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九章 1(1 / 1)

下午4点50。

中心医院消化内科的普通门诊诊室,原先4个医生只剩了一个,这个下午的最后一个病人凌远已经在此20多分钟,在这个下午唯一一个被他拖住的医生对面,正儿八经地陈述最近自己的症状。

苏纯站在他身边,听他一条症状一条症状地讲,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看了看表,不知道是该同情面前这个脑门上还顶着俩颗青春痘的,年资不会比自己高超过三级的同行,还是该佩服凌远干一行,爱一行,精一行。。。十足进入角色的敬业程度。

“可能是溃疡复发,也可能不是。”凌远对面的年轻女医生对着面前这个难缠的,医学知识丰富的,逻辑思维清楚的,年纪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但是跟许多60多的老知识分子一样罗嗦的病人无可奈和地苦着脸道,“从血常规看,低烧应该是炎症引起的,我们可以先抗炎治疗。您愿意吃药也可以,您觉得吃药对胃有刺激,您非要输液也可以---可是我跟您说,我们就这个条件,治疗室里您这样的病情只能坐着输。如果没地方了您。。。您得坐楼道里输。。。在我们这里开药去社区医院?那不行。”

“可以的。”凌远望着医生笃定地说,“我以前就在大医院开的药,在我们社区医院输的。”

“以前可以过。”小医生揉了揉太阳穴,“但是现在官司太多。万一患者在我们这里做的诊断,去社区医院输液时候出了问题,比如药物过敏啊,比如病情突然出现了变化啊,什么的,他们没有应急能力,病人出了问题这个可扯不清到底算谁的。。。”她说着又觉得自己说多了,咳嗽一声,正色说,“反正不行,这是规定。”

“那你们这里条件差啊!”凌远持之以恒地道,“您就帮我把药开了吧。。。”

“你可以到社区医院去看病,开药!然后在他们那里输液!”小医生第三遍重复这重意思的时候,简直有点怒了。

“我不相信他们的诊断。大医院的好一些。”凌远坚持地道,然后,皱眉,继续问道,“您说低烧是炎症引起的。一定是胃炎吗?您刚才又说恶心腹痛胃口差的症状,肝炎,胆囊炎也可以引起。您确定不是。。。”

“我没法百分之百确定。”小医生苦着脸道,“现在已经太晚。没法抽血做肝功能检查了。这个点儿影像科也已经不接平诊b超了。没法给您排除肝胆问题。但是,抗炎治疗也是一致的。。。”

“哦,大夫,我刚才说了,最近也觉得头晕。。。”

“根据您说的最近的作息,和刚才为您做的检查,我认为那应该是由于您的精神压力,睡眠不足引起的,当然也跟消化系统的症状的持续,影响了全身状况有关,但是,您一定要排除任何其他可能,您明天可以去挂神经内科和耳鼻喉科的号。现在已经停止挂号了。”

“这样。”凌远皱眉,“可是如果我回家吃药,或者在社区医院输液时候发生胆绞痛,或者旋晕加重,如果我。。。”

“那您可以再回来,挂急诊号。”小医生微笑回答,“那么您就可以做急诊b超急诊ct了。您还有可能可以被急诊收住院。那么一切检查就都走住院部程序了。”

“你们这个制度不合理。”凌远再继续道,这个时候小医生已经收拾面前的纸笔,也不看凌远,飞快地说道,“您到底是要开药还是要输液,我要下班了。”

在凌远再开口之前,苏纯抢着说道,“开药。谢谢大夫。”

小医生长出了一口气,在龙飞凤舞地开了单子盖了章之后,站起身,才要出去,又忍不住回头,对正在认真看单子上字迹的凌远问,“我能问问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管理。”凌远很诚实地回答。

“原来是领导!”小医生做出很恍然大悟的样子,“下次万一您再来看病。可以提前一点。我们副院长周三上午出专家门诊,您可以挂他的号,好好跟他讨论一下您对我们医院的不满和建议。”

“跟你无关?”凌远抬头,然后笑笑,“我们一般也见不到你们领导们,只能对见得到的人最不满。我今天回去,如果真出点事,要告,也还是告你啊。总不能告你们医院的制度。你看有几位院长副院长,在医疗纠纷里付直接责任了呢?”

