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烨由万俟尘带领着走向北城门。
原本封闭的大门中心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漩涡,那漩涡在渐渐变大。
白烨知道江姗在看着她,她不敢回头。万俟尘原本扶着她的手放在了她的肩上,仿佛在惧怕她会突然转身离开。
靠近那道门,从黑色的漩涡里伸出无数条蔓条缠绕住万俟尘的身体,也同时缠绕住白烨的。
回到了阴司,她可以很安全,江虞也可以很安全。
只是她们无法再见面了。
回想过往种种,与江虞相处的日子似乎很短,但某些画面片段会一直留在她的脑海中。比如江大小姐摔倒吃泥巴;比如江大小姐煎的边缘泛黄的鸡蛋;又比如江大小姐勾住自己的脖子,抬头亲吻自己时候的沉醉模样……
白烨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够感觉到从唇上传来的、微微地、麻麻的触感。
蔓藤已几乎将她的身体拉入黑色的漩涡中。
江姗孤零零地站在城门下,捏起手表情怔怔地看着白烨离开。
“你不可以走!”一个粗犷的男声突然在后面喊。
江姗猛然一惊回头,看见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他身上穿着破旧的布料衣衫,脚上穿的是草鞋。从斗笠下露出的三分之一的下巴上留着胡渣,腰上挂着一个酒葫芦。
“是你?!你就是那天救了我们却带走孙策的那个术士!”江姗认出了他。
术士抬起头冲着江姗笑了笑,再对白烨喊,“江大小姐有难,你怎能舍她而去?”
白烨闻言心中顿时急躁无比,她想扭头去看来者何人,但周身的蔓藤已绕得她动弹不得。
“白烨,你此刻若回去不但回不了阴司,而且可能让这阴司之藤缠绕至窒息!”耳畔万俟尘的声音在说。他也被蔓藤缠绕,想阻止白烨除非他先自这蔓藤中挣脱出来,但那样一来,他也会应了方才那句“窒息”之言。
“你就真的不理江虞了吗?!”那术士又喊。
“我姐姐怎么了?”江姗问。
术士瞥了江姗一眼,不理她,遮在斗笠下的眼睛半眯着。他浑身充满了酒味,刺鼻邋遢。
江姗问他不成,便伸手欲要擒拿住他,刚要冲他肩部按去但见对方脚步一挪侧身一闪,让江姗抓了空。再抬手以手肘往江姗的肘部一击。眼见着江姗就要被他砸中,却没想到江姗细软的腰肢一扭,身子像是拧紧了的麻绳一般躲开了术士的攻击。
术士笑了笑,“二小姐身手不俗。”
江姗凝注他,“你是敌是友?”
“二小姐以为呢?”
“是敌人就痛痛快快打一场;是朋友就让开道让我回去找姐姐!”江姗说罢抽出腰间长鞭,摆好了架势。
术士道,“你我回去无用,只有她回去才行。”他抬起下巴朝着白烨的方向扬了扬。
白烨自然听见了他们的所有对话,睁开眼睛的时候,赫然看见的是一片黑暗。鼻子里充斥着腐朽的味道,就像是森林里烂了的树干。这些蔓藤坚韧无比,中间流动着有毒的汁液,自己若在此时回去凶吉未卜,甚至可能会因为这一刻的鲁莽决定而丢了性命。
万俟尘简直面如死灰,心中只盼着这些蔓藤能够再紧固一些,这黑色的漩涡能够再快一些,这阴司之门能够开得再久一些。不要再让白烨有犹豫的机会了。
这个术士,他隐约觉得熟悉。他身上的气味跟那个在自己对付江姗的时候引开自己的神秘人一样,难道这个术士就是神秘人?
“白烨,此人说的未必真切,他可能只是想引你出去,你不要上当!”
