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陶家于整个村上而言,虽说算得上是个温饱有余的人家,但碍于陶老娘是个节俭惯了的,即便是亲闺女儿家来了,桌面上摆的菜色亦不会丰盛到哪去。
用毕晚饭后,陶氏帮着老娘一道收拾了碗筷,正要挽起袖子刷碗时,陶老娘便一把将她推开,板着脸赶她走:“去去去,赶紧起开,老娘自个来。”
陶氏因挂心闺女儿,也就顺势洗干净手,入了屋去。
陶老爷子正与大外孙说着话,见闺女进来了,亦没停下来。陶氏入了西次间,就见闺女歪在炕头闭了眼睛,模样似是睡熟了。她心里头怜她,便近前摸了摸她柔嫩的脸蛋儿,朝外低喊了声:“阿岩,快打些热水进来。”
陶老爷子与大外孙聊得正起劲儿,闻言不禁面露