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不停摇曳,映得江虞美丽立体的脸庞忽明忽暗。
放下厚重的账本,江虞按了按眉心。
白烨……
不知道她伤势如何。
笃笃——
夜深人静的时候,敢来敲江大小姐门的便只有……
江虞拉开门,见到是一座被子搭建而成的小帐篷,这帐篷还会移动,走的时候不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姗儿,还不就寝?”江虞蹙起眉头,盯着面前这座帐篷。不知道自己鬼灵精怪的妹妹又在打什么主意。
从被子的夹缝中探出一双比启明星还要明亮的眼睛来,江姗抱着被子挪动入屋,呵出一口凉气道,“还是姐姐屋子里暖和。”她扭头一眼便看见了摆在江虞桌案上的账本,拧眉道,“姐姐还在看账本?近来不是连续关闭了不少店门吗,竟还有这么多?”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嘟着嘴,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原来她手里一只拿着俩小酒壶,酒壶里装的却不是酒,而是温热的牛奶。她眯着眼睛笑,“还暖着的,快喝一点。”原来方才被窝里发出的声响是酒瓶在撞击。
江虞接过,果然还是暖的,微微抬起瓶底抿了一口。
江姗却无助地望着那些账本叹气。
在一夜之间关闭了一百零八家店铺之后,江虞的桌案上竟还有如人高的账本,可见她以前处理的事情要比现在还要复杂还要多。江虞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女子,她不是铁人,她需要睡觉需要吃饭需要休息。江姗一想到这里,由衷地心疼她姐姐。
“那些都是摆着瞧的,我要看的不用这么多,”江虞睨见江姗的神态轻描淡写道,话语一转,凝眉问,“姗儿,你一路便是这样过来的?”
江姗的院子和江虞的院子隔了一段不小的路,江虞实难想象她这样抱着一团被子是如何过来的。
江姗吐了吐舌头眯着弯弯的眼睛道,“放心,被子一点也没有弄脏。”她用了轻功一路飞檐走壁过来,自然不会沾上污渍。
江虞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隐约从被子底下看见了江姗那纤秀如玉的玲珑脚踝,她是一路赤脚而来的,更深露珠,若是寒气入体老了可对身体无益。
但江虞也不能责怪她,而是说,“既然来了便去床榻上窝着。”
“谢谢姐姐!”江姗眉开眼笑。披着一团被子挪到了床榻上之后盘膝坐在那儿,想到便说,“姐姐不问我为何来?”
江虞眉头都不抬,一边褪下外袍一边随意道,“你是害怕今日发生之事。”
江姗见什么都瞒不过江虞,顿时泄了气垂头道,“是呀,东院无故变得那么颓败,我的房间的门又像是有人拉着一般死死打不开,睡在那儿我害怕……”
江虞俯身轻轻一捏江姗的鼻子,“没想到世上还有叫你江女侠害怕的东西。”
江姗摸了摸鼻子一怔。
灯光从江虞背后照射了过来,温暖的黄光将江虞团团围住,柔和了她的五官神色,让她变得温婉动人起来。
江虞扬眉浅笑,“还真的是怕了?其实不必,我已叫人调查清楚,东院如此实则是土地贫瘠的缘故,进来缺水少雨你也是知道的,那泥土又是从外处运来,略有不适也是有的。”
其实江虞翻阅过一本叫做《阴司子方》的书,里面提到黑无常有一种使得万物颓败的本事,也就是说,东院的事情十有八九便是黑无常万俟尘做的。他这样做,一是威慑,二是提醒。
至于白烨……
一想到白烨江虞微微地勾起嘴角。
因为《阴司子方》当中说,白无常时常挂着笑脸戴着一顶白色高帽,高帽上书“一见生财”四个描金边黑字,常穿白衣,吐着长度曳地的红色舌头,手拿着招魂幡,脸上毫无血色。
可是谁能想到在阳间此等恶鬼形象的白无常,竟是一个长相清秀,弱质纤纤的善良女子。
“姐姐,从午后开始你便一直闷闷不乐,你怎么了?”江姗的话语打断了江虞的思路。
江虞掀开被子一角躺了上去,侧首见江姗还在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亲昵地抚摸江姗柔软的头发,柔声道,“在想那于吉是否真的能求来大雨,只要雨一下,田里的稻子便有成活的希望了。来年便不会饥荒……”
江姗乖巧地靠在江虞的肩头,嗅着江虞身上淡淡地香味安静地闭上眼睛。
“姐姐想要办的事情没有一件是不成的,姗儿虽然不信鬼神,但此刻也和姐姐一同祈祷于吉能求来大雨。”
“嗯。”江虞轻轻应了一声。
吴郡外的一间废弃的寺庙内,到处结了蜘蛛网。风从破败的墙的缝隙中透了进来,在耳边呼呼地狂吹。
一个黑衣男子怀中抱着一个白衣女子坐在地上,女子雪白的襟口前染了一大块鲜艳的红,面上的血色在渐渐退去,嘴角不住溢出一行行血丝来。
她的身体在痉挛,到了最后连男子也压不住她的抖动。
“万俟,你将我的魂魄勾出来吧,我受不了了。”白烨微弱地挣扎着说。从身体内传来的一阵阵的撕裂的痛楚,搅得她内心十分震荡,一个人若连生都想放弃,足见她现在所受的痛乃是生不如死之痛。
万俟尘的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按着白烨的肩膀,按着她的下颚,免得她咬断她自己的舌头。“你原本便是魂魄,我如何再勾出你的魂魄?你难道是想做连鬼都不如的魑魅不成?!”
