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一大早,凌景鸿照常6点15分准时起来,蒸锅蒸上烧卖和蟹粉小笼包---这是凌欢三天不见就要喊着要的最爱,然后从冰箱里把笋豆,豆干咸菜丝,酱肉拿出来,把已经停在保温档的慢烧锅拔下插销,盛出里面的菜肉粥,再又单给凌远打了一杯新鲜豆浆,才加热好,凌远正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一沓打印纸,冲凌景鸿道,
“爸,您今儿有空么?能不能花40分钟帮我个忙?”
“我只下午有个特需门诊,”凌景鸿点头,把那杯热好的豆浆递给他道,“什么事儿?”
“给我答个问卷。”凌远把那摞纸递过去,“对于门诊大夫的传染病基本常识抽查。。。”
“哥你又琢磨折腾人呢吧?!”凌欢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人随声至,边往下跳边拿手指当梳子拢着半长的头发,一瞬间已经站到了凌远跟前,伸过脑袋看凌远递给凌景洪的那摞纸,看见上面一行小字—第一医院各科—的字样,气愤地道,“果然果然。哥,我们各科自己本专业的考试,英语考试,就已经一个接一个”,你怎么又琢磨出让我们来考传染病。我们会看传染病,那要传染科医生干吗吃的。。。”
“你咋呼什么啊?”凌远翻了她一眼,“这就是最基础的常识。临床一线大夫绝对应该具备的基本知识。有常识,有警惕,发现异常懂得报告,这跟让你看传染病差远了,”他说着,又冲凌景洪笑道,“爸,这个有不同版本。您拿的这个,是给兼出门诊的医院行政领导的。有一些关于紧急状况的应对问题。您答完,再给我点反馈意见。题是前些日子,李波让传染病科和医学院流行病教研组,卫生管理教研组一起弄出来的,之前我也没有见过,我自己昨天也答了一份,错了不少。最近正打算把10年内国内外有关传染病应急处置好好看看。”
“有道理有道理,”凌景鸿拿着问卷看着点头,“咱们这些年,院领导大部分是大外科上去的,这些方面的基础还真是有些薄弱。说起来啊,我想起来10多年前我到地方上指导工作时候,正好赶上出血热小规模爆发。。。还是有一些惨痛的教训的,当时院领导有这个常识,动手早,处置得当的,明显要比其它医院状况好得多。。。我现在还记得。我记得当年跟我一起下去的神内的崔教授写了一些文章,我今天晚上找给你。”
“谢谢爸,”凌远笑道,拿起那杯豆浆,才要喝,见凌欢撇着嘴冲凌景鸿道,“爸爸,您太过分了,怎么偏心到这个地步,豆浆就榨一杯,给他一个人。。。”
凌景鸿笑道,“你就霸道吧。你从来又不喝。先就准备你点的小笼包了。”
“不喝我也要保留权利。”凌欢嘴角已经压着笑,冲老爹道,“爸爸你真是的,非得把他扣在家,也不怕因小失大。。。”
“因小失大?”凌景鸿一愣,凌欢还待再说,凌远已经把那杯豆浆递到了她嘴边,一边说道,“来,来,温度正好。。。”
“堵我的嘴?”凌欢哼了一声,随即又笑嘻嘻道,“我本来是给哥们儿敲锣打鼓帮忙的,但是哥们儿没有哥亲是不是?再说。。。”
“我觉得吧,”凌远打断她,“你给谁敲锣打鼓,那主观愿望是帮,客观效果绝对是坑。。。”
凌景鸿在一边笑咪咪地看着他们兄妹互相挤兑着玩笑,慢慢地吃自己的早餐,不由得就想起来他们小时候,凌欢才6岁,凌远上大一,老大凌岳才工作不久,去日本出差,买回来的小零食,凌欢一定要霸道地什么都要,可是到凌远收拾东西回学校,却一古脑地塞在他书包里。
这些年,尤其是凌远搬去与袁红雨住的那几年,再看着许乐风带着鄙夷不屑的冷漠,凌远徒劳的挣扎努力,自己不知道多少次质疑过当初的选择---甚至就是,把他从寒风里抱在怀里这个选择。或许当初自己狠心走开,袁红雨就也真的不至让孩子冻饿,没有合适的寄养人,遂就好好地回家养大这个孩子;也或者,那时候的小小凌远,就什么都不知道地离开了,去了宁静的世界,不用经受这样多的摧折。唯有此刻,在这个深秋的早上,自己给一对儿女准备他们爱吃的早点,看着他们斗嘴玩笑,看着他们一如多年前一样的友爱,看着凌远吃好了早饭出门,凌欢嘴里还塞着包子根在他身后要蹭车,一如小时候小跟屁虫的样子;听见这个与自己并无任何血缘,却没有比有血缘的两个,少爱了分毫,反而还比他们更多担了不知道多少心思的孩子,跟自己说,‘爸,我晚上大概要晚点。你做肘子的话,给我留片不太肥的,但是要带皮的,我要汁。。。’
