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却不显露,只道:“好妹妹,《凌波》是门绝技,亦不是人人都能学得会,这个世上,能以此抓住皇上的心的,也只你一人了。”
原来,她以为我怕她们想要跟着我学《凌波》一舞才如此问她。
我只好开了口道:“娘娘误会了,奴婢只是……”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在意的。”她拉了我出去,又道,“只是太皇太后今日说想要看看呢,赶明儿找个日子,跳给太皇太后看看才是正经。今日本宫既然来了,便带你四处走走,也好认识认识路。”
被她拉了出去,我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只是,太皇太后想看《凌波》……呵。
我不经意地一笑,元承灏,我明白了。
宫女太监们都只远远地跟在我们身后,贤妃终是松开了握着我的手,我仿佛是松了口气,有些尴尬地将手藏于广袖之中。
我走了几步,听她开口道:“这宫里头,舞姿最妙者,当属棠婕妤,可这日后,怕是得落在妹妹头上了。”
我握紧了藏于袖中的手,不过入宫几个时辰罢了,这里的暗涌却已经渐渐掀起来了。深吸了口气,我从容开口:“奴婢多谢娘娘提醒。”贤妃如此说,不是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便是意欲拉拢我。那么,我不如退一步。
在这里,我没有朋友,也不想才进来就树敌。
面前的女子停下了脚步,略微侧脸看了看我,乍然出笑。
她修长的手指掠过一侧花丛,低声道:“本宫就说,能让皇上喜欢的女子,必然聪慧可人的。”
我跟着一笑,低了头。
她复又拉了我的手:“前面的花更多更好看呢。”
抬步,跟上她的脚步。
沿着蜿蜒小道过去,迎面,走来一名男子。没有着朝服,只一袭轻盈便装。
贤妃没有停下步子,径直上前,却是拉了我略微退至一旁,笑着开口:“皇上不过才回来,杨将军便急着入宫了么?”
男子并不多言,只行了礼,大步离去。
我的目光不免随着他而去,听贤妃在耳畔道:“那是杨成风杨将军,始兴二年的叛乱,他可是最大的功臣。”虽说是功臣,可贤妃的语气里,却似乎隐隐的透着一丝不悦。
我的目光还是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位杨将军?呵,为何我看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驰骋沙场的战将?只因,他的身上,有一种儒雅的味道,读书人的味道。
其实,于我来说,这种味道还是觉得挺舒服的。
我垂眉一笑,那时候在宫府,唯有读书于我是最遥远的事情。我只能在空余的时候,从姐姐那里偶尔学到几个字。姐姐,是愿意教的,不过是夫人看管得她太紧。
我不免叹息,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贤妃显然已经将注意力从杨成风的身上转移开来,只回眸朝我浅笑,拉着我上前。沿途,果然好多漂亮缤纷的花朵,我对这些没有深研,也不知都叫什么名儿。知道是好看。
贤妃指着前面道:“那里,便是宫中的内湖了。如今的季节,湖边可美了,本宫若是心情不好时,也喜欢来走走。”她似乎说错了话,继而尴尬一笑,又道,“宫里的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点了头,我自然知道。而那些我不该问的,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言。
往前而去,有风迎面吹过来,带着湖水的味道,有些清凉。
靠的近了,才瞧见内湖近岸处,满满的一片荷叶,缀以白色粉色的荷花。清风掀起的波光粼粼,闪闪的,在荷花丛中,美轮美奂。
我不禁略微感到惊讶,若不是瞧见内湖对岸的宫殿,我甚至要以为回到了渝州的堰湖边上了。
贤妃瞧我一眼,松开了握着我的手,笑着道:“本宫倒还想起来,这荷花还是皇上亲自下令栽的呢。如今可好了,倒像是专程给妹妹量身定做一般。”
她说着,走上前,在岸边蹲下来,纤手拂过翠色的荷叶,湖水沾了上去,瞬间滚成一滴晶莹,隐隐的,还似乎倒影出了女子姣好的面容。
而我,仍旧惊讶于她方才的话,抬步上前,低声问:“皇上他……喜欢荷花么?”莫不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在渝州的时候,去了堰湖么?
