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蓦地下起了雨,虽是蒙蒙细雨,打在人脸上却是觉得不舒服。
惠娘无奈地披着蓑衣去二叔公屋后采桑叶,昨日下午将笸箩里的半湿桑叶全换了,今日起来倒是未发现有小蚕死去,便也松了口气。
桑叶采了回来,却是不能直接喂蚕,惠娘和李氏一道将桑叶用布细细地擦干了,又摊在凳上晾着。幸得正是农闲,也没什么农活要做,蔡友仁倒是日日要去地里头转转。
瞧着前几日还是天朗气清,惠娘是打算将东西拿出来晒晒的,等入了梅,别是发了霉才好。这一下雨,也让人心里头郁着,至少陈氏和许氏似是翻了脸,若是无事,这两人是再也不说话的,以前许氏还做做门面功夫,现如今一分家是场面也懒得做了。
这雨连下了三日,才放了晴,地里的庄稼因着这雨倒是长势不错,可苦了惠娘和李氏,两人是要采桑叶,又要擦桑叶,又要注意着小蚕是否死去。虽说是忙了一些,两人心情倒是好,娘俩说着心里话,不时地笑出声来。连带着泽文在屋里也坐不住了,硬是要在一旁打打下手。
天一放晴,喂蚕的活儿便松快了不少,惠娘便挑了个日子,将院子大致扫了扫,搬了两张长凳放在一起,又将自己屋子的箱子搬了出来。里头放着她与泽文的一些衣物,也不是什么好物什,有好几件棉袄皆是破的,露出了芦花絮,夹杂着些棉花。芦花絮不保暖,可棉花又贵,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多半是芦花,小半是棉花,这么杂着也算是一件棉袄了。
惠娘将衣物摊开了,搭在长凳上。李氏见了,也将自己屋里头的两个箱子搬了出来。
惠娘帮着李氏收拾,也不是些好物什,只是箱子最下头压着两匹好布,像是丝质的,摸着便觉得细软。李氏见着惠娘拿着两匹布不撒手的模样,笑道,“这以后便是给你和泽文的,瞧你现在心急的模样。”
惠娘收回手,尴尬地笑笑,这应是李氏的陪嫁了,定是舍不得穿,才一直存着。
许氏恰好推了屋门出来,见惠娘和李氏在晒衣物,便过来搭话,“哟,这么些东西哪。”
惠娘瞧着许氏一双眼睛是将三个箱子里的物什扫了个遍,最终将目光锁在了两匹布上。
“梅英啊,你还有这好东西哪?”许氏边说着边不客气地拿起了一匹颜色稍深的布。
李氏不答话,想将许氏手中的布匹拿过来,许氏偏不,抱在怀里,咂咂嘴,“梅英,你咋藏着这好东西呢?这要是给我家泽浩做件衣裳那可体面了,我说梅英,你这做婶娘的,肯定疼你侄子。”
李氏面色一白。
惠娘斜睨了一眼许氏,见她嘴上长满了泡,仍是不消停。
泽浩因着上不了学堂,最近几日都是蔫蔫的模样,可把许氏焦急坏了,一直赶着蔡友根出去瞧瞧可还有学堂能让泽浩去的,这要再不去学堂,连明年的县试也是去不了的。许氏真着急泽浩,上了火,嘴上起了泡,瞧着她每日端着一只碗坐在院子里“呼啦呼啦”地吃着饭,倒是不受影响。
惠娘从许氏怀里一把夺过布匹,讽道,“伯娘,这可不行呢,堂兄又不去学堂了,穿那么体面下地也是糟蹋了。倒是我弟弟泽文如今也念着书,也需要呢。伯娘若是想要,也可回伯娘的娘家要去的,这可是我娘的嫁妆呢。”
许氏一听这话,脸立刻阴了,“惠娘!怎么说话呢?谁说我家泽浩不去学堂了?就你那破布!当我稀罕似的!”
说罢朝着李氏狠狠瞪了一眼,甩身就回了自己的家。
瞧着李氏的脸色仍是不好,惠娘安慰道,“娘何必与伯娘置气,气着了自己还不是自己倒霉。何况,这家已是分了,娘何必再让着她?”
