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俏真后悔让她哥来安排机器人的会话程序,当初听段子只觉得搞笑,每每宁宁发唱段子,张俏还和她哥还热烈讨论怎么改进,可没想到会有这种突发情况。
家中来客在张家属于稀罕事儿,这种低概率事件并没有引起张俏的重视,以至于她在客人面前结结实实的丢了老脸。真是应了一句,别看今日闹得欢,日后给你拉清单。
想起郑珏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张俏好想死一死。她哥是个神补刀,不仅没觉得宁宁发的话有什么不对,见张俏一时失语,还特贴心地替妹子回答了一句:“和昨晚一样。”
然后……然后宁宁发那个丢人的妹子就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条红手巾,一边甩还一边唱:“我做的是爆肚儿炒肉溜鱼片,醋溜腰子炸排骨,松花变蛋白菱藕,海蛰拌肚儿滋味足,四凉四热八碟菜,白干老酒烫一壶,烫一壶——”
唱完宁宁发妹子拍拍屁股走人了,留给她家主人和客人一脸天坑地缝。
张俏机灵,狠狠扭了一把大腿,没哭出来,只能一脸煽情的对郑珏解释:“宁宁发这个孩子命苦啊,两三岁没了娘,她爹娶了后娘,生个弟弟,弟弟吃面,她喝汤;七八岁开始干农活,她后娘每天半夜里学鸡叫,把刚刚入睡的宁宁发喊起来下地干活。”
见郑珏没什么反映,张俏的眼角抽了抽,装作哽咽的样子,加把劲继续道:“五年前,她后娘想把她卖给邻村的老头做续弦,宁宁发宁死不屈用脑袋撞了墙,家兄和我正巧路过,着实不忍她如此年轻便要断送了性命,家兄做主买下了宁宁发,却不想她自此落下了犯糊涂的病,可怜啊,嘤嘤嘤。”
郑珏看着张俏一脸我很认真,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表情,蛋疼地点点头,咬着后槽牙说:“真是可怜,不过能遇上子乔兄和张小娘子,这丫鬟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张俏“惆怅”地附和点头,眼风扫到她哥正在翻白眼,动作不标准,又翻成了全眼白,张俏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没厥过去。幸好张栋调整及时,郑珏和他书童的注意力都放在张俏身上,没看到这一幕。
好吃好喝的又招待了一顿饭后,郑珏一看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了。心有余悸的把郑珏送走后,张俏才舒了口气。
命人备了洗澡水,舒舒服服的泡了温汤后,张俏趴在起居室的榻榻米草席上,闻着淡淡的蔺草香,任由宁宁发帮着轻擦头发,舒服到连毛孔都在叹息。
那厢张栋也已洗漱好,闲来无事跑来找张俏说话,见宁宁发正在帮张俏敲背按摩呢。
张栋施施然踱步进门,含笑道:“你倒是个惯会享受的。”
张俏随着宁宁发的动作一顿一顿的,直觉得松快无比,听得张栋这么说,便眉开眼笑地答道:“托福托福。”嗯,可不托了她哥的福吗,基本就没什么操心事儿。
张栋瞅着被养的油光水滑,雪.白.粉嫩的妹子,笑叹道:“总算把你拉扯到了这个年纪,倒跟养大头小猪似的,整天不是吃喝,就是酣睡,让你多动动你都不肯,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托生的。”
张俏一乐,道:“宁宁发整天小主小主的喊我,我可不就是小猪托生的嘛。既然都养成了小猪,麻烦哥哥继续娇养着,可千万别宰杀了,我属于宠物猪,可不是家猪,要吃好喝好睡好伺候好,金贵的很。”
张栋失笑,嗔道:“你又打蛇随棍上。”随手抄起张俏编的松松麻花辫,用发尾扫了扫她的脸,弄的张俏脸上一阵麻痒,要来咬人。
