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置死地
咚咚鼓声作响,震得方圆十里清晰可闻,炮火声厮杀声交织一片。
高墙之上,完颜洪烈眺望远处,蒙古大军已经到了城外,金兵节节败退,朝不保夕。抬头望天,片片大雪而降,完颜洪烈一只手捂着泛红的双眼,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小的蒙古开始有了狼子野心,又是什么时候,一直称臣的铁木真想要一举抗金了?
花剌子模王早早撤退,只留完颜洪烈在此殿后。
金兵本是兵强马壮,怕他蒙古作何?可奈何蒙军人马众多,又是在他国之地,金兵一路下来早是疲惫不堪。
城门攻破,金兵早早一退再退,不知死伤多少。而人数众多的蒙古士兵们进城烧杀,一个不留。原本繁华安逸的花刺子模城顿时哀怨声四起。完颜洪烈虽恨不得下场砍杀蒙军,心里却知不如撤退,总有一天自己骑着战马,带着士兵杀蒙古个片甲不留。
身后的副将见王爷想通要撤退,赶紧上前,捧着一袭普通士兵的铠甲递与完颜洪烈,面容焦急,道:“请王爷速速撤回,臣早派人伪装成王爷的模样,打着王爷的旗帜往东去了,此时人马杂乱,定无人知晓,王爷只管往西便可。”
副将说完,完颜洪烈也换好了铠甲。沉着脸,双目含怒,看着蒙军砍杀自己的士兵,血洗屠城,拳头紧握,一拳击在墙上。
“王爷不可......”副将高呼。疾步上前,躬身,道:“还请王爷保重身体,他日末将还想与王爷在一同杀那小蒙古片甲不留......”说道最后,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也不住的双眼泛红。
完颜洪烈不顾自己手上的青红,瞪着眼,看着高墙之下虐杀的场面,复而,闭上眼。他这一辈子只求两件事,一是惜弱,二便是金国一统中原,称霸天下。可是......在睁开眼,完颜洪烈双眼有着纠结的痛苦,狠狠的看了眼底下的蒙军,痛喝道:“走!”
原本就是冬日,北方更是天气恶劣。天上飘着大雪,空气中原本腥臭的血腥气也遮盖不住,反倒突出几分冷冽血腥来。
完颜洪烈一路向西,为了遮掩耳目,只不过带了十余亲信。而他不知的是,原本还拼杀的金军也不知是谁人泄露出王爷逃走的消息,顿时军心丧失,被那人多势众的蒙军更是如砍杀西瓜一般,轻松将花剌子模城洗劫一空。
这一生,完颜洪烈从未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犹如丧家之犬被曾经伏低做小的蒙军追杀。当黄蓉站在完颜洪烈的面前时,完颜洪烈便知道自己或许便会死在这蒙古,死在铁木真的手里。这一刻,完颜洪烈心底反倒有几分解脱,这一生自己错的太多了,执念太多。
蒙古包内,铁木真见自己的金刀驸马竟然能捉到金国王爷,得意高兴非常,哈哈大笑。睥睨着地上昂着脖子的完颜洪烈,讽刺道:“还以为你是昔日的王爷?”给完颜洪烈两侧的侍卫一个眼神。
噗通一声,刚还昂着脖子的完颜洪烈此时已经栽倒在帐中。
铁木真见了,双眼闪过满意,慢慢几步上前,一脚踩在完颜洪烈的头上,问他“你当日来蒙古耀武扬威时,可曾想过有今天?”
完颜洪烈眼里闪过痛恨,面色不动。他知道自己越是屈辱,这铁木真越是高兴,反倒不想如了铁木真的意。当下道:“我大金当日兵力强盛,恨不先灭了你小小蒙古,以致今日之患。”字字铿锵有力。
“你!”铁木真面色微恼,脚底用了几分力,复而一笑,朝着两侧的侍卫挥挥手,道:“拉下去吧!”
这拉下去便是处决的意思。
蒙古包外雪越下越大,地面此时早早落了厚厚一层白雪,马蹄人行踏的很是杂乱,完颜洪烈被蒙古大兵架着,到了帐外,一人举起大刀,白刃晃得白雪反光,完颜洪烈眯着眼,看着一片片鹅毛大雪,这一生自己难道了解在这区区的蒙古么?
