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暗生羡(1 / 1)

纪家里姑娘多,因此花园十足的大,春夏秋冬轮番转换着季节,园里的花亦跟着季节变幻起来。一年之计在于春,万物复苏之际,园子里正是花团锦簇,满园姹紫嫣红的时节。

周氏正领着一众姑娘与儿媳在花厅内赏花吃果酒,大姑娘惠姐儿与二姑娘珍姐儿一左一右依着她坐。

眼下观这满园春景,生机盎然,不免心有触动,“这春去春又来的,转眼也过去了这么些年,昨日我的大姑娘尚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今日却已是亭亭玉立将要出阁。娘没有别的要求,只愿你们平安喜乐常伴一世。”

周氏此话一出,花厅里一瞬安静下来。

惠姐儿更是微红了眼眶,见几人一齐朝她望来,不免又有些羞赧,眨眨眼睛才笑起来,抱住周氏打趣儿道:“娘可是盼着我嫁呢,这不还有一段时候嘛。”

周氏收起愁绪,拍着她的手笑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娘要真盼你嫁,早在去岁就该将你送出去,哪还能留到现在来戳自个的心窝子。”

惠姐儿听了,笑得更是灿烂,母女两个亲亲热热抱在一起说着贴心话。同菱姐儿坐在一侧的佟姐儿见了,心中不免又是羡慕又是黯然。

她的娘早在她八岁那年便去世了,如今已过去了六年,心里就快记不住娘的样子,只知道爹娘都是格外疼宠她的,任事都依她……

“佟姐姐,你可是也想你娘了。”菱姐儿扯扯她的衣袖,声音呐呐,“总归你比我要好,见过你娘的面,我非但一面未见,反倒还是害……”

佟姐儿一下握住她的手,小声劝道:“再别说这话,这不怪你……”

菱姐儿自来是个马虎大意的,一瞬便忘了方才之事,扬起一张粉脸,凑近了脑袋又与她嘀咕起来,“惠姐儿嫁了,珍姐儿嫁,珍姐儿嫁了便是你嫁,我的话,便是最末一个……”

菱姐儿说完面上越加烫起来,周氏近来在为她说亲,只还没定下来择哪个,想是要叫纪大老爷再过一回眼方算。

佟姐儿也闻到了风声,还不待开口,就听了菱姐儿又道:“她两个都定了婚期,你跟二哥哥的婚期可定下了?”

佟姐儿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便有些不好看。她与表哥的婚事原就是外祖母两句话定下来的,周氏一直不喜欢她,她并非不知道。可碍着外祖母临终前的嘱托,周氏虽是心中大感不满,却也不敢不遵。

到了如今,这事更是府里众人一致默认的,周氏从未公开承认,却也未出言反驳,久而久之这般流传下来,众人早已将她与表哥看做了一对。只有一样事稀里糊涂,那便是两人的婚期至今无人问津,每每一涉及此等话题,周氏不是岔开了便是不予回应。

舅舅虽是怜她,可碍不住一年里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除开几个大日子一家人聚在一起,其余时候想要见上一面都是难事。

佟姐儿抿着唇答不上话,菱姐儿却好似看明白了,翘一翘嘴角才劝她,“佟姐姐全不必担忧,许是待你及笄了再定也未可知。”

佟姐儿再不说话,偏头往那花丛里望,春风送来一阵花香,夹杂着几分寒意,佟姐儿紧了紧身上的素绒绣花小袄,心底不禁生出几丝茫然。

周氏几个想是也觉出几丝寒意,发了话叫各人散了去。

回了院里,佟姐儿一张小脸上还不见笑,罗妈妈见了忙问道:“姑娘怎的了?出去这一回,可又是生了何事?”

罗妈妈在两个丫头身上扫一眼,适才她俩在身边伺候,也算听着两句姑娘与三姑娘的谈话,心里明白姑娘为甚不乐,可这会子当着姑娘的面又不好与罗妈妈说,只好闭住嘴巴不开口。

罗妈妈见二人不答话,便狠狠瞪了两个一眼,抚上佟姐儿的肩才又问:“有甚个不乐说出来才是,这样藏在肚里,回头要是憋出了病可就不好。”

“妈妈。”佟姐儿拉住她的手,摇一摇头,“无事,就是有些乏了。”

罗妈妈伺候她躺下了,才领着两个丫头去了外间,“说罢,到底出了何事?”