兄妹俩笑闹了一阵,张俏不经意的提了一句:“郑郎君想在玉溪开书院。”
张栋点头,不在意地说道:“还早着呢,说是院址没选好,连书院先生也没个着落。”
就知道你会当耳边风,张俏心中诽腹,口中却道:“也不会很晚的,郑郎君必是有了章程,才会独自一人来了玉溪,选院址倒是不难,他们家毕竟是侯府,且有文王一脉相帮,这些个庶务是不必担心的。就是这教书先生,却是不这么好找的。”
张俏虽说先被她爸妈,后被她哥养的颇为天真,但好歹也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有些事还是料想的到的。郑珏的来访,杂七杂八地谈了不少,但与他本人有关的,只有开书院这件事儿。郑珏和她哥并没什么交情,却那么慎重的上门结交,想必是想让张栋做书院先生。
“唔。”张栋干巴巴的回了一句,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张俏抿了抿嘴,点明:“他是想让你做书院先生呢。”
张栋疑惑道:“没有吧,他只说先生难找,让我有机会帮着看看啊。”
“他这是暗示你毛遂自荐呢。”张俏有气无力的答道。
张栋存疑,摇头道:“俏俏,你想多了。”想了想,拍拍张俏的狗脑袋,劝说道:“你这丫头,打小就笨,学什么都慢,连修个机器也不会。脑子不聪明也就算了,还疑心病重,什么明示暗示,人家根本没说过的话,你也能编出朵花来,你可不能这样。”
我还是你妹吗,你就这么埋汰我,考虑到张栋的一贯做派,张俏连气都懒得生,解释道:“这不是疑心病,这是推理分析。你听我给你说啊……”
景朝一应地理位置、军政经文与唐朝相似,文化繁荣,政治还算开明,当家作主的帝王不姓李,姓卫。张俏查了历代史书,南朝侯景之乱后,梁武帝死在台城,皇族萧氏争夺皇权各自为战,江南地方豪族四起,北齐胡汉隔阂种族相争,北周忙着协调汉族和鲜卑族,可惜压下葫芦起了瓢,一片乱声中,江南土豪中出了个军事天赋极高的神人卫蛟。卫蛟最开始只是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拉着几千人的队伍东一下西一下地到处钻空置,占领数县后,等萧氏中有人反映过来了,卫蛟就是想收手也来不及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扯着“除暴.乱,保民生”的大旗,大举征兵,直到麾下精兵良将二十万,坐拥雄城一十七,以点破面一举统一了南北朝,建立大景,史称景太.祖。
景朝的文化是非常繁荣的,文学大家、名师大儒层出不穷,他们中教书育人的有之,出仕的有之,开山立宗的有之,连求仙问道的也有之。景朝名师多没错,可大多数名师都会选择自己开书院或是和同道之人合开,让他们在别人手底下打工,嗯,也只有皇家和国子监有那么大脸了。所以郑珏想开书院,正常的名师……都不会来的。
郑珏找不到业已成名的大儒,一般的学子他又看不上,优秀的学子……嗯,人家学而优则仕去了。也就这张栋,大小长短样样合适,一拍脑门儿,可不就他了么。
张俏细细的把事情给张栋讲透,这事儿总算在张栋心里留了抹印象。
张俏不知道的是,郑珏他爹昌平候是个侯爷没错,但发家不过几十年,他爷爷老昌平候早年从商,积攒家财无数,后又慧眼独具倾尽家财支持当时还是藩王的德宗登基,德宗感念,这才得了个世袭五代的昌平候爵位。故而从商出身的昌平候家……不清贵,在乎名声的文人是不会去投奔哒。╮(╯▽╰)╭
郑珏的心大,他想开个扬名四海的书院。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大最好的。
回到郑府后,郑珏换了件衣裳,简单洗漱一下,就来到书房,铺开宣纸,细细写了起来。
德贵端来泡好的香茗,轻轻放到案头后,就低着头无声的站到一旁。
郑珏奋笔疾书,将今日与张栋讨论之心得一一记下,知道德贵进来,他头也不抬地问:“觉得张家如何?”