“你。。。”那小医生气愤地站住,才想说什么,苏纯陪笑地道,“大夫,他身体不舒服,今天检查又没赶上做全,明天还得上班,心里担心,说话不好听,您别介意。”

说罢她拽着凌远往外一气走出了消化科门诊。

“划价拿药在那边。”凌远冲苏纯指着反方向。

“你真的要在这里拿药?”苏纯无可耐何地道,想着方才量的他的近38的体温,和他认真陈述的那一大堆症状,心里是真有点着急,“领导,您回家休息吧,我饿了。”她低头看表,“而且,我也该下班了。”

凌远瞧着她,乐了,“当加班吧。我个人付你加班费。”

苏纯叹气,瞧着他已经发灰的脸色,“你明天休不了吧?”

“除非真的那么不幸到需要回来看急诊的地步。我判断不至于。”

“回家吧,”苏纯再叹气,“你不是要完全把自己当个患者来考虑问题的么?那我跟你打赌,任何一个认真想看病的患者,有后门可走,绝对不会只走前门的。”

凌远哈哈大笑,之后胃里一阵灼痛,眼前有些发黑,只好闭上眼了好一会儿,再睁开,见她睁大着一双眼无限担忧地瞧着自己,手伸在身前,似乎随时准备扶他一把。

“你看日本漫画不看?”凌远仔细打量着她的脸笑道。

苏纯摇头,“中学时候同学很多都看。我大概看过1,2本,可是一套有那么多本,等同学传懒,都自己买很贵,不划算。”

凌远以一副看怪物的表情看着她,然后摊开手,“我刚才本来忽然觉得你的样子有点象小静,现在。。。”他摇头,“象蒸子了。”

“你现在可能烧得更高了。”苏纯闷闷地道。

“这是骂我么?”

“随便你想了。”苏纯认真开始郁闷,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你为了看着别人着急或者尴尬手足无措觉得好玩好笑,连带着折磨自己都不在乎。具备这种自虐精神,那倒真是战无不胜。”

凌远的眉头猛地一跳,脸上的表情瞬间地僵硬,然而目光落在她脸上,与她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僵硬了的脸色,又渐渐柔和下来。半晌,他缓缓开口,“苏纯,我不是故意耍你,欺负你。我没有那么无聊---虽然在你或者很多人眼里,我可能是。”

苏纯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你想让我,作为一个一线大夫,看到的,想到的。我明白你说的,患者看不到院长副院长,不满是要发泄在最一线的小大夫身上;而任何一个有可能与不够科学的管理有关的医疗纠纷中,最容易被伤害的,是我们这些一线小医生。你实在用心良苦,”苏纯抬起头,认真瞧着他,心里面剧烈地挣扎,最终还是又没忍耐住,“可是这些,你可以,可以好好地说。。。”

“不是以对着‘这些愚蠢的人’的聪明,傲慢,高高在上地讽刺挖苦地丢给你们?”凌远扯动嘴角,“让你们反感厌恶?”

“我没有反感厌恶你,否则,就算你是院长,我也不会陪你看病。”苏纯闷声道,“而且,”她抬头,“我觉得,会告诉你他不喜欢你反感你,甚至告诉你具体的不满的人,第一不可能真的厌恶你,真正的厌恶是躲开;第二,如果是你的属下,那么感情上其实跟你颇亲近,否则,哪个属下会好端端地给上司来表达不满。”

凌远愣了好一阵,然后笑了笑,“王东果然还是闲。闲到立刻有空儿传了八卦。”

“他没。。。我,”苏纯一时之间特别后悔,他这样敏锐的人,什么不知道,自己又何必多嘴?这下连王东也连累进去,对面的,毕竟是院长。

看着她犹豫着,已经拿出了下属的恭敬,凌远心里本来因为她方才那句话,有些莫名的舒服的心思,又开始不痛快,才要说话,却听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

“你什么时候肯回家啊?就算你不吃药,总得吃饭吧。既然是溃疡,饿着会疼得更厉害吧?”

她的语气中掩饰不住的关怀让凌远心里有瞬间的暖软,只是不过瞬间,他便压制过去,笑道,“好吧,不在这里拿药了。虽然我也想体验体验作为一个正在发烧胃疼的病人,从门诊到划价再拿药,又有什么麻烦和抱怨,这个烦恼的强度跟其他若干比起来,优先级是多少。”

他与苏纯并肩地往外走,边走边说道,“我从小到大,这确实是第一次,完完全全作为一个普通病人来看病。我想在这里的绝大部分病人,明天也需要上班,不见得有人陪着来,而且,病情会比我严重。”

苏纯呆了一呆,看他一眼,小声道,“对不起。我倒真是没有想过你这么认真关心病人疾苦的。”