两个这会儿无了顾忌,一字不落的将花厅里听着的一席话说给了罗妈妈听,罗妈妈听完,面上虽不见多大变化,可心里却是一样堵得慌。

这舅太太打的甚么个主意,她还会看不透,左右不过是想着能耗一时便是一时罢了。

“咱们姑娘就是性子软和……”事事都叫人欺负,叹一口气才又道,“一会儿哪个走一趟,打听下这二爷近来都在忙乎甚,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周氏一行人回了房,惠姐儿珍姐儿再坐了半会儿也各自回屋去了,独留了杜氏在前。

杜氏近来也看不出好坏,前不久提了桂圆起来,开了脸安排个新住处给她住下。房间还是下人的房,只原先是三四个挤在一处,如今换成了一人独占一屋,说不上多好,总归与旁的丫头相比有了个不同之处。

纪大爷自来就孝顺,他虽不急着抱子,可却深知娘早也想要抱上孙子。与杜氏成亲两年,仍旧没个所出,平常他少提这事,一是心下真的不急,二是杜氏自来贤惠孝顺,终归有些于心不忍。

纪大爷为人正直,房里并无莺莺燕燕,除开每月在杜氏房里宿上几回,其余时间不是钻进书房读书,便是跟着几个同窗约在茶馆聚谈。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纪大爷的几个同窗也多为正直之人,几个在一处相聚,果真是清清朗朗,明明白白,并无那等暗藏邪淫之人。因此,不论屋里屋外伺候的丫头,也都几经挑拣,多数都为老实本分的丫头,少有那等心思不纯的婢子,便是发现一个,处置一个。

偌大的静颐院里,正经伺候的只得杜氏这一个。杜氏自上回得了婆婆的令,回了屋同奶母一番考虑,最终还是敲定了桂圆。

论身段长相,杜氏几个近身伺候的丫头哪个不比她强,可碍不住这丫头老实安分,又兼模样身段俱算中等最是合适不过。既是走出了这一步,哪里还能苦了自个,杜氏只要一思及与身边几个丫头共事一夫,日后还需时常在眼皮子底下跳来跳去,心里就跟吞进一只苍蝇一般难受。

既是敲定了主意,两个又是做了两年的夫妻,都是心思清明的人,杜氏也不讲究甚个开场话,只吩咐了桂圆那日晚饭时前来布菜。纪大爷见了,哪里会不清楚,只不去点破闹得妻子无脸,用罢了晚饭便背手出屋,桂圆便跟在几步后臊红了一张圆脸。

两个一前一后地走,眨眼便瞧不见身影,杜氏再是诚心为丈夫房里安人,做妻的哪个又能真的半点不觉酸楚?

纪大爷一连在桂圆房里宿了三夜,杜氏便酸苦了三日,可她这头苦味还未散尽,那边纪大爷便转身进了书房。

再不似往日那般隔三差五的来趟后院,竟一连月余也未见着个身影,杜氏起先心里还好过一点。再过了几日便觉出不对,心里又止不住地忧起来,这婆婆还在等着抱孙,丈夫不来后院,哪个又不好拖住了他的腿不叫他走。

这一急一忧不妨又病了,躺了两日,走奶母口里得知丈夫进房看过她两回,心里积起来的愁苦一时也散了一半。奶母丫头又轮番着劝解她,莫要再着了大爷的恼,男人家再是直板的性子,都是要需哄的呀。

杜氏得了这话,心里便好过一半,这般浑着又过了半月,桂圆房里就传来了消息,竟是一发得中。

杜氏得了消息,先是喜上半晌,过后又敛眉自哀起来,“这子女福缘,果真是要看人,想我盼了这许久,半点反应无有不说,那粗手糙脚的丫头,没想却一发中了……”

崔妈妈赶紧安抚,“任我说,奶奶眼下不应想这个,这桂圆说来说去顶多就是个奴才,诞下了子女也是要送到你手上来养,孩子大了喊的母亲是你不是她。这时候最该想的,便是怎样帮她坐稳了胎,太太房里才好有个交代。”

杜氏素来最是通透,哪会不知这其中道理,只她再是通透,终归还是个为人妻的小女子罢了。

如今这桂圆坐了三月的胎,也算是坐稳了胎像,这事原就是周氏提上来的,可现今知道她怀上了,却好似失了当日的兴头。只派了大丫头送去几块缎子,一对金手镯与一些个安胎用的草药补品便再无他话。

这些个东西还是一月前诊出喜脉时送的,中间可隔了这许久,再不曾过问一回,今日却突然将她留下,不知又有何事。

周氏对杜氏,除开了不曾生养外,样样俱是满意的。前不久她发了那话,过后又有些悔起来,想来想去只得这两个儿子,大房里的嫡子日后是要承袭家业的,这走个丫头肚里出来的,总归都有些低贱了。

这个念头一出,心里便再不看好桂圆,如今只盼这一胎是个姑娘且还罢了,若是真个得个少爷,日后可有的烦咯。

“领几个丫头将垂棠院赶紧收拾出来,开了库房,该添置的都一并给添了,再过两日你曾家姨母便要到了。”想起这个自小便不懂事的妹妹,周氏心烦地蹙起了眉,“曾家的芳姐儿也得珍姐儿那般大小,再销两匹鲜妍的缎子摆进去罢。”

这事儿来的突然,杜氏心下一时还很有些发懵,不知这曾家又是那一家?竟还称是自个的姨母?

周氏却懒得与她多话,摆摆手命她下去,揉着眉心,心中不胜其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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