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秘书早已习惯了近五年来,包括医生之内的各种服务行业从业人员对自己的毕恭毕敬,自被李波一下抓着了肩胛,只觉整个膀子使不上半点力气,便自呆了,看着紧闭的门,想起平时在自己地盘解决问题的法子,眼看办公室一关,只有自己与对面这个高了自己大半头,比自己年轻了10来岁,一出手,简直就是练家子气势的医生,而这分明又是在对方地盘之内。。。秘书脑袋里瓮的一声,冷汗几乎下来,只恨自己简直是傻了―――光想上司立即就要升迁,自己的调动还没最后定下来,一听出事消息立刻赶来,却犯了不明情势就贸然行动的忌讳;至于李波那一连串的问话,他并没来得及仔细想得明白,到后来只是不断点头,到李波拉开了门松了手,心里微松,那最后几句是听进去了,先是连连点头,又赶紧摇头,“不不,误会,都是误会,”到出了这门,心就彻底放下,脑子也可以转动,挺直了腰,恢复了些风度,官腔也再回来,只是谦恭了许多,“李主任,你还是要理解,一个惊闻噩耗非常忧虑的同志的心情。也要接受一些来自不同方向的置疑和意见。你看,你毕竟还年轻,还有很多学习的余地,对不对?当然,我代表我们单位的所有同志,对你们的工作,表示感谢。”
李波才要说话,一抬头,看见了站在斜对面,脸上仿佛忍笑的蒋罡,自己忽有几分尴尬,这时听他说完,也不愿跟他再度罗嗦,只道,“好。谢谢您的意见。现在是非探视时间,请您离开医院。”
那人矜持地点了点头,回过身时,见对面那个笑靥如花的漂亮姑娘向李波扬着手走过来,擦肩而过时,看见了她肩上的三颗星,心里吓了一大跳,心道曾经被局长当贵宾接待的40多岁的某旅长也就是这个军衔,再瞥见似乎是李波亲亲热热地拉起了这位上校军官的胳膊,心里懊恼到了极点,首都毕竟是首都,即使是个医院,那也是首都的医院,这水,没知深浅,怎么就敢乱趟?于是赶紧地加快脚步离开了。
李波与蒋罡一起进屋,带上门,看着蒋罡,半晌才望着她茫然地道,“昨天晚上重大事故。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除了在开会,就在重症科,病房,手术室转,其实还没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你又。。。怎么会碰见了许楠?”
“就是。。。凑巧吧。”蒋罡耸耸肩,“我跟同事一起吃饭,之后到玩具店给我侄女买礼物。店是关了,结果听见有人唱歌,用歌来讲舒克贝塔的故事。我简直就听入了迷,忍不住就从头听到尾,然后,看见了他们。你知道,他们俩看上去肯定不大对头,孩子一看就是病孩子,许楠毛衣里面还露出来病号服。我同事。。。”蒋罡瞧了李波一眼,小心地道,“觉得不大对劲,以为。。。以为是。。。”
“精神病人劫持了孩子?”李波抬起头,嘴角带着淡淡的讥诮,蒋罡愣怔了一下,他神色木然,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当时张晰确实如是说,坚持要报警,而自己却对这美丽得‘不正常’,唱歌好听得‘不正常’,出现在这样一个深冬街头玩具店背后,带着一个小小病孩子的姑娘,莫名地有了奇怪的好感,以致听见‘精神病患者’,十足地火了,沉了脸说,你是民,自然不用管,我是军人,军人本职就有维护治安,保护市民安全的责任,然后跑去了许楠跟前。
而此时,这句话居然被李波说了出来,她心里却如突然被撕扯了一下似的,瞧着他,心里的心疼弥漫开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朝他走过去,一直走到他跟前,正对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李波,她很美,不只是容貌。能给一个小病孩子唱出那么好听的歌,能在自己也这样虚弱的时候,拿自己的大衣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地,给他唱那么好听的故事,她确实有不懂事的地方,她不知道什么叫肝衰竭,不知道肝衰竭的孩子在这样的冬天里,哪怕就是2个小时,会有什么样的危险,最关键的是,她心里没有‘自保’这个自私而正常的概念。孩子并不是她带出去的。相反,是她从妇科出去买份报纸,看见这样个小孩子自己溜出了医院,她当时没有手机也来不及叫任何的人,所以才跟了出去。小孩子不肯回来,要找妈妈,但是不知道妈妈在哪儿,所以要去找‘万能的舒克和贝塔’,她只是不想让这么小的病孩子伤心,所以,满足了他一个又一个愿望,只是想让他高高兴兴地回到医院来。李波,我想,爱她的容貌的男人,恐怕是100个里面有100个。但是爱上她想保护一个这样的她永远都这样的人,只是。。。只是太想在这样的生活里,总还有一点点地方留给最原始的干净和美。”
李波一动不动地坐着,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望着窗外,慢慢地道,“希望邝镇扬,是因为你说的这样的原因,所以爱她。至少,”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有这个本事。”
“李波。。。”蒋罡皱眉,却见他甩甩头,看着她肩上冲她笑道,“哟,升官了?”