像是跑马灯似的,少年时受伤幸遇包惜弱的救助,然后自己使了计策终于抱得美人在怀,可是美人终日伤怀,心里早早念着他人,自己的一举一动反倒是笑料一般,从头到尾,自己付出了十八年,不纳妾,视他人孩儿为己出,她想要什么便给什么,就是在王府建一座牛家村旧宅这样打自己脸的事,他都可以一一忍耐,想着就是一颗铁的心,十八年来自己也能捂热,却没想到自己这半辈子付出的,到头来竟什么也没有落到好的。
心中暗叹一口气,完颜洪烈想,若是从来,他再也不要这尘世间的情爱了,太累了。这辈子手段计谋这么耍,也没有得一人倾心,倒不如使一身本事致他们大金国富强,起码不会沦落到被这小小蒙古践踏。
那么多记忆,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刀起刀落,白雪皑皑之上一片猩红。
执行的大兵见完颜洪烈尸首分家,哈哈大笑,曾近高高在上的王爷还不是死在自己手里,心里痛快,呸的一口唾沫吐在完颜洪烈的首级上,那瞪大的双眼直愣愣的看着那大兵,死不瞑目。就是见惯了死人的大兵,也不知为何突然一冷,提着刀与同伴骂骂咧咧的回去禀告了。
雪下得更大了,完颜洪烈尸体处不一会便薄薄的盖了那么一层,暴尸在外,无人收尸。
大金泰和一年,冬,大雪。
灼碧拢了拢袄裙,心里暗叹一句鬼天气,便疾步往碧榕苑而去。沿着后花园的小路,早上才被清扫的积雪又是落上了厚厚一层,灼碧穿着平鞋,最是容易滑倒,可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了,匆匆踏着寸厚的落雪,咯吱咯吱的作响。虽是步履匆匆,却心下担忧,想着刚才被拒之门外,回去还不知如何给娘娘答话。
如此想着,脚步却不停歇。一路走去,越走越是清静,虽说是清静却不是冷僻,脚步转了个弯,便看见一座小院,门上悬挂着的木匾上赫然刻着碧榕苑,不过却是金字,底下又用汉字写了一遍。大门敞开,灼碧露出一丝为难,很快掩了下去,跨了院门,便看见院内不远处两个穿着内监衣服的小太监正在扫着落雪。
小太监抬头见是灼碧,露出讨好的笑,道:“灼碧姐姐可算是回来了,娘娘......”话头打住,不过那担忧的神色却是不做假。
灼碧一见,便知娘娘此刻正发这脾气,交代给自己的事又没办好,一会......心里几番计较,面上不显,对着好心给自己提醒的小太监道:“天儿越发冷了,这雪一时半会不急着扫去,乌涂你和金虎先去歇歇。”
乌涂便是给灼碧提醒的小太监,而金虎就是旁边搭着笑得。
灼碧是昭容娘娘的贴身宫女,很得娘娘喜爱,比起管事嬷嬷,灼碧在这个院子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故已两个小太监也乐意买给灼碧好。
金虎乌涂进宫都已三四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早就明白,更何况还是保命的基本---察言观色。见灼碧神色不对,便行了礼,嘴里叨了几句‘还是灼碧姐姐体谅我们’之类的,便下去了。
灼碧对着地上混着泥的残雪叹了口气,敛了几分心神,恭恭敬敬往西侧院走去。
碧榕苑是个清静雅致的院子,不大,离皇上住的肃文殿又有些偏远,是以在这里住的娘娘们位分都不是太高,久而久之这碧榕苑便成了后宫女人眼里的‘冷院’。碧榕苑如今住着两位娘娘,一位便是灼碧的主子,今年八月才升了昭容,现居西侧院,而东侧院是另一位昭容娘娘,不过这位昭容已经有三年之久了。而正殿却一直空着,位分高的都不愿往这‘冷院’去,再者,完颜璟这几年对后宫也不大上心,除了灼碧的主子是今年新册封的,其余的宮妃一直没怎么动。
所以灼碧的主子在这一年可算是风头出尽,眼红的不是没有,可一来完颜璟册封的位分不高,众人想着皇帝也是一时心热,都是等着看好戏;二来便是这新的昭容娘娘也是有几分手段的,想来一介宫监护的女子短短三年便摇身一变,成了昭容娘娘,可见心计和手段都是不弱的。
西侧院正殿是昭容娘娘的居所,门口左右两侧站着两个着藕粉色裙袄的宫婢,颜色不大鲜艳,却也称得上五官周正。见灼碧,都是笑盈盈的行了礼,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唯恐扰了里面的主子安宁。
这西侧院的宫婢凡是能上的台面的,模样身段都不是好的,无外乎是怕有人步了昭容的路子,昭容是宫婢出身,一跃成了娘娘,就怕自己这院里难保有个心大的,踩了她自己上去。
打了帘,灼碧刚一进去,便是一股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连着肩上的落雪也似化了不少。却像是没见着肩头的化雪般,亦步亦趋,走到正位。抬眼,行礼。
“娘娘万安。”跪在地上,低着头。
李师儿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慢慢的,一下一下,看着下方跪着的灼碧,也不叫起。
“皇上呢?何时过来?”抚着肚子的手停了,笑着问道。
灼碧跪着,小心抬起头,稳稳的道,“奴婢无能,未能见到皇上的面......”没有见到皇上,自然也请不来皇上。
李师儿听了也不生气,像是早早料到一般。她一介宫婢出身,自然没有强族世家撑腰,虽说是封了昭容,可这宫里哪样不需要打点?被人看轻倒也是常事,不过......美目一转,看着自己手下的高高隆起,嘴角不住的噙着笑,今日那些小人行径,明日还不知如何巴结!
