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亲王府花园内,丹枫如火,菊开绚烂,映衬得一派秋意盎然。宇文珽之一身青色常服,静静的站于枫树之下。秋风过处,红叶片片飘飞,却有一片恰恰的落在了他的肩头。自然的抬手,拈起那片已有些残败的枫叶,宇文珽之的俊脸上,不期然的泛起了一抹浅淡的缅怀。
然而很快的,他便敛去了这一抹伤怀,伸指轻轻弹出那片枫叶,他径自举步,往花园南头走去。才只走了十数步,后头却有人匆匆的追了上来。宇文珽之的耳力显然甚是灵敏,听得身后有声音传来,他便停下了脚步,似乎在等着什么。
从后头追了过来的,却是一名年在二十四五间、身着绛色侍卫服侍,容貌甚为清秀的男子,他快步的走上前来,低声禀道:“三爷,南面有飞鸽传书来!”口中说着,已奉上一只长约寸许的小小竹筒。竹筒头上,严严实实的封着封腊,封腊上,却盖着一个小小的红色印章。
听得“南面”二字,宇文珽之那俊秀沉凝的眉目已是一颤,目光再一落到那个红色印章上时,他的瞳孔甚至都不为人知的轻轻一缩。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竹筒。更不稍加停留,宇文珽之一路径出花园,往书房行去。
及至在书房坐下,他这才亲手揭去了封腊,竹筒里头,盛着的,是一张轻帛,帛上,是简单的几行字。字迹刚劲而略显凌乱,寄这封飞鸽传书之人在书写这张轻帛时,似乎心绪杂乱。
简单的扫了一眼这张帛书后,宇文珽之立即将这封帛书团起,凑到书案之上,常年不灭的红烛光焰上。帛书遇火,瞬间化作一团火球,被宇文珽之伸指一弹,恰恰落到了宇文珽之身侧的一只灰盆内,不过片刻,便已了无痕迹。随手捏碎才刚搁在书案上的竹筒,仍旧将它抛入灰盆,宇文珽之微微的摇了摇头,神色之间,似有几分不以为然。
从案头早已堆积如山的文牍之中取过一本,宇文珽之凝神看去,只是还不及看完,外头便已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为何我每次过来三哥这里,三哥总是在批阅文书?长此以往,可不是吓得我都不敢登门了!”随着这一声,书房外头却已走了一人进来。那人发束金冠,身着蓝衫,手中折扇轻摇,听其言语,观其行止,活脱脱便是这衍都城内随处可见的纨绔子弟。
蹙眉朝他看了过来,宇文珽之斥道:“老九,你居然还敢上我的门?”言下却多无可奈何。
被他称呼为老九的青年男子也并不在意,只哈哈笑道:“三哥这话若被旁人听见,可不要以为我们兄弟二人为了争宠夺位,已然反目成仇了呢?”他虽如是说,神情却自满不在乎。
宇文珽之显然拿他无可奈何,摇一摇头后,他叹气的道:“你如今可是愈发不成体统了,竟连这等话也敢乱说?仔细传了出去,引得父皇雷霆震怒!”
老九笑笑,也不待宇文珽之让座,便在宇文珽之下首处坐了:“若有一日,我连在三哥处说话,也畏首畏尾、吞吞吐吐,那也真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可让我说几句心里话了!”
这话一出,倒让原本有心训斥他几句的宇文珽之再不好开口了。深深看那老九一眼,顿了一顿后,宇文珽之才道:“明儿便是中秋了,你今儿怎么却有空过来我这里?”
英挺秀逸的长眉略略一挑,老九懒懒答道:“俗话说得好: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我今儿过来三哥这里,却是要问问三哥,是否有兴陪我同游流朱河?”
听得“流朱河”三字,宇文珽之便已拧紧了眉:“你就非得去流朱河?”言下却多不赞同。流朱河,乃引护城河水而成的一条支流,河在衍都城西,河道不算长,也并不宽,令这条并不起眼的小河闻名衍都、乃至无人不知的,却是流朱河两岸的**楚馆。
这流朱中的朱字,指的其实便是胭脂花粉之色。
那老九似乎早料到他会说出这话来,当下哈哈一笑,却也并不在意,便从善如流道:“若三哥有更好的去处,不去流朱河也使得!”
宇文珽之摇头,下一刻却忽然道:“老九,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
他才只说了这么半句出来,那老九却早开口截断了他的话:“三哥的意思,我懂!三哥放心,前数日我才看上了一家小姐,正打量着这几日得了空,便上门提亲去呢!”
宇文珽之听得一怔,不由问道:“这事儿母妃可知道?”
那老九依旧笑得云淡风轻:“这事儿,三哥还是头一个知道的人!所以呀,你可一定要为我保密!等我探知了她家中情况,再同三哥细说不迟!”
他既这么说了,宇文珽之反不好再婆婆妈妈的追问下去,只得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
兄弟二人又略叙了几句闲话,那老九便起了身,笑道:“三哥正忙着,我就不多打扰了!”
宇文珽之倒也并不留他,只道了一句“我就不多留你了”,便起身送客。堪堪将老九送到门口处,那老九便停了步,笑道:“三哥请回吧!”宇文珽之点头,果真停下了脚步。老九往前行了几步,却又忽然转身:“三哥这书房,无事之时,却需多开了门窗透透气儿,才刚我进去时,闻到那一股子的帛书味道,可真真刺鼻得紧!”
宇文珽之神色顿然为之一滞,片刻方无奈的摇了摇头,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老九本也没指望他说什么,朝他再拱一拱手,转身扬长去了。
沉默的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宇文珽之一时竟有些愣神。而他的身侧,也有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平缓的响了起来:“三爷,九爷这话,似乎是有意言之,我们要不要……”
没有回头,更没多看身侧那人一眼,宇文珽之淡淡道:“他说这话,只是在提醒我,让我行事更谨慎些!他这人看似随性不羁,却一向谨言,今日却说出这话,看来朝中又要多事了!”
沙哑声音道:“三爷就这么信任九爷?”言下却已带了几分诧异。
微微一笑,宇文珽之道:“老九,是个有秘密的人!好在他从来也不是我的敌人!”无意再多说什么,他抬起手来,略略一摆,示意那人不必多说,自己却举步,径回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