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镇扬的书房里,秘书和律师在对面坐着,许楠抱了本风光画册,仔细地看新疆的那几页―――蒋罡那天把她送回家时候,说,如果自己的事情办完,回来,要组织亲友团自驾旅游,最想去的就是新疆。与‘亲友团’自驾旅游,这个想法,简直让许楠的心高高地飞了起来;那一天在jh湖时候,蒋罡给她讲起来王东,凌欢,给她说他们多么热情义气,她们也是苏纯的好朋友,曾经在她出事的时候,一直陪在苏纯身边;给她说韦天舒多么有趣―――许楠猛点头,说我认识他,他有个特漂亮的女儿,和特别笨的波斯猫―――他总嘲笑黄仔仔不乖不听话,其实是他的猫比较傻,没有淘气捣乱的智商;讲起来自己手下的技术师小伙儿,说那艘最大的遥控船的壳,是他帮做的,自己在这方面没有这么好的技巧。。。蒋罡说起这些人,豪放地挥手,说叫上叫上都叫上,列队出游。。。
许楠这俩天就在梦想着这个‘列队出游’,简直都能不由自主地笑出来,虽然,难免偶尔,会因为蒋罡临走前问的那个问题,有些不安。
当时,许楠依依不舍地问她究竟要办什么事,蒋罡坦白地道,查个人,滥人,坑苦了我最要好的好朋友,从小穿一样的毛衣,一个饭盆吃饭的好朋友;而说到此,蒋罡随口问道,我本来还想过找你帮忙,想问问你,音乐学院附中,应当跟你一级一班的,有个叫刘辰的人,你熟不熟,能不能介绍我认识呢。
许楠听见刘辰的名字,瞬间石化,呆呆地,仿佛灵魂出窍,只张大眼睛瞧着蒋罡。
蒋罡吓了一跳,赶紧握着她手问,“怎么了?这人。。。这人有什么问题?”
许楠半晌才吸了口气,闭上眼,低声道,“没。。。没什么。他挺好。他是我第一个男朋友。有很多事。。。很多事我。。。你。。。你真的要找他?找他。。。找他做什么。。。”
蒋罡深悔自己冒失,想来初恋在她心里,位置还是颇重,看样子还有不少不开心的往事,连连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过是想找他打听事。你别想了。如果实在要找他,我自己会有办法,别想了。实在太晚了,我还要做好多事,要到外地一趟,走啦。”
许楠还没彻底醒过味来,蒋罡已经上车走了,向她挥手,脸上笑容灿烂,远远地还在冲她道,“等我办完事,一定要组织出游,一定要带上你!”
这几天,因为刘辰这两个字,会窜上脑袋的回忆让许楠惊恐痛楚,然而她一贯有屏蔽痛苦的本能―――她让自己把对蒋罡那个承诺的期待,充满了头脑,把惶恐和痛楚压制下去。邝镇扬这两天都回家极晚,情绪也甚差,每天回来,她都已经睡了,他坐在床上,抚摸她的头发,仿佛要与她说什么,却又都没有说话。直到昨天,许楠克制着困意,睁开眼坐起来,打着哈欠对他道,“镇扬,你是为外面的谣言烦么?”
邝镇扬呆住,许楠继续道,“我出去玩那天,有什么记者偷拍我,还说了好多乱七八糟的。。。”
邝镇扬瞬间神色严肃,急道,“你怎么没有跟我说?”
许楠摇摇头,“你这两天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跟你说了,你又要更加生气。算了,随他们说去。”
“可是。。。”邝镇扬小心地打量许楠,心里犹豫不定。原本,找代孕妈妈的事情,自己也曾猜测,许楠或许不会特别介意,她一向不是一般女人,只是这事,自己却觉得对不住她,当初父母提出时候,原本立刻拒绝了;如今,叙平不幸出事,自己想要个儿子的愿望太强,父母更因此对许楠诸多不满埋怨,就又有了这个念头,加上第一医院妇产科大夫陈翰宇反复暗示,许楠能生孩子的机会,实在太小了,也暗示,如今挺多素质挺高实在缺钱的女孩子愿意做代孕妈妈,生个孩子,拿笔钱,也不会问对方是谁,两相欢喜;要孩子方甚至不用与代孕妈妈见面,却可以审核资料,挑选评比,选出来觉得最适合的,提取精子等等过程,都有中间人负责出面,等孩子生下来,做DNA验证,孩子从医院生下来就交给要孩子一方,从此与代孕妈妈没有瓜葛。于是,终于做了这个决定。
原本一切顺利,在许楠这边,也丝毫没有怀疑,还甚期待,邝镇扬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不知不觉地,越发觉得娶了许楠,真是庆幸;只等再过一个月,就把这‘收养’的孩子抱回来,内心实在盼望这真能是个好兆头,能带来许楠生的孩子,无论儿女,这辈子也就圆满了。全没想到,就在几天前,对方突然变卦,要求做自己的情人,号称从来就仰慕邝老板,早年刚来北京上学时候,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传奇,就已经作为偶像,五体投地地崇拜,只愿意研究生毕业就考进矿式企业,就算不能进去总部,在分部只要能经常有幸看到邝先生莅临指导,也就知足了。自己是勤学上进,洁身自爱的女孩子,如果不是知道求子的是邝老板,怎么可能做什么代孕妈妈呢?