“什么是认真关心呢?”凌远的嘴角有一丝冷淡的嘲讽,这让苏纯一时接不上话。

“说到底。医患,谁也离开不了谁。”凌远沉声道,“尽管大可以互相抱怨,势如仇敌。就医生把患者骂成了没良心的白眼狼,患者把医生骂成了丧道德的白衣狼,医生养家糊口还是离开不了患者,患者解痛治病还是要找医生。抱怨便抱怨,怎么也免不了,只是哪些是抱怨抱怨便算的,哪些是真正忍不了让任何一方没法抱怨着继续下去的,总要知道。”

苏纯沉默地听着,跟在他身边,低头往前走。

“这其实是个有趣的体验。”凌远若有所思地笑,“原来当你真正坐在另外一个位置的时候,想法确实会有不同。至少在问问题的时候,得不到准确答案---即使你知道这确实就是没有百分百的答案--还确实会很焦躁;在发现该做的检查因为一个‘3点停止所有常规检查,抽血’的制度,你确实会觉得这个制度非常让人不便,不发两句牢骚简直胸口发闷;那些鉴别诊断的检查,你知道做全了是件很可笑的笑话,可是忽然,也可以理解患者听了医生说了那些可能之后,真的一咬牙全部做了的心情---那么,当结果出来,一切正常时候,你想着那花掉的时间和自费部分的钱,一定是会把愤怒发泄在‘引导’你做检查的那个人身上的。这些你做医生时候可以想到,可是,不一样。理解与真正为此烦恼,愤怒,无可奈何。。。不一样。不管医学确实多么有限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不管是什么原因让检验科室只好在3点停止接收血样,一个身体痛苦,无人帮忙,头昏脑胀,看不下去地图指示,站不住30分钟来排队等待,明天要去上班,不上班可能被开掉的病人,他的底线就在那里。他并不见得真不理解医疗服务的限制,可能只是拒绝去理解。说理解有什么意义?”凌远嘲讽地笑,他在街边站住,风起来了,将他风衣的领子拍打在脸上,夕阳仅余的暖色的光已经从西边的天幕消失得几乎不留痕迹,凌远本来便棱角分明的脸在这深秋的暮色当中显得特别的冷,“如果理解就可以解决一切的矛盾,那么一本教科书就可以让乌托邦变成现实,哪会有那么多的战争和死亡。”

苏纯怔怔地瞧着他,好久,直到天色越发暗淡。她忽然地特别难过,莫名地,由这理解二字,记忆回到了很多年前,母亲带着姐姐离开了自己的时候。她一直理解母亲,一直;可是所有的理解之后,那种自己拒绝承认不肯面对的悲伤,何时离开过自己?那种悲伤由于了自己的理解,从来未曾具体,可是却是自那之后,她再也不曾有过真正通透明彻的快乐。所有的开心,都差了那么一点点,所有的快乐,都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隐隐约约的忧惧。

“我没有什么想让谁过得更好的理想,只是想把这件事情做到一个可接受的程度。”凌远的已经发哑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消沉,“如今的医疗管理体制是从30年前来的。30年前的中国与如今差别太大。在从前可接受的,在如今,就未必能让任何一方接受。”

他望向苏纯,因她泪水盈然的眼睛而呆住,摇头,略茫然而抱歉地对她道,“这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觉得你该是可以听,理解这些的人。会跟你说,甚至让你来体会。。。可能我真是烧得高了。”他闭眼微笑,脸上的神色,居然有种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的柔和。

苏纯动动嘴唇,有种极奇怪的冲动---让她竟然想要把脸埋在这个跟自己尚并不能算十分熟悉的人的胸前。他让她有种说不出原因的依赖和信任。而她又想用手掌贴住他的脸,让那份冷而硬的线条软和一点。但她却只是仰头望着他,说不出话,有许多的情绪,多年的不可让人知,甚至不为自己明晰的委屈,每当对着他,这个被所有人觉得霸道也确实并不亲民的大老板,那种说不清楚的亲切,听他说话,许多并未仔细想明白过,却有模糊的感觉的理念变得清晰的愉快,以及---就是在今天,因为他的苍白,又不止因为他的苍白。。。而来的心痛。。。