“哦。。。我们上一个做了2年的项目,全军嘉奖,记一等功。给多了一颗星。你没听你娘亲说吗?主公是项目总负责,现在可是少将衔了。”
李波先是一愣,随即神色越发暗淡,苦笑道,“我不知道。我娘有日子懒得理我了,我最近也忙疯了,没空找她。她别太生气就得。哦,拜托你,有空儿跟她说,让她去看她的颈椎。”
“看你悲情的,”蒋罡噗哧笑了,瞧着他,“你给你娘打个电话,她还能吃了你?”
“我实话告诉你,你请尽情鄙视,”李波闭上眼,“我现在还真不想让她拿那种特看不上,特不可思议的口气挤兑我。我知道她看不上我。这个当口儿,没这个承受力亲耳听她强调一遍。”
他说这话的时候,竟十足是个委屈而顽固执拗的孩子的样子。
蒋罡心里有些无奈,更有些说不出理由的疼惜,停了会儿,扬起下巴严肃地道,“得了得了,非逼着我夸你---喂,李波,你娘要看不上你,能把我这么好的姑娘,搭给你吗?”
李波一愣,见她大张着眼睛仿佛特别严肃认真地瞧着自己,努力压着嘴角的笑,说不上是认真还是俏皮,一时有点发呆,这么对视了几秒,蒋罡本是玩笑,如此竟是真的怔了,轻轻咳嗽一声,扭开脸去,低声道,“哪有娘看不上儿子的。尤其是你这么好的儿子。你不知道,参谋长每回提起你来的神情。好啦好啦,我告诉你一八卦好不好?你可别给别人说。”
李波瞧瞧她,问了句,“什么八卦?”说得却是没有半点儿热情。
蒋罡却仿佛当是没有看见他的意兴阑珊,只颇神秘地道,“第一次听说七院长和主公当年的八卦,得知那是主公初恋情人,我不知道深浅地,开了个玩笑,说7院院长真帅呀,气质儒雅,学术又这么强,参谋长在军工大是校花,后来又是军区出了名儿的军区之花,多般配?李将军到底长什么样儿,能把他打败了去?参谋长半天没说话,后来,说,什么样儿,什么脾气,也比不上当年真心的喜欢啊。这怎么能比呢。喜欢的人,跟心里,就是神仙也比不过去。所以,起初时候,李将军看在她眼里也就是一恶少,稍微有半点不太好的习惯,就更恶少了,直到有了你,看着你一点儿点儿地长起来,没有别家孩子各种各样的难缠,费心,好到了让她觉得,这是老天爷补偿她的。再后来,觉得这孩子的好,真的很多是来自他爸爸。。。你娘说,是看着太好的你,慢慢地,一点点地,从接受,到爱上你爸爸。”
李波低着头,只觉得眼睛酸痛,过了好一阵,才低声道,“这个。。。我知道。”半晌,他抬起头,多谢你。”又垂下眼皮,笑笑,“我好像在你面前,越来越能丢人了。”他深吸了口气,站起来,“不悲愤。不矫情了。说实话,这都12点半,我还没空吃晚饭,你要吃夜宵不要?”
“要要。”蒋罡赶紧回答,“我今天吃了顿特别别扭的晚饭。吃的时候,光在注意餐桌礼节。。。如果不是撞上这俩病人,我本来是要再去来顿烤鸭。。。。”
“对了,你同事呢?”李波瞧着她问,忽然笑了,“跟同事吃饭,需要注意餐桌礼仪吗?你同事对你真好,虽然跟你意见不一,却毕竟还是跟你一起,送许楠回来了。”
蒋罡略为尴尬地瞪了他一眼,想起今天,固然为了报警还是去‘管闲事’,自己与张晰意见不同,然而自己坚持了,他却一路护送,而颇为细心地从旁边的小饭馆要了些淡淡的温盐水喂了小平安,又带他去卫生间,观察他的小便,打电话时候跟大夫细心交流,蒋罡在路上,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对他态度的不客气,本想把这一大一小送了回来,跟他倒个歉,却万万没想到,大的这个,居然是许楠。。。方才,送小平安回病房,张晰跟在她身后,待她出来,想要送她回家,她摇头,认认真真地对他说,自己真的是不能跟他‘慢慢来’,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但是我猜,并非两情相悦。”张晰仿佛并不意外。
“跟你有关的只是我对你的态度。”蒋罡说得坚决,“跟别人对我的态度无关。”
张晰垂下眼皮,停了一会儿,十分坦然地对她道,“我真的很喜欢你对感情的态度。”
“什么?”蒋罡几乎呛到了自己,“你的人生太顺利,所以特别想要挑战是吗?”
“不是。因为我没有那么处处顺利,所以很清楚,什么特别可贵。”他认认真真地对她道,“你不仅可爱。而且可贵。好了―――确实也是仅此而已,我没有至于到神魂颠倒,也不会死缠烂打。为了避免真的有一天到了这个地步,我走了。不能再给自己去觉得你越来越可爱的机会。”
张晰冲她微笑摇手,“不过,小蒋,对于工作的问题,我一定还是会给你比其他同事更大的方便。只是因为,跟能让自己欣赏的人一起工作,是很大的快乐。”
他说罢自己走了,蒋罡站着发了好阵子的呆,暗自心道,自己是否也该有他的觉悟和智慧,赶紧离开李波远点,别要到了个死缠烂打的地步?然而心里想着,却不由自主地,朝外科大楼走了过去。
或者,已经是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