凌景鸿想,多年前的那个选择,并没有错。
凌欢一路上旁敲侧击地跟凌远提起苏纯,凌远却根本不搭理她,凌欢几乎就要气急败坏时候,凌远手机响了。
凌远接起来,却是韦天舒,那边说道,
“凌远,你看有可能接个危重病人不行?我们这边试管出来的。她妈很操蛋。一女大学生给人当代孕妈妈,种了4个受精卵,活了三个,现在三胞胎,女孩子心衰3级,肝功能衰竭,现在又并发阑尾炎。我不敢在这边做,各科室的配合条件不行。你看行就行,也是条人命,不行我也理解,不强求。”
凌远皱眉沉吟了一下,问,“你们妇科那边谁做的。”
“放心。跟你这儿绝对一点关系没有。特聘的军系一个姓刘的专家。每周过来1,2次。”
“嗯,你们上面没意见就行。博爱毕竟不是我们下级医院。打出的广告和在患者心中定位,是服务与技术都超一流,一流专家一流设备,是要跟我们综合大型医院竞争的。这样,首先是承认了多科综合抢救能力没有上到档次上来。”
“上面儿都怎么想,我不琢磨。”韦天舒冷笑道,“我只管得就我对疾病和医院实力的了解对患者和家属实话实说。是能做的了手术我说我能做得了,是多大风险照实在交待,哪有更好选择我也得交待。这是人命,上半点是活,下半点是死的事。”
“行。”凌远干脆地道,“我没反对意见。你是要送过来自己做,还是转我这边,只管跟总护士长联系协调各科会诊。这边家底儿你也知道,你只管点你想点也点得动的人。手术室是你老家,安排上但能给你开绿灯一定给你开,但你当年就跟人重症科老呛,瞧不起人家,你这回瞧着办。”
“正式会诊申请所有病例检查我都巡常规发过去了。”韦天舒道,“不过我怕走他们院办再安排再给我打打官腔,就先走你个后门,你这没问题我让李波给我催去,立刻马上。”
“博爱要了你过去倒真福利不少。”凌远笑笑,“真救过来了,这可欠我人情。救不过来,更欠。”
“你也不亏,”韦天舒道,“这种事虽谁也不敢包票。但是既然家底我知道,要不是真觉得在救命上有这个意义,我犯不上给自己地方拆台子;下周高价门诊正式开放,你愿拿这个做广告,体现出来在同价位服务中,临床上的更高水平,我也没意见。人命要紧。”
“你不是不琢磨么?”凌远哈哈大笑,“放心。实力就是实力。这个我有信心。广告我自做,不会至于非拿这个你转来的做文章。你让李波给你催去吧,现在我这各个环节效率都高了,你也不用等回话,现在安排监护设备救护车,直接送过来就是。到了,手续也就齐全了。”
果然如凌远所说,1小时后,当韦天舒随急救车将患者送到,李波已经等在门口,韦天舒和博爱的心内科主任,以及一位麻醉科医生随着担架轮床往里走,瞧见李波,展眉笑道,“霍,也不用这么高规格,你亲自在这儿等着。”
“都安排好了。心内科赵老师,消化内肝病方面的于老师,妇产科秦老师,都往抢救室去了。重症那边,我打好了招呼,病人在重症期间,博爱可以出一个人陪,协同护理。随时如果出问题,找我就是。”李波微笑,“韦老师回家瞧瞧,想出来欢迎的可多了。我利用职务之便,占了这个便宜。”
“得了,我看你最近没空想我---这等正事完了再说,李波,你看是你安排人做,还是我做。我对这些规矩不算特明白,随你。”
李波笑道,“如果是其他医院其他人,我不特别了解情况的,既转我们这了,得我安排。既然是您,可没人敢班门弄斧。您主刀做,助手您随便挑,我们也赚便宜,我安排几个实习生进来观摩,开大屏幕,给见习组学生学习。学生再有机会看韦大夫手术,机会难得。”
“哟,这韦大夫还真是大神。”博爱的心内科主任瞧瞧李波---最近这位年轻业务副院长业务上和管理上的大名,多有耳闻,传奇程度直追凌远,而却还并没有什么负面的批评;这时见他对韦天舒如此,心里感叹,怪道这位韦大夫牛气冲天,经常院长面子也不买帐---就说这次,都知道院长的意思是最好让韦天舒试试在博爱做,而自己,也颇手痒,这样情况复杂的危重病人