这时候凌远深吸了口气,柔声对她说道,“其实你也还是个跟欢欢一样大的小姑娘而已。过生日是欢欢每年最大的日子,最快乐的一天。”他抬起手腕看表,遗憾地摇头,“太晚了。去年欢欢生日,我兑现诺言,请假陪她去了游乐场。坐过山车和勇敢者转盘。游戏很幼稚,可是在那儿,高兴得很彻底。我大哥答应欢欢,如果今年把护理本科学位的最后一门课拿完,23岁的生日,带她去日本的迪斯尼。”

“欢欢一直是让人羡慕到没法嫉妒的女孩子。”苏纯低声说。

“可是你是她的偶像。”凌远微笑,“而且我想,让你选择,你也未必选择做她。”

苏纯皱眉,失笑道,“可能是。毕竟我只会做苏纯了。”

“苏纯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我不知道。”她摇头,“我从来不许愿。又不是真有圣诞老人这种神仙。爸爸能做到的愿望不用我说,爸爸做不到的,说了,会让他难过。”

“在心里也没有?”凌远多少地惊讶。

“想得具体的愿望达不到,会让自己难过。”苏纯坦然地道。

凌远有瞬间奇怪的神色,只是很快过去,伸手拍拍她肩膀,“来,我告诉你,人,尤其是女孩子,是要会一些撒娇耍无赖的。更别说提正当要求。你不说,就老错过。真就只能羡慕欢欢这种超级小无赖了。”

苏纯一乐,还没说话,却见凌远皱眉打量她的上上下下,她正奇怪,听见他道,“我确实得吃饭了。再不吃饭,待会儿真要你扛回家,恐怕你也扛不动我。不过,我。。。”凌远有些犹豫地道,“我还是习惯我带去吃饭的女孩子,穿得更舒服些。。。”

“我。。。”苏纯突然间听到这句话,有些法懵,随后看自己的新皮靴,算得很好牌子的羽绒短外衣,新羊绒围巾。。。而白围巾白靴子,蓝色外衣,不能算过分吧?

“我正好欠你加班费和生日礼物。”凌远不由分说地拽过她肩膀,“我除了给情人买内衣和香水口红,就只尽心给欢欢买过各种玩具做礼物。实在不知道能送你什么礼物。就这样,我买衣服送给你,顺便给你说,其实这不该是冬天穿的靴子,是配短裤的;而这款围巾,也不是这么用法。。。”

苏纯以这种震惊的神情被他拽上了出租车,他说了燕沙商城之后立刻双臂环着上腹部倒在车座上,闭上眼,对苏纯道,“到了叫我。”

苏纯咽了好几口口水润嗓子才终于小心地问道,

“我穿着不合适让你难受的程度。。。比再到商城里耗费时间多饿一阵。。。还严重?”

“嗯。”凌远闭目答。

“请问,我穿着真的有那么糟糕么?”苏纯固然不算爱美,然而此时,自尊心还是受到了重创,而且不甘不忿。

“也还好,”凌远还是合着眼,“非常代表医学院女生。”然后又睁了下眼,摇头道,“也没什么过分的,但是不能欣赏。尤其是偶尔兴致来了,买一两件不是那么平淡的衣服装饰时候,就尤其地。。。”

他没说完,苏纯一下想到平时自己确实冷天黑白灰三色高领毛衣,配长裤热天黑白灰三色t,配牛仔裤,而今天,因为收到这一堆礼物。。。她有些窘,忍不住愤然地瞧着他道,

“您生存下来也真不容易。一直在充斥着‘医学院女生’的恶劣环境里挣扎。。。”她总算还意识到这是大老板,把后面那句,“居然只是胃溃疡,相当地坚强啊!”给生生吞了回去。

而凌远却摆了摆手,淡淡地道,“这不一样。我很少带女人去吃饭,带去吃饭的,要看着舒服点,”随即又皱眉道,“我买衣服送给你,教给你怎么穿得更顺眼,这也不是坏事吧?这也是个女人该懂得的基本的本事。虽然不懂得的人实在比比皆是。我肯教给你,你该不会是那种小心眼别扭女孩子吧?”

“好。”苏纯狠狠地咬着下嘴唇,不断在心中默念‘院长,院长,他是院长’才算把那句‘有你在,谁能再小心眼,再别扭’吞回肚子,长吸了口气,“不过,穿了你买的衣服上了你教的课,你能明码标价吗?我不想就这么欠了高利贷,以后被无穷无尽地要求加班。”

凌远睁开眼,看着她仿佛认真有些担心的表情放声大笑,“我倒真是从来没想到,你也是个满有意思的小孩儿。简直。。。好玩起来,比欢欢还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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