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站在路边对峙着,一点都没有走的意思。
谢景奕盯着陆星夜,期待着她会怎么回答。
倾盆雨水从天上不要钱似的落下,把两人尽数淋湿,陆星夜也渐渐被这雨水模糊了视线,头重脚轻地后退了一步。
但还是不肯显出一点点落了下乘的姿态,强硬回答道:“既然我们都已经绝交了,你又问那么多话干嘛?说得好像给你一个理由我们就能和好一样。”
谢景奕觉得她简直就是不可理喻,“和不和好不就在你一念之间吗?”
陆星夜倒是轻轻笑了,“呵,谢景奕,你就这么甘心任由我摆布吗?我说和好就和好,说绝交就绝交,你这么听我话?”
一时间,谢景奕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轰隆雷声又起,天边时不时划过长长的闪电,提醒着谢景奕,上次也是在这么一个雨夜,不知发了什么痴的陆星夜要闹着和他绝交。
现在又说什么都避着他,就连无处可去了都不愿让他帮忙。
真是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啊,可他偏偏就是想知道,陆星夜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始终觉得,陆星夜是有什么苦衷,是有难言之隐的,只要她肯说出来和他一起商量,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就像……就像,和星河那样,陆星夜和他谈天说地,他为陆星夜排忧解难。
但是现在自己这个姿态,又何尝不像极了即使失意了也要处处粘着、处处逼问的舔狗呢。
他谢景奕向来不会委屈自己,无论是在网上还是现实,向来都只有别人巴着讨好他,哪有他这样下贱卑微过,如今又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谢景奕只觉得,心乱了。
为眼前这个衣衫单薄,消极颓丧的陆星夜。
“从小到大,我哪里不是让着你。”谢景奕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整蛊班里的同学、小测验帮你作弊考第一、暑假作业帮你写,哪次我不是听你的话,为了让你开心,我真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你和别班同学打架时,打得过了我就在你身前抗揍,打不过的时候我就断后,一边挨着打一边等你去叫老师。”
“有时候我在想,你这人对我也太不好了些,但是没办法,谁让以前那些人欺负我的时候,只有你挺身而出了呢,虽然你这么坏,不能同患难,但还是能同富贵的,因为你每次有好吃的都会分我一点。”
“然后这点好,我就记了整整六年。”
“然后你初中走了三年。”陆星夜抬眼看谢景奕,眼里满是悲伤,“也该忘得差不多了吧?”
“那我为什么还能记得这么清楚?还能这样一字一句的复述给你听?”谢景奕同样望向陆星夜,摇了摇头,“小时候的这段情谊,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知道上了一中第一天上学的时候我看到你,我有多惊喜吗?”
陆星夜的眼神开始飘忽起来,被谢景奕敏锐地捕捉道。
像是受到了打击一般,谢景奕后退了两步,泣声道:“还是说,是你忘记了?”
陆星夜偏过头去不敢看他。
明明这个人已经有别人了不是吗,为什么要跟她说这种话啊,他知不知道这有多引人误会?他知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谢景奕的眼神开始绝望了起来,也渐渐地感受到了这冰雨打在身上的痛楚和寒冷,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觉得虚弱过。
小时候被父亲责骂,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家暴,即使父母健在也因为家里有个酗酒赌博的父亲过着饥寒交迫食不果腹的日子,所以他才在小学时期那么瘦弱。每天都能看到家里少一样值钱的东西,母亲钟爱的乐器一一被变卖,整个家再也没有了生气。
为了逃避债主,他们举家搬迁。那个时候谢景奕已经十三岁了,身子也抽条到了一定高度,是母亲誓死力争,卖了外婆的戒指才换来那个人渣放弃了让儿子出去打工的想法,他也因此才能继续学业。
可是即使到了另一个城市,已经过惯了散漫日子的人渣还是欠下了一大笔债,母亲也因为做着繁重辛苦的体力活,还要每天面对残暴的父亲,逐渐开始有些神经衰弱。
直到十五岁的初三那年,当父亲把喝到一半的啤酒瓶砸向了苦苦哀求的母亲,致使母亲住远一个月之时,逃跑的念想便在脑海生根发芽了。
可是天下之大他和母亲又能去哪呢?到哪里才能彻底远离那个人渣,让热爱音乐的母亲重焕色彩呢?