如果由自己主持心内方面的抢救,护理,万一能维持过去,这可是辉煌的一大笔;而过不去,也是常理,追责也是妇产科那边的事儿,追他的责而可能长自己的功,这么好的事儿,却被这土匪似的韦天舒手一挥,一句‘这样的情况我不敢在这做。手术没问题,其他方面配合不上,出了人命担不起。’给挡了。他心里十分恼火,觉得这人当真阴毒,不敢做便罢,这是把责任推到了包括自己在内的别人身上,可是院长犹豫着,却还是答应了,而如今,听见李波这番说话,手术自是韦天舒自己做了---他的名声掉不了,而自己的名声却在院长心里折扣了,心里酸溜溜的,一时之间,倒有点希望这女孩子救不过来,而对韦天舒的敬畏,却多了几分。
年仅21岁的代孕母亲白秀终于被送进ICU,且一切指标呈稳定状态的时候,已经是下午6点。
由于患者存在心衰肝衰的问题,经过多科讨论,认为综合各方面情况,半麻对患者更为安全,而麻醉药的计量也是关键。由麻醉科主任进行腰麻并监控药量与生命指征,妇产科秦少白主持引产。那女孩子意识清醒着,开始只是掉泪,后来干脆就麻木地张大眼睛往着手术室的天花板。麻醉科主任叫来麻醉科最温和善与病人交流的女大夫,随时安慰她,找几句话说,她偶尔也答一句,表示自己无妨。这女孩子并无任何家属跟来,同意中止妊娠,进行手术的同意书,在博爱已经由她自己签好,这时韦天舒并没有提,大家也并不知道这女孩子究竟为何,又是什么状况,只知道是某三流本科的大学生,临近毕业,长得倒是很娟秀。
自终止妊娠引产胎儿结束,为避免浪费时间,韦天舒亲自从开腹,做到关腹,李波配合腹皮电刀止血和腹内血管结扎以及配合剪线,整个过程历时11分钟,出血3毫升,阑尾手术本无稀奇,然而给这样状态的患者做,快,准,出血少,却是有着重大的意义。许多只听说过韦天舒这个传奇的名字的学生,终于在这一天见识了这位‘快手’的神乎奇技。
手术中手术后,3次心电图异常,患者出现各种问题,心内科主任与重症科主任几次化险为夷,当监视器上的信号一次一次变得惊人,而心内赵主任在第一时间已经应对,博爱的心内主任看着,只觉晕旋,虽然各种处置照道理自己也都熟知,却每次的第一反映都是手抖,手心后背都出了不少冷汗,这时才微觉庆幸,自己不是那个主负责抢救的医生。至此,只是后悔,自己从美国留学回来,实在该在原医院在多工作几年多些临床经验,不该只凭两篇很有份量的文章,申请到基础研究课题,被博爱看中,以高薪挖角,就去了。如今私立医院患源少,也还缺乏真正临床最出色的专家指导,实在是少了这种在公立综合医院,有老师代教,不断见识危重疑难病例的机会。这时候想起离开时候自己老师的一声叹息,不是滋味。
韦天舒一直全程陪同,直到各项指标稳定了,女孩子沉沉睡去,才与赵主任一起走出来,这时秦少白却也下了台手术特地过来,见了他就问,“这姑娘到底怎么回事?傻不傻啊年纪轻轻给人怀孩子,这是命好,半条命回来了也不至于摘子宫,这要把命,或者就把自己生育功能搭上,不得冤死。”
韦天舒耸耸肩膀,“怎么想的都有。在这儿说不合适。我今儿得请你们吃饭,吃着说。”说罢打李波电话跟他说火锅城见,看见周明凌远叫上。
几个人在火锅城找了靠里的位子坐下,韦天舒还在翻菜单,秦少白却完全没心想着吃,只管催韦天舒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哎唷你别看啦,横竖就那些东西,一个月怎么也来吃2次,还能吃出个花儿来?”
“那我好些日子没来了。。。”韦天舒慢条斯理地,秦少白在桌子底下踹他,赵主任坎得直乐,“小秦啊,你还是那个急脾气。跟实习时候一样儿。”
李波和凌远一起过来时候,铜锅刚刚烧开,韦天舒把才涮得刚好的肉捞出来,凌远把韦天舒调好的料碗伸过去,韦天舒叹息道,“你可真就是天生的领导,怎么永远来得这么是时候?”说归说,那笊篱肉还是给了他,自己再又拿了空碗再度调调料,李波接管了涮肉捞肉职责,边放肉,边笑道,“周老师没空。号称,答应了给人家亲自做干烧黄鱼和口味田鸡,刚跟我们一起出来的,可是改道去超市买料了。”
“谁谁?谁?周明?”秦少白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给谁做,给谁?”