邝镇扬无比震怒,只觉这辈子也没有如此栽过,此番居然因为求子心切,折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断然拒绝之后,自是把陈翰宇找来质问,陈翰宇当天正是在医院因为此事,被通报批评,心里明白这样一来,前途渺茫,一腔悲愤怨毒,竟然都丢在了许楠身上-----当初,在做类似事情的师姐不断游说自己,‘又每次都收入不菲,又能因此认识不少外院专家,多金钱,多关系,有机会到其它医院参与这项热门技术---你在这里,轮到你么?导师都走了,现在导师,根本也不大搭理你。你好好勤奋地做事,也没有出路,何必不给自己打算?这种事,很安全,这么多年一直有人做,那儿有管了?医院领导总还得顾着医院名声呢。’战战兢兢地跟着干了一二次之后,本想还是算了,可是偏偏遇到许楠,这个让她心里所有的不平衡,全都翻江倒海而出的,不通人事的漂亮女人。由是,继续作了下去,且,不知为什么,在与邝镇扬谈的过程中,因为他处处谨慎小心的一个原则---决不能与代孕母亲有所瓜葛,决不能让太太知道,而让心里的怨毒几何级数地增长。在这个时候,偏偏亲眼看着李波每天去探望许楠,仔细过问许楠的治疗护理,全不管影响,全不管议论,邝镇扬竟然也。。。默认了。。。这种本来只在yy小说中存在的情节,这样在自己眼前上演时候,陈翰宇当真觉得胸口的那鲜血,堵得自己就要发狂。
不平不满的情绪,大约真是一个人理智的大敌,会摧毁你所有应有的冷静逻辑和客观判断。
因为胸口的那股鲜血,陈翰宇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把给邝镇扬作代孕妈妈的女人这件事,介绍给了自己那个曾经无比崇拜地提起过这位军人出身,白手起家的企业家的远房表妹。
表妹人聪明,也算漂亮,名牌大学毕业,心思极高,虽然追求者不少,却一个都看不上。
她从来就表达过,宁给有本事的男人做三做四,也不愿意跟个平庸的窝囊废过一辈子,哪怕被窝囊废当成宝贝。
陈翰宇其实明白她口中的窝囊废包括了自己的男朋友,同样没什么背景,辛辛苦苦念书,挣扎在考博,留院之中的尚征。陈翰宇一直觉得自己活得很明白,生活像要什么样,男人想要什么样,觉得自己非常睿智,所以本觉得表妹毕竟还是想得简单,不懂得生活,然而,自打自己导师离开医院,自己如弃儿般被丢给另外一个博导,这位博导与自己导师本身关系一般。。。之后,想法有了变化,而最终,当她看到许楠----这个传闻中,既不干净,也不靠谱,神神道道,只有张漂亮脸蛋的女人,这个女人受到的待遇时候,彻底崩溃了自己从前的世界观。
到了确定不可能留院,而尚征决定出国,陈翰宇破否沉舟,再也没有太多顾虑,那天,她对表妹说,“你不是想有机会认识出色男人么?也不介意做三做四?姐姐就帮你一下。”
与邝镇扬对质那天,陈翰宇只是一口否认,但却又忍不住道,“邝先生何必这样认真?也许相处一下,邝先生会觉得她不错。她肚子里的已经确定是个儿子,也并不想跟您要什么名分。她挺有才华,以后也许还是邝先生事业上的助手。难道邝先生这样的人,还讲痴情吗?”