摆摆手,不在意的笑道:“这事也不怪你,起来吧!”
灼碧道了谢,这才起身。上前几步,替斜躺着昭容娘娘奉了燕窝,随身伺候。
李师儿乃是汉人,出生微贱,因为其父犯罪受到了牵连,所以没入宫监,做了宫监户。宫监户相当于服侍金国的奴隶,专门是做些粗重的劳动。若按这个道理来讲,李师儿是万不可能入宫的,李师儿之所以能入宫,也可说得上一句机缘。世宗大定末年,因宫里人手缺少,因此下令,宫监户的女子,若是相貌端正,颜色较好的女子,可入宫学习,充当宫女。李师儿聪明好学,有过目不忘之能,为人又有为机灵,凡是教导宫女师傅所教授的诗词歌赋,李师儿自是能举一反三,聪慧敏捷。
是此,因缘巧合,完颜璟见了李师儿,自然是被李师儿的样貌与才气所吸引,一步一步的慢慢便成了昭容娘娘。
不过君王心难测,尤其是这爱意更是遥不可及。半年前完颜璟还对李师儿宠爱有加,后宫嫉妒,可这不过是小半年的时间也难挽君心,凭颜色侍人终究不是长远之计,更别提李师儿如今现状。虽说怀有龙种,多了凭仗,可皇后也多了借口,如今李师儿肚子一日渐过一日大,离分娩之日不过半月,自顾不暇更可况服侍皇上?自有孕那刻起,李师儿的侍寝牌早早便停了,后宫美人风格各异,完颜璟哪有心思一门存在李师儿身边?
已有一个多月未见完颜璟,分娩之日即近,李师儿难免不作他想,故已有了这灼碧去请完颜璟这出。不过却没想到,后宫最是势力,她本位分低,若是完颜璟宠爱有加也不会有人小觑,可这偏偏宠了没有两个月又淡了下去,看热闹笑话的不少,更别提皇上身边的总管-苍珠。怕是见惯了完颜璟的喜怒无常,对李师儿这种一时新鲜早早见多了,自然就没放在心上,就算是有孕在身又怎样?是龙子还是公主还是两说,更别提这后宫有了皇子不得宠仍多了去的。
如今完颜璟的后宫蒲察氏坐正宫,高居皇后之位,十五年前生下嫡长子完颜洪裕,不过没了两年就夭折了,后追封绛王;没过四年,资明夫人林氏诞下了二皇子完颜洪靖,年底便升了位分,成了林妃,不过皇后对林妃和二皇子可是百般不喜,我儿子才去,你儿子就来了,凭什么你儿子活的好好地!如此,林妃这后宫的日子也过的不好,不过这林妃也是个聪明的,自己不争不抢,对教儿子也是这么一副样子,不管面上还是心里,反正二皇子喜儒学,酸儒生,这名头倒是传了出去,到一直活到现在,如今十一岁。三皇子与二皇子生辰不过差了一个月,乃是一个贵人生的,不足满月便夭折了,那贵人随后跟着一起疯了,凡是见人便喊有人害死自己的儿子,后来便被完颜璟送到了冷宫;后又过了三年,皇四子完颜洪衍诞生,生母是个昭容,难产去了,后被送到了大将军之妹,融妃身边养了,如今也已八岁;皇五子完颜洪辉乃是昭仪夹谷氏所生,完颜璟尤为喜爱,曾当着后宫众人面曾说过‘小五最像朕’这类的话。一个月后,皇五子便不知不觉中了□□,虽是发现及时,没了生命之忧,却落下了身弱体怯的毛病,完颜璟见了皱着眉头,只是叹了口气,再也不多关注了,不过皇五子完颜洪辉倒是此后没怎么大难,平平安安活了下来,不过身体积弱的毛病还是有的,如今也已六岁。
是以,五个皇子中平安活下来的也只有三个,完颜璟如今年岁四十三有余,对于儿子还是很看重的。故,这次李师儿若是能一举得男,保不准能做第二个‘林妃’!不过李师儿心气大着,能否安心一隅,这暂且不提。
三日后,碧榕苑内一棵松树被积雪压断,当夜,李师儿肚痛难耐,整个西侧殿灯火通明,宫婢稳婆进出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