“来来来,”韦天舒递过去一筷子牛肉,“别这么激动。铁树也能开花。周明做菜这不属于铁树开花,这是草地上的小野花,遍地开。当初给林念初也做。就是做饭也挡不住为了真理而辩论,你们女的,就光记着周明特能气老婆了。”
“现在呢?现在还是边维护真理边做饭?”秦少白忍不住问。
“现在啊,”李波笑着接口,“一边儿是为了真理而知己,一边儿是一个爱做,一个爱吃,周老师特满足地说过,看着那谁那个吃象,就动力。。。”正说着,手机响,却是蒋罡打过来,说是本来的加班,因为活提前赶完回家了,黄仔仔正在绕着她往冰箱带,用爪子挠冰箱门,给了罐头不理,问他这是干吗?李波告诉她给黄仔仔煮3个虾,每周一都是要改善伙食的,正说着,韦天舒就冲他道,“小蒋?叫来,把小蒋也叫来。”
李波对蒋罡说了,她高高兴兴地答应,才放下电话,就听见韦天舒乐呵呵问,“什么时候办事儿?可别忘了请我。我还要跟小蒋喝酒。小蒋这个小姑娘我可真喜欢。这样不把自己当美人儿的漂亮姑娘最可爱。干脆利落又好玩。”
“不把自己当美人儿的美人固然好,”凌远慢条斯理地道,“可你要想想,那是浑不讲理偏觉得自己最有理的妈给折磨出来的优点。。。”
“凌远你这人就恨别人过正常人生活。”
“得了。他有那么个丈母娘的话,我看这正常人的生活是没什么指望了。”
“唉呀你们别丈母娘了,”秦少白拿筷子敲着桌子,“韦天舒,今天姑娘究竟怎么回事?干吗年纪轻轻给人代孕啊?不是让人骗了?我一直就想不通这个给人代孕。是自己的卵子还是别人的?这得给多少钱才能干这种事!”
“都是别人的。”韦天舒摇头,“这孩子,外地代培生,学习不好,2次高考考个三本,大学里成绩也不咋地。大三时候谈恋爱,跟男朋友上了床,让学校□□抓着了,给了处分,毕业不能拿学位证书。费劲凑凑合合念这些年书,花家里这么些钱,眼见没出路了,居然就让人找上作了这个。好像是说,生一个闺女给15万,1个儿20万,那对夫妻广东人,做海鲜买卖的,开始主要依靠女的家里,现在发了。就是俩人都40多了,10多年没生育,这几年在不同医院,最近一次还就在你们科老祖宗那,一共做了4次试管也全失败,女的都快神经了,觉得再没有,老公一准要找小三,说到这儿,”韦天舒皱眉,“小白子,我可听说,是你们科哪个大夫给介绍的代孕,介绍的到博爱找刘谦做。”
“我们科大夫?”秦少白听得一惊,想起来前些日子凌远让查,自己也根本没放心上,“谁给拉这皮条啊?还真有这事?。”
“你居然不知道?”凌远瞥她一眼,“不但有,还做了不止一次了。”转冲李波道,“这个真不能手软了。一个是给病人拉美容手术的批条,一个是拉生殖的,再一个是给等肝的患者介绍外面做移植的。自己大夫充当医托,可小可大,这种事让人做了文章,都没有脸喊冤。”
李波却心念并没在此,听了刘谦这名字,先是惊讶,终于忍不住问韦天舒道,“海军x院的刘谦?”
“确实军系的。哪个院我不知道。这人一周就过来一次,很装模做样地摆谱。我也懒怠跟他说话,难不成你认识?”韦天舒把盘子肉周进锅里,“要说这次这事儿,也是处处凑巧了。那对夫妻坚持种4个,小姑娘p也不懂,既然按人头儿给钱,就答应4个,可按说这刘谦,在这方面也是很有名的人了。这次却是心不在上面,匆匆给做了,做了就很长一段时间没过来,说是病了。除了他,我们妇产科那些人,根本没有什么真搞这方面的。就为了把这块儿搞起来分这块饼,把这老先生请来的。结果他一‘病’就病了四个月。我倒还听有人说了个更惊悚的,不过我都不信。。。”
韦天舒正说着,蒋罡已经走到跟前,过来跟韦天舒他们打着招呼,笑吟吟地冲李波道,“聊天聊得这么投入!眼都直了。。。”
“然后呢,什么特惊悚?这刘谦得了什么病啊这不是就把这小姑娘坑了?”
“嘿,我听的是,他让自己儿子,给打伤了,打成了锁骨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