陈翰宇这话本来是抬举的意思,说得谄媚,然而邝镇扬一声冷笑,脸上的神色仿佛能够杀人,只随手拿起一张报纸,照她的脸抽了过去,陈翰宇眼前一片白茫茫,嘴角和脸颊火辣辣地疼痛起来之际,听得邝镇扬道,
“我邝某,不是什么善人。别说打女人,连剁女人的事情,也不介意做。只不过你这样让人反胃的女人,我连打,都不想碰到自己的手。你听好,这个孩子我也不要了。你告诉那个疯子,该在哪里,滚回哪里去。如果还找我麻烦,我就只有一句话,一切咎由自取。”
陈翰宇失魂落魄地回去,又是愤怒,又是害怕,既不敢对尚征说,也不知自己之后该如何。这时才觉得恐惧,表妹从小就是个大胆的孩子,什么别人不敢干的事情,她都敢做,聪明泼辣,野心极大----自己怎么就惹上了她?
而今,这个表妹满心都是今后母凭子贵,又觉得自己聪明漂亮,男人不可能不最终爱上,一直做着以后是邝镇扬爱人伴侣,兼得力助手红颜的美梦,哪里可能‘那儿来的,滚到那儿去?’
待到邝镇扬彻底断绝一切往来---甚至从陈翰宇那里支付给表妹的医疗待产费用,明确表示孩子不要,她们自行处理之后,表妹居然,孤注一掷地,把此事上了个大网站,还找了不少小报记者采访。。。
邝镇扬对此倒是并不太意外,然而心里更是光火。有一幅楼盘正在开盘,虽然不大会为谣言影响太多实际,却终归这些年来,习惯了做‘白手起家奋斗’的企业家代表,被这样谣言缠身,连血压都升了不少,更是唯恐许楠知道,他经历了太多女人,尤其是陈翰宇这事之后,越发宝贵许楠,心里却有层恐惧,总是怕她有一天,真的会要离开自己的生活。
全没有想到,许楠就这样直白地问出来,且没有立刻质问的理由是‘怕你更生气了’。
邝镇扬一时竟然百感交集,一个冲动,只把许楠紧紧抱在怀里道,“我也是想要自己孩子想得疯了,才作出这样事,然而,绝对不是她说的那样,我只是。。。只是提取精子,我没有碰过那个女人。。小楠,有了你之后,我。。。我从来没有碰过其他女人。”
许楠被他这样认真地发誓,倒是有些愣了,邝镇扬一直有叙平妈妈这个外室,在跟自己结婚时候,也说得明白,自己也从来没有在意,而今,却似乎第一次拿出了结发夫妻的态度,认真与自己这样说话,意外之外,竟然心里也是一酸,靠在了他怀里。
半晌,才抬起头道,
“那么她到底要怎样?如果闹翻,孩子该怎么办呢?”
邝镇扬更是惊讶,半晌才道,“你说,我们还。。。还要那个孩子。”
“当然啊。”许楠点头,认真道,“我不喜欢把小孩当做筹码的妈妈。这太过分了。这样对小孩很不好。你不要把小孩给她养。算了,你跟她好好说说,多给她钱便了,把你的孩子要回来吧。”
邝镇扬只是抱着许楠,说不出话来,第二天,就把秘书和律师找来,商量着事情究竟怎么办,他的意思,底线是决不能与这女人有所纠葛,自己怕什么?她说要验证DNA,我邝镇扬什么人,她有什么权力要我跟她的孩子对证DNA?
她既然已经造谣生事,说是我的什么二奶,也就无法在从生殖中心取证。
要告?好,我看她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家里穷,没什么支援,我断了她一切的经济来源,连医院都不收她住院待产。
告我?我奉陪,咱们到底看看谁耗得过谁。
孩子么,我想要,但是可以不要,等她自己养不了的时候,我拿钱砸过去。给她安排移民,看她到底给不给我。
实在不行,不要就不要。我邝镇扬也不那么稀罕这样女人生的孩子。
邝镇扬与秘书和律师安排着,也让许楠旁听,她却并不太有兴趣,只是兴致勃勃地看着那本画册,到听见邝镇扬说断绝一切经济,忍不住又插话----她如果生产出事,你的儿子怎么办?算了算了。
秘书和律师具都惊诧,邝镇扬自明白许楠就是这样一个人,然而听见她又总是说‘你的儿子’,毕竟还是不太开心,觉得,她对自己,实在太过无所谓了。才要说话,许楠的手机却响了,她接起来,先是发愣,然后柔声道,“李波?怎么是你?”说着,便就快步地走出了邝镇扬的书房。
门在邝镇扬面前关上的那一瞬间,邝镇扬居然觉得某种类似于委屈悲愤的情绪充满了自己的胸腔,随手抓过旁边的一个花瓶,砸在了关上的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