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已是夜幕四合的时候,小小的农家院落里已是亮起了灯。那些灯笼都是才置办的,蒙着白纸,写着奠字,与这满院挂着的白绸映出一片哀清的霜白。
叶辛夷站在屋檐下四顾,面上也被那白惨惨的灯笼光映出两分哀戚之色。
“这里低处偏远,路过的镇上唯一只有一家纸扎铺,我让他们将能买的都买了,只是到底还是简陋了些。”沈钺将她微凉的小手包裹在掌中,幽幽叹道。
叶辛夷垂眸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微微勾起唇角道,“阿钺,谢谢你!”谢谢他想得那么周到。
沈钺却只觉得自己不够周到,发生的一切,他已无力挽回,而今,好像做什么,都不足以弥补一般。
“走吧!”叶辛夷反手将他的手握住,转头朝着堂屋的方向望了去。
一步一步,她走得很慢,沈钺也随着她,放慢了步子,哪怕是停下来也没有关系,他知道,这一步步地靠过去间,她的心里都在做着准备。
终于,他们到了那堂屋的门口。她深吸一口气,紧紧握紧他的手,像是从中吸取了力量,而后,迈过了门槛。
堂屋正中摆放着一口棺木,四周点着灯烛,供奉着果品,屋内却已经有了人。
林秀蕴一身素衣,正躬身在棺木旁往里摆放着什么,听着动静,抬起眼来望向他们,神色淡淡,亦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看不出什么喜怒,可眼下的那青影重重却能道出些许端倪来。
“师叔!”沈钺躬身行礼,叶辛夷则低哑着嗓音唤了一声。
林秀蕴淡淡点了个头,目光落在棺木里,语调淡淡道,“我想着等到回了蜀中,川柏和菘蓝怕是还想见你爹一面,所以,配了些药材,好歹不能太不成样。”
这个就设想得太周到了。叶辛夷垂下眸,朝着林秀蕴深深一拜,“多谢师叔。”
“你爹也是我师兄。”林秀蕴抬了抬手,冷淡的语调里终于听出了一丝藏不住的疲惫。
叶辛夷却没有直起身来,仍然维持着深拜的姿势,默了片刻,才又道,“师叔,对不住......”
声音沙哑,带着未尽之意。
林秀蕴一怔,好一会儿后,似乎才明白了她那句“对不住”里的意思,轻轻叹了一声道,“何必与我说什么对不住?我心悦你爹,可你爹对我却从来都只有师兄妹的情谊,我们之间的关系......远没有亲近到你要对我说对不住的地步。你爹的死,我虽是伤心,可那是他的选择,没有谁该为此而抱歉。更何况,你爹这些年来其实并不好过,如今这样,也许于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吧!往后,他必然可以超脱于一切苦楚,真正潇洒自在了。”
叶辛夷愣愣看着她,半晌后,终于是站直了身子,却是语带感叹道,“原来,师叔才是真正洒脱之人。”
“生老病死,聚散离别,这本就是人生常态,我是大夫,若是连这都看不透,那岂不当真是榆木脑袋了?只是,在你们看来,我或许就过于冷血了吧?”淡淡说罢,林秀蕴也不去看叶辛夷和沈钺忙不迭的摇头,起身从边上取了三支香,在烛火上点燃后,朝着棺木拜了三拜,也不知对着棺木说了什么,或者什么也没说,将香插进了香炉之中,这才转身望向叶辛夷。
“陪你爹好好说会儿话吧!他最是疼你,你也该让他安心。”话落,她脚跟一旋,便是径自往外走了去。
叶辛夷呆在原处,沈钺则叹了一声,走上前去,学着林秀蕴的样子,掂了六根香起来,点燃后,分了三根给叶辛夷。
叶辛夷愣愣接过后,两人对着棺木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后,沈钺跪了下来,毫不含糊地朝着棺木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直起身道,“爹,你安心!往后,欢欢儿、川柏还有菘蓝都有我看顾着,我必然不会让他们受半点儿委屈。爹若泉下有知,就保佑我们万事顺利,能够早日回到京城,拨乱反正,手刃仇人。”
叶辛夷呆呆看着他,眼角却是慢慢泛了红。
“杀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熒出在爹面前起誓,无论如何,定会让朱征父子一无所得,血债血偿。”
叶辛夷望着他在烛火幽灭中的坚毅侧脸,微微哽噎。他转过头来望向她,四目相对,两人相视而笑。只是她笑中带泪,他眼中,却满满是笑着流泪的她。
第二日,他们果真整装往成都府回。
只是大家的心情却都有些低落,与来时截然不同。哪怕该办的事儿都办完了,可这心里却委实轻松不起来。
又因带着棺木,快马加鞭倒是不能够了。
好在,他们本就已经入了大名边境,早前又送了信给夏府。他们上路后第四天,沿途便都有人接应,这么一来,赶回成都府虽然比他们来时多花了好几日的工夫,却也并不算太过难熬。
只是,越近成都府,叶辛夷便也越是沉默,常常望着叶仕安的棺木发呆。才不过十几日的工夫,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儿,就连下巴都尖得跟锥子似的了,眼睛更是深凹了下去,衬着那有些苍白的脸色,她轻飘飘的,好似一阵大点儿的风来就能将她吹跑了似的。
沈钺见她这样,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哪怕是在途中,也变着法儿地给她弄些补身的药汤喝,她知道他担心,从来没有二话地将那些补汤都一点儿不剩地喝干净,可这身子却还是以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
沈钺也知道,她这是心病,只有她靠她自己才能走出来,旁人谁也帮不了她。
不管多么的近乡情怯,当成都府那熟悉的爬满绿色薛荔的城墙映入眼帘时,叶辛夷便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怎么也躲不过去。
远远看过去,城门口有人。
叶辛夷眼力好,老远便已经辨认出了等着的是些什么人。过去城门口的那一路上,她便已经整理好了心绪,到时,人还算得平静。
沈钺先行跃下马,朝着众人拱手抱拳,一一打了招呼。
夏老夫人一直翘首以盼,这会儿见了叶辛夷,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上前一步,便是将叶辛夷一把搂进了怀里,手颤抖地轻顺着她的发丝,哽咽道,“苦了你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