德贵作为郑珏的书童,自然也是识文断字的,也颇有一些眼光,见郑珏发问,他便如实道:“张家极富。”您是无法以财力打动人家的。
“张郎君文采风流,极有见地。”有脑子,有主见,这样的人招揽不易。
“张家兄妹看来与郎君颇为投缘,对朝野内外之事很是热心。”你们都那么八卦。
郑珏勾唇,看着自己写的东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德贵见此,也不多话,继续站在一旁充当壁花。不久,敲门声响起,德贵见郑珏微微颔首,忙去开门,进门的是郑珏母亲的陪嫁管事之子,裴涛。
裴涛进门道一声叨扰后,快步走向郑珏作揖行礼,“见过四郎君。”
郑珏颔首道:“辛苦了。事情办得如何?”
裴涛躬身抱拳,回道:“幸不辱命。小的已将叶大家和崔大家安顿在光明巷子里了。”
郑珏满意,又问:“翁俊那小子没闹吧?”
裴涛紧了紧脸,回道:“翁郎君知晓叶大家脱籍后,差点没拆了教坊司,整天追着礼部汪侍郎追问叶大家去向。汪侍郎不胜其扰,就把叶大家和崔大家结缡之事给说了出来。翁郎君知晓后见天儿在飞仙楼买醉,不过宣威将军已派人将翁郎君抓了回去,如今关在家里跟着洪先生念书呢。”
郑珏淡笑着摇摇头,道:“不碍的,这小子最多闹腾几天,姨丈看得住他。”
裴涛赔笑道:“四郎说的是。还未恭喜四郎,叶大家与崔大家已答应来书院教习琴棋。”叶大家和崔大家是当世的琴艺大家和棋艺大家,四郎能请到这两人,殊为不易。
郑珏道:“如此,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课之教习算是都有了。”
裴涛道:“那……文史大家?”
郑珏道:“这我心中已有了一些计较,应是无碍的。”垂下眼,捏着杯盖划了划茶沫,郑珏不经意道:“你…….可听说过张栋此人?”郑珏自然调查过张栋的背景,原以为自己对张栋的履历了如指掌,可今日相谈之后,他总觉得这张家有点说不出来的违和。
裴涛眉头微蹙,有些迟疑道:“四郎说的是两年前辞官回乡的翰林修撰张栋?”
郑珏颔首,清俊的面容上有着一丝疑惑。
裴涛知道郑珏想知道的必定不是那些浮于表面的背景资料,而是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可据他所知,张栋的背景经历都挺正常的,家中人口简单不说,履历也是明了,虽不知郑珏为何会这么问,但裴涛还是如实回答:“应无不妥。”迟疑了一下,又道:“四郎觉得不妥?”
郑珏笑笑,摇头道:“罢了,怕是我又多想。”
裴涛赶紧赔笑道:“四郎自是聪慧,只是小的驽钝糊涂,或有不查,请四郎赎罪。”
郑珏但笑不语,裴涛陪着又说了些话,就告罪退下了。
德贵见时间不早了,便问郑珏:“四郎可要沐浴休息了?”