白烨那边一阵沉默。
万俟尘觉得情况不妙,一把扯开盖在眼睑上的藤蔓,睁大他那对布满血丝的黑沉沉的双眼喊道,“我不会让你回去!”他说完就要伸手去抓住白烨,但粗大的蔓藤却死死缠着他的手臂。
万俟尘望着那些蔓藤,开始知道到底什么才叫做“作茧自缚”。
“白烨——”他嘶吼着,眼见着那白色的身影在一点一点退出蔓藤的包围之中。他不知道白烨是怎样做到的,眼睛瞪得再大,他也看不清白烨脸上那几乎已经扭曲到极致的、饱受痛苦的表情。
“你说江大小姐受到了危险,你为什么不去找别人,而是来这里找我?”白烨全身布满了血痕,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的一层蔓藤,她几乎只有双脚和眼睛还能动,嘴唇干燥而惨白。
术士吟吟笑道,“我故意的。”他的眼睛在上下打量白烨,嘴角的笑带着玩味的意思。
江姗忍不住怒道,“你实在太过分了!”她就要上前与那术士拼个你死我活,为白烨出这一口怨气,但却被站在身边的白烨拉住了胳膊。
江姗惊愣望着她,只见白烨缓缓抬起头道,“你骗我回来是为了报仇?”她顺势扫视了四周,但并不像还有魂魄出没的样子。看来今夜要比万俟尘说的平静许多。她见面前的人,神秘莫测,连她的阴阳之眼也辨析不出他的身份,但也有可能是她元气大伤,阴阳之眼暂时也不太好用了。
“不是,”术士笑,视线越过江姗和白烨二人,望向那城门上越变越小的黑色漩涡道,“你回不去了。”
“你!”江姗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原来以为这个术士救了她和江虞并且赶走了孙策会是一个好人,但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出现,使诈骗了白烨回来。虽然白烨回来在某些方面来说是件好事,但这有可能会害得她彻底失去无常的身份也有可能害她魂飞魄散!
白烨之前的伤还未好,现在又添了新伤,这术士到底在做些什么?!
“两位,再会。”术士说罢纵身一跃,上了屋顶。
近些日子遇见的每个人都似乎喜欢上屋顶。
白烨笑了笑,她不明白这种悲惨的情况下有什么好笑的,但她就是想笑。
北城门上的黑色漩涡彻底消失,万俟尘也应该会有一段日子不会出现了,私下开启阴司之门的事情,会让无量阴司震动,万俟尘难逃惩罚。
但白烨只为这件事情愧疚了一会,走到江府那气派的大门前的时候,她仰头深深望着门匾,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江姗看着她傻笑的样子无奈叹息,又是心疼又是纠结。
姐姐,粘上这么一个傻瓜,是你的缘还是你的劫?
虽然上身还被藤蔓束缚着,白烨甚至不能够摆臂,走路就像是一只不停摇摆的鸭子。但她的步伐还是越来越快,穿过重重的走廊,远远望见江虞房间里那道昏黄的熟悉的灯光,她心中情绪翻滚涌动。
她差点就要离开江虞,但此时此刻她又能回来了!
但江虞什么都不知道,在见到自己这副样子的时候,她或许会很吃惊,自己该如何向她解释才能够遮掩这一身新伤的来由呢?
她会不会生气,她会不会难过,她会不会因为自己选择留下而觉得开心?
白烨停在江虞的门口,咬着惨白的下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出方才的一段波澜起伏的故事。
江姗站在院中,看着白烨在门口挣扎不定。她的心里又涩又甜。替姐姐开心,又替自己难过。
江姗刚要转身走的时候,却无比明晰地听见了从屋内传来的一声男声。那声音温润如玉,透着浓浓的爱惜之意。他带着一种北方的腔调,这在江东本该遭人嫌弃,但他说起来却是那么温和动听。
“虞儿,这些年,你可想我?”
白烨一怔,生生地僵在了江虞的门前。她瘦弱的身子仿佛在此刻石化了一般,变得僵硬而死寂。
“这些年,无时无刻不想你,仓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