李氏一听是这个理,便也不将许氏当一回事。
第二日,瞧着天气好,晒得人暖洋洋的,李氏起了回娘家的心思,虽是分了家,李氏也顾着门面上的事,便去正房和陈氏说道一声。
陈氏听李氏说要回娘家,脸色不大好看,可又想不出由头拦着李氏不回娘家,便道,“你既是回娘家,我自是不能拦你的,但是友仁呢,却是不能跟你一道回去。家里头还有事,菜地要翻一翻,这肥也要施,我跟你爹年纪大,做不动,友根呢又为着泽浩的事儿到处跑。所以,友仁就留在家里头,不跟你一道回去了。”
李氏一听颇是失望,这万事孝为先,虽然心里头明知是自己婆婆的借口,可又反驳不了。
蔡友仁听李氏说,自己的娘不让他跟着一道去,心里头不爽快。这让自己媳妇儿带着儿女回去,心里头放心不下,便要去找陈氏再说道说道。
可李氏担心自己婆婆反了悔,连着她也不能回了,忙让蔡友仁算了,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也是行的。
临走时,李氏想去自己婆婆家里借一篮子鸡蛋,可自己婆婆性子她是清楚的,只进不出,想想便也算了,带了些自己做的糕点,做得自是比平常精致。
李氏的娘家李沟头距陈家村,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绕过半座山,花个半个多时辰,便也到了。蔡友仁担心泽文半路走不动道,李氏又抱不动他,便去表姐家借了毛驴,打算送他们到李沟头的村口。
一会儿的功夫,蔡友仁便借到了毛驴,抱着泽文让他骑了上去,惠娘想跟着他们一道走路去,镇上她都一个人走着去了,这去李家沟她也是走得动的,可蔡友仁二话不说,扶着惠娘,也让她骑了上去。
惠娘和泽文皆是第一次骑毛驴,心里头又是新奇又是惴惴。泽文倚在惠娘的怀里,抿着唇不说话,瞧着是有些紧张的。
前头,蔡友仁牵着毛驴和李氏轻声说着话,一副恩爱的模样,惠娘瞧着心里头也开心,这家和才万事兴。
说说笑笑,只觉得一会儿功夫便到了李沟头的村口,蔡友仁拉住了毛驴,将泽文从毛驴上抱下来,叮嘱道,“好好听你娘和阿姐的话,可不能淘气。”
泽文乖乖地点头。
蔡友仁又对李氏道,“到了申时我便在此候着,接你们回家。”
李氏笑着道,“不用你来,我让我弟弟兴元送就成。”
蔡友仁一想也是,总是这么借着表姐家的毛驴也不是事,就刚刚借毛驴的那会儿,被表姐的婆婆见着了,一张脸是拉得老长。
蔡友仁应了李氏的话,也不多做停留,转了身,牵着毛驴打算回去。
李氏见蔡友仁连歇都不歇一会儿就回去了,当下有些心疼,扯住他的袖口,“友仁,要不,你去家里头歇一会儿再走。”
蔡友仁笑着拒道,“我若去了,估计这一整天都是不用回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兴元的性子。”
李氏也笑道,“是啊,我怎么忘了我这个弟弟最是缠你的。”
蔡友仁牵着毛驴,转身先回家去了,李氏盯着他的背影,直至看不清晰了才牵着惠娘和泽文一道回自己的娘家去。
若说这蔡友仁与李梅英的事,惠娘曾缠着蔡友仁让他讲过,蔡友仁一个大男人羞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讲了。惠娘倒是有些佩服蔡友仁曾经的作为的。
李氏的娘家在李沟头算是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年李氏未出嫁之前,冲着她家的财产,就有不少人上门提亲。
李氏的爹娘瞧着自己的女儿体弱,做不得重活,便想挑家里有些财产的,嫁过去过得轻松些,便挑挑拣拣,愣是没看上眼的。
蔡友仁有次去镇上买猪肉,李氏也与自己的弟弟李兴元一道去镇上买些东西。
当时的蔡友仁是在人群中一眼便瞧上了柔弱纤纤的李氏,李氏虽然戴着惟帽,可其身姿让蔡友仁是红透了脸,后来竟然犯傻似地一路偷摸跟着李氏到了李沟头,也幸得李氏与她弟弟不细心,未发现后头跟着这么一个人。
蔡友仁到了李沟头打听清楚了这李氏是谁家的姑娘,便提着一大块猪肉兴冲冲地回家,要让自己的爹娘去提亲。
陈氏见着蔡友仁也是到了娶亲的年纪,又有着自己喜欢的,便也听了他的话,找了一个媒婆,上门提亲去。
当时,陈氏是跟着媒婆一道去的,寻了个借口就见着了娴静、柔弱的李氏。当下心里头便是不满意,找了个借口便又回去了,跟蔡友仁说,这闺女不合适,家里头是好,可看着李氏那副身材,显是不是会干活、不会生养的,便怎么也不同意。
蔡友仁见自己的娘是死活也不同意,便动了别的心思。只要有空闲时间,蔡友仁定是要走着去李沟头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和李氏的弟弟李兴元做起了兄弟,俩人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这熟识了,李兴元自然是要邀蔡友仁去他家坐坐。这一来二去,便常常能见着李氏了。去的日子久了,李氏也瞧上了蔡友仁,李氏的爹娘瞧着蔡友仁老实能干,对他印象也不错,后来发现自己女儿对蔡友仁似是有些意思,也不拦着,反而是越看蔡友仁越顺眼,倒真有丈夫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意思。
蔡友仁的娘瞧不上李氏,一直拦着,李氏的爹娘又实在喜欢这个女婿,与陈氏商量了之后,便将李氏的嫁妆提了一番。彩礼钱也比一般人家少收一半,走个场面。
陈氏见着李氏的陪嫁不少,彩礼钱也不多要,自己家是占了大便宜,便也同意李氏进门了,如此一来,蔡友仁和李氏终是如愿了。
惠娘来这儿的这么几年也是见惯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胡乱凑一起的鸳鸯,却蓦地听到这蔡友仁和李氏竟还是有些感情基础才成亲的,当即对蔡友仁这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男子表示了佩服。
李氏的娘家在村子最里头,一路上要经过不少人家。李氏的爹娘会做人,村子里的人见着他们也都是客客气气的,连带着对他们的儿女也是客气的。
见着李氏回娘家了,他们便笑着打招呼,“小妹郎回来了啊?”
李氏笑着应了,忙让惠娘、泽文叫人。
惠娘虽不认识这些人,基本的礼数却是要的,年长地便叫大爷、大娘,年小地便叫叔叔、婶子。
瞧着惠娘和泽文嘴巴甜,众人也是开心,夸赞着李氏的两个孩子教得好。
听着别人夸自己孩子,李氏觉得是比夸自己,心里还甜,牵着泽文和惠娘的手是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