“万俟,你杀了我一次,难道还怕第二次?”
万俟硬如钢铁的身躯猛然一震,“你偷看了轮回册?!”
“我没有,”白烨苦涩地笑,明亮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万俟尘,“我只是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我的前生是一对情侣,你在新婚之夜杀了我,灭了我白家满门。”
“别说了!”万俟抓着白烨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量,只听“咔嚓”一声,白烨的肩胛骨发出碎裂的声响。万俟尘惊诧地松开手,喃喃道,“对不起……我……我…..”
白烨吃着疼,纤秀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脸上冷汗如雨下。但万俟方才的话方才的表情她看得清清楚楚。原本还怀疑梦中的内容,但现在已经有了答案。
“万俟尘,你难道偷看了轮回册?不然的话,你怎知道你我前世发生的事情?”
万俟尘黑如夜色的眼睛望向白烨,道,“我没有看,我知道前世的事情是因为——我没有喝下孟婆汤。”
白烨瞪大眼睛,“为何你不喝?”作为鬼差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忘记前生牵绊,万俟尘不喝孟婆汤必定要受到惩罚,他宁愿受到惩罚也不愿意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这是为什么?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白烨才听到万俟尘一字字僵硬地道,“因为我不想忘记对你做过的蠢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白烨扶了起来,手掌按在白烨的背部,让她盘膝坐好,然后在她身后道,“我用无常之力帮你治疗伤口,试试是否可行。”
白烨侧首,余光睨着他,幽幽地道,“我还梦见你后来溺水而死,”她抿了抿下唇,续道,“是自尽,还是被人谋害?”
万俟尘不说话,暗自一运气,白烨感觉到一阵暖流自背部传递到了身体内,身体内的组织仿佛重获了生机一般,在渐渐地聚拢、愈合。
“阎君近日不在十殿,无量阴司的事情皆交给判官大人处置。你的事情我会告诉判官大人,让他来想办法带你回去。”万俟尘说。
“阎君去了何处?”白烨皱眉问。阎君是无量阴司之主,与黑白无常不同,她不能随意穿梭阴阳,否则便会被视为打破天地之盟,后果极为严重。既不在阳间,便是在阴司,可她能去哪里?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让她离开?
“无人知道。”万俟一抬眼,看着白烨后脑勺问,“我问你一件事情。”
“嗯?”
“孙策的命是不是你续的?”
“我只是给他缝了几针。”白烨淡定回。
“怪不得——”万俟深思一会儿道,“我收到消息,孙策极有可能成为一个恶魂恶魄,故而早早在他那儿候着。但是这几日见他精神尚可,身上阳气充盈,我还以为线报有误。后来仔细观察之下,见他身上几处口子竟有被人缝合之趋势,我料想能做到这一点的,便只有拥有阴阳眼的人了,也就是你白烨。”
“然后你便发现了江虞,最后循着江虞竟找到了我?”
“嗯。”
白烨微笑道,“孙策之命就在这几日了,他的确极有可能成为恶魂恶魄。万俟,我来助你擒他。”
万俟点头道,“依你阴阳眼所见,他还有几日阳寿?”
白烨闭目回想道,“不出三日。”
“那好,”万俟尘微微喘气,收手回压体内气流,“三日之后这江东吴郡会有大事发生,到时候我还需要你一臂之力助我。”
白烨摸了摸自己的伤口,那儿还有一个深红色印记,但身子较之前已经好多了。回视万俟尘颔首道,“好,我原本也想瞧一瞧热闹。”
她虽微笑着,但心中却有自己的考量。
三日之后恰好是于吉求雨之日,江虞也一定会去。到时候万俟尘若是再对江虞不利,自己也可阻止。
江虞……
白烨微笑。
明明才见过你,却为何觉得已然好久不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