回b市也就是在一瞬间做的决定,因为他想到了小时候唯一的温暖——陆星夜。
她似乎变了很多,什么事都喜欢跟网友说,没关系,他来做她的知心人。还变得喜欢学习了,但是成绩一直不怎么样,没关系,他成绩好,由他来手把手地教她。这是谢景奕在初中毕业的暑假这么想的。
但是好景不长,在他和母亲安顿下来、生活有了起色没多久,那个人渣父亲就找来了。
没办法,谢景奕只能带着母亲流离辗转,最后在进入高中的前一个星期才找到了位于回西路的出租房,那里还是陆星夜家吧,不知道她是不是还住在这里,这么多年会不会搬家了,如果没有的话,能不能偶遇她呢?
也不知道过了三年,她的模样有没有变化,真的偶遇了不会认不出了吧?
因为搬迁花销巨大,谢景奕不得不找了份酒吧驻唱的差事,晚上上班,白天上课,谢景奕无奈舍弃了白天,为了这一份补贴透支健康。
然后开学进入了六班的教室,一眼就看到了陆星夜。
五官长开了,出落得更亭亭玉立了些,眉眼还是一如往常的天真单纯,叫人忍不住逗弄,看得出她这些年应该过得还不错,不像他,四处奔走、东躲西藏。
和陆星夜坐同桌斗嘴的日子过得很是轻松愉快,再加上那个人渣一时半会难以找到他们,谢景奕也就渐渐放松了下来,开始参加了社团活动,也交到了一些朋友。
但始终觉得和他们之间有着一层隔阂,不像陆星夜这样知根知底的,虽然自己至今没有把家里的变故都告诉她。
后来陆星夜就谈恋爱了,其实他的第一反应是失落,然后才是为陆星夜鼓励。至于这份失落是为了什么,他当时不懂,后来两人分手了他身为朋友却感到暗喜,他也还是不懂。
可是今天,就在这茫茫雨夜中,他却好像一下子懂了什么。
还有之前陆星夜提出绝交时他的难过,在看到陆星夜孤单一人坐在路边时他的心疼,好像也全都有了答案。
但是陆星夜,却是这般的轻贱他的心意,叫他如何是好……
正当谢景奕脑内天人交战时,面前的陆星夜却再也坚持不了,腿一软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谢景奕熟练地接住了她,叹了一声环顾一番,带她走到陆星夜家楼下。
她家住的那一层灯也没有亮。
这也就难怪陆星夜都这个时候既不回学校也不回家了,想来是没带钥匙,陆爸陆妈也不在。
思来想去,谢景奕只好把人扛到自己家里了。
雨越下越大,雷也轰鸣了好几声,谢景奕暗暗心惊,打开了自家房门,在宁心韵讶异的目光中把陆星夜交给了她,然后回到房间擦头,等到宁心韵把昏迷的陆星夜料理好了再仔仔细细地洗了个热水澡。
从卫生间里出来,不出意料地见到了坐在沙发上,一脸凝重的宁心韵。
“我听说星夜住校了,你是怎么把她带到家里来的。”宁心韵瞪着谢景奕,大有谢景奕不老实交代就狠狠收拾他一顿的架式,“还是在这么大的雨天里,人家还发烧了呢。”
谢景奕直呼冤枉,把刚才的经历删减了大半说了一通,便问道:“您是怎么知道陆星夜住宿的啊?”
“她妈妈告诉我的。”
“你们两个妈妈已经这么熟了吗……”谢景奕凑近了,“那你知不知道,陆星夜他们家出了什么事了啊,为什么陆星夜最近浑浑噩噩的。”
宁心韵却闭口不谈,“这是人家家的私事,你一个小孩问这么多干嘛。”
看来自己妈妈确实是知道什么了,谢景奕赶忙道:“这不是为了陆星夜的身心健康着想吗?你知道吗,她现在又跟我一个班了,但是每天都没精打采的样子,我看了我都着急,虽然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但是却什么都不知道,无从安慰她呀。”
“你看,人今晚肯定是不习惯住宿,想回家但是又进不去,只好一个人跑到街头上吹冷风了,淋雨了也没地方躲,这不就又感冒又发烧了吗?”
