿佛被人用脚狠狠踩灭一般,一个个低下头去,呜咽声渐渐充斥在了甲板之上。他们不忍看着自己的兄弟这样死去,但在内心又十分清楚郑和的决定是对的。
此时的郑和眼角仿佛也有了泪水,但是他那副坚毅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纪将军,执行命令吧!”
十几个披着白衣的患病士卒,如同秋日树上凋零落地的黄叶一般,被扔进了茫茫大海之中,甚至来不及泛起一点涟漪,就已经被吞噬淹没。
郑和抬头仰天,闭上了眼睛,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没有做片刻的停留,只是拍了拍纪天明的肩膀,然后径直向船舱内走去了,留下了仍然在那痴痴站立的众人。
钟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心中不免一阵难过。叶承却似乎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郑和,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明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