原来,是赏荷。
贤妃仿佛不曾听见我的问话,略微抬眸看向我,一手轻轻地按了按那贴于水面的绿荷,笑着开口:“本宫真是好奇,就这样的浮力,究竟如何能跳得出《凌波》?”她说着,捡起了一侧的鹅卵石,丢在荷叶上。只见那荷叶的一侧软软地翻了过去,被丢上去的鹅卵石瞬间滚入湖中,只剩下圈圈荡漾开去的涟漪。
女子已经起了身,我只低声开口:“皇上是开玩笑的,其实奴婢不会跳。”
她的脸色细微一变,依旧笑道:“皇上可从来不骗人的。”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直直地朝我的身后瞧去。
我跟着回身,远远地,瞧见那明黄色的身影。杨将军跟在他的身侧,似乎在说着什么。隔得太远了,我听不见,甚至连他的脸色都看不清楚。
只是贤妃,就那么安静地站着,目光始终不曾从远处男子的身上移开。
直到,那身影消失于视野之中,她还依旧愣愣地站着。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隐约中,似乎还夹杂着玉珠轻轻碰撞的声音。我猛地回头,才见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已经满满地跪了一地。
迎面走来的女子,一袭及地宫裙,用了朱色滚边,还镶以金色的丝线缝制。那垂挂在胸前的翠色玉珠,每走一步,都会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的云鬓高挽,眉目端庄,细瞧着,倒是与贤妃有几分相似。
而我想着的却是,在宫里,唯一能用得起朱色的,只有皇后一人。
我忙跪下了,恭敬地行了大礼。
身边的贤妃似乎是才回了神,朝她福了身子。
皇后扶着宫女的手上前来,笑着开口:“蔓心,你倒还真是没变。远远地瞧着,不如跟上前去,隔了这么远,皇上如何知晓站在此处的你?”她的声音真好听,和贤妃一样的温柔,却又多了一份韵味儿。
贤妃只笑着:“皇上与杨将军有要事相商,臣妾可做不得不懂事之人。”
皇后笑一声:“怨不得太皇太后疼你,还常在本宫面前说,本宫这妹妹懂事得紧。”那眸华一转,落于我的身上,依旧带着笑,“哟,这是皇上带回来的宫家小姐?”
我低伏了身子:“奴婢宫妩妡。”
“抬起头来。”那丝屡近了,眯长了凤目看着我,轻笑着,“果真标致呢,只是不知你那名字怎么写?”
我略微一怔,是了,乍一听我的名字在宫里确是不吉利的。好在姐姐帮我改了。
在此处,也只在地上能写,只是,我的字,着实拿不上台面。我不是姐姐,亦不可能有那么多的诗词歌赋来介绍自己的名字。咬着唇,抬了手。却听得云眉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恕罪,我家小姐手娇嫩,还是奴婢代劳。”她说着,急急起身,沾了一旁湖中的水,复,又跪下,在地上工整地写下“妩妡”二字。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皇后笑道:“倒真是好名字。瞧瞧,连着丫头的字都练得这般好。”
皇后的话,让我一阵心虚,我的字,还没有云眉写得好。
皇后又道:“起来吧,别光跪着了,日后都是一家人,本宫当唤你一声‘妹妹’的。”
我谢了恩起身,一旁的贤妃轻声开口:“只是不知这一声‘妹妹’她受得起受不起。”
皇后嗤笑着:“你嫉妒了?”
“倒是没必要嫉妒,臣妾与娘娘,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您说不是么?”贤妃仰着小脸瞧着面前的女子,皇后的脸色微微一变,哼了声,继而又笑起来:“这天也怪热的,本宫先回宫了。”
语毕,扶着宫女的手离开。
我朝云眉瞧了一眼,见她略微一点头。
我猜的没错,皇后与贤妃,是亲姐妹。只是方才云眉回来的时候贤妃来了,她还来不及告诉我。
目光悄然收回,贤妃的俏脸上已经不见了一丝的笑意。我忽然替她们感到悲哀,既是亲姐妹,何以弄得如此?
皇后走得远了,贤妃忽然也说要回宫去。
我忙福了身子道:“奴婢恭送娘娘。”
她笑着,又回身,取下了戴在皓腕的玉镯递给我:“头一次见面,本宫觉得与妹妹谈得投机,也没准备什么,你若是不嫌弃,这个就收下吧。”
我吃了一惊,她已经拉过我的手,径直给我戴了上去,一面又笑:“真好看,倒是配你的。本宫觉得乏了,先回了,你只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我点了头,忙道:“奴婢谢娘娘赏赐。”
她笑着,转身离去。
只是,那笑,比之皇后来之前的,似乎少了几分真。
她其实笑不出来,因为她心里在意。
她带来的宫女太监也跟着走了,云眉过来小声道:“皇后娘娘与贤妃娘娘是姐妹,不过贤妃娘娘是叶家庶出的小姐。”
庶出的小姐?
目光不禁再次看向那已经行得很远的女子,我娘虽然不是妾室,归根结底,我与贤妃在家中的地位倒真是相似。只是我比她好命,至少我有个疼我的姐姐。
“二小姐,我们回去吧。”云眉的声音传来。
我这才回神,一面笑:“我还不知,你居然识字的。”还写得那么一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