谢景奕都这么说了,宁心韵自然是想不出再拒绝的理由了,再加上她也的确像陆星夜好好的,便把陆星夜家的境况如实相告了。
听罢,谢景奕总算是明白陆星夜最近为什么这么不对劲了,但是不想住学校是为什么。看来明天还是得问问她才行。
时间也不早了,宁心韵便打发了谢景奕回房间睡觉,自己确认门锁上后便也回了房。
不大的床上,陆星夜安静地躺在上面,额头上放着一块湿毛巾,宁心韵取下来,心疼地抚过陆星夜的脸颊,去帮她换了水。
……
陆星夜是被一阵巨响弄醒的。
“轰隆——”
猛地睁开眼,陆星夜看到了一片漆黑,仅有从小窗外透出的一点光能让她辨识这个陌生的环境,快速从被子里坐起来,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记得她之前在和谢景奕争吵来着,怎么现在就到了这个地方,难道真被他卖了?
陆星夜越想越不安,仔细检查了自己的身体,没有发现什么伤痕和锁住她的东西这才放心,下了床,从身上掉下了一根毛巾……
蹲下捡起来,毛巾是有些湿润的,摸了摸额头,也是一片清凉。
难道是之前有人照顾她?那她醒了要谢谢人家才行。
找到了房间门的位置,从门缝能看出外面是开着灯的。
陆星夜走了过去,便要去开门。
“砰!”
又是一声巨响,陆星夜被吓了一跳,对话声也从那边传来。
“你这臭小子,胆子大了敢对你爸动手?”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听着很是可怕。
“谢腾你住手!你还要来纠缠我们到什么时候!”
陆星夜心惊,竟然是谢阿姨宁心韵的声音?
这里是谢景奕家!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谢阿姨他们有危险?
陆星夜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露出了一条缝,安静观察外面的动静。
客厅竟然有四五个人,除去谢景奕和宁心韵外,剩下的人明显是一伙的,都是长得五大三粗肌肉虬结的样子,还拿了棍棒,谢景奕瞪着他们,牢牢把宁心韵护在身后,双方正处于僵持不下的谈判阶段。
但之前明显有过一场恶战,客厅里沙发被翻起来,茶几也歪到了一边,就连垃圾桶都不能幸免,垃圾尽数倾倒而出。
谢景奕的嘴角已经挂上了彩,但拿着棍棒的这些人显然也没能讨好,有些畏惧谢景奕手上那把泛着银光的水果刀。
只见为首的那人得意一笑,寻了个位置坐下,扭曲的面朝向陆星夜这边,让陆星夜能清晰地看到那人的脸。
——竟然是那个在麻辣烫店被打的那个人,但是这张脸,陆星夜却在感到害怕之余还有一丝熟悉,再加上这身肮脏的黑衣、阴骘的眼神……
是他!那个在她第一次来谢景奕家的时候,抓住了她的变态!
再加上宁心韵的话,难道这个人,竟然会是谢景奕的生父?
陆星夜保持着那道缝,暗暗心惊。
不等陆星夜完全理顺,那人便大声道出了自己的目的,完全没有一点强闯民宅的自觉,“知道你们娘俩不待见我,我也知道,所以不说那么多假惺惺的话,就一句,拿到钱我就走。”
话虽这么说,谢腾却大赤赤地敞开了坐,还自然地拿了茶几上的一个葡萄犹自剥了起来,完全不把谢景奕放在眼里似的。
也是,他这次带了拿着钢棍的三个小弟来,今天就算把谢景奕打死也要让他们把钱吐出来,至于宁心韵……几天没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啊,他的审美果然很不错,抓起来给老大玩腻了,他又可以和宁心韵“再续夫妻情”了。
这般想着,他倒是先猥琐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