郑珏原不想睡,可想到自己的头痛病,还是颔首道:“吩咐下去吧。”
德贵脚步轻巧地走到门口低声吩咐下人备水,完了回到书房见到郑珏正站在窗边抬首赏月,便上前凑趣道:“这张家小娘子倒是心善,居然肯让一个爱犯糊涂的丫头做贴身丫鬟。小的被领下去吃饭时,多嘴问了他们家柒总管,打听到这张郎君和张小娘子最是心善不过,每逢碰上有人遭难,总要出手相帮。张府的那些丫鬟杂役,好些都是张家郎君和小娘子救回的苦命人儿,他们感念张家郎君和小娘子恩德,自愿卖身成奴。”
郑珏不置可否,好像想到什么,又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丝线索快的让人抓不起来。
张俏要知道郑珏那么敏锐,绝对不会和他多来往的,这种心眼儿多的跟筛子似的人最讨厌了。(○`3′○)
郑珏想破脑袋也没想起来的事儿是两年多前的一场闹剧。
兴平十三年,张栋高中进士,虽不是头甲,但二甲头名的传胪也很够看了。张栋年少得志,家财不菲,长得还特别好看,以至于每次出门收到的小荷包小手绢啥的都可以开铺子卖了。
景朝风气开放,姑娘们往俏郎君身上丢个帕子玉佩什么的不算私相授受,说出去不过是件雅事。张栋没放在心上,他还有点小得意,小开心。我居然辣么受欢迎,真是不好意思。O(∩_∩)O~~
张栋中进士后,张俏觉得和她哥出去老拉风了,张栋不让她炫富,那她就炫张栋。张俏是个佛门信徒,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上个香,拜拜菩萨,祈求家人平安健康,自己和哥哥顺顺利利。张俏每回上香总要拉着张栋一起去,她个人觉得沐浴在羡慕嫉妒恨中的女人无比幸福。
有一回初一去大兴善寺烧香,途径永昌坊,一素衣女子奔跑着拦下了张俏和张栋的牛车,说是家中嫂子想把她嫁给个傻子,她不肯就范,偷偷逃了出来,不想嫂嫂竟追了出来,眼见就要把她抓住了,请张俏和张栋一定要救救她。
女子哭得伤心,张俏却是奇道:“你有这个时间同我们说道,还不如快点跑开,不让你嫂嫂追到。”
女子噎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后又哭道:“奴家逃走时别无长物,出去怕是过不下去的。”
张俏道:“巧了,我们今日去大兴善寺进香,你要不与我们同去,在寺里住几天吧。”末了,又补了一句:“香油钱我们替你出了。”
女子有些讪讪,憋了半天,期期艾艾的问了句:“那郎君和娘子也在寺中挂单吗?”
张俏含笑道:“我们自然是要回家的,你自己住。”
女子抿了抿唇,眼睛一眨一眨的,有些不可置信。见张俏但笑不语地望着她不由有些心虚,于是她泪眼汪汪地转向张栋,哽咽道:“请郎君救命。”
张栋奇道:“哪儿有人要你的命?”
“……”女子艰难吐字道:“嫂嫂逼我嫁给傻子。”
张栋眨巴眨巴眼睛,思考了一下,道:“那傻子要你的命?”
女子咬唇,用力点了点头,道:“和傻子成亲就是要我的命。”
张栋闻言,热心地指点道:“你向东走,大约过三个坊市,左拐直走便能看到衙门了。”有命案找衙门呐。
“……”女子颤抖,摔,这剧本没法儿演了。
妈的,你不是应该很豪爽的把我带回家,多加照料,然后我投桃报李,温柔小意,咱俩彼此有情,喜结连理,婚后你侬我侬,喜得贵子,一起幸福到永远的吗?即使你有正房娘子,我他妈的也做好了攻略对应,可你现在这样,尼玛,编剧知道吗?导演知道吗?投资人知道吗?这像话吗?
张俏道:“在庙里住几天,自个儿上街找个绣娘之类的活计不就完了,非得赖上我们却是哪门子道理?”
妈的,拼了!
“郎君~”女子喊得婉转凄凉,泪眼朦胧执意看着张栋。
张俏笑道:“听说过倚门卖笑的谋生也谋情,没想到一枝梨花春带雨的亦是如此。”
女子眼眸闪了闪,而后又一脸懵懂的不说话。
“话说,这都好半天了,你那快追来的嫂子呢?”
最终,张家兄妹还是扬长而去了,女子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恍惚间听到“我家从来不救活人。”一时间女子冷汗淋漓,几乎站立不住,只得狼狈离开。
那时,郑珏就坐在茶楼雅间,完整的观看了这出闹剧。
女子没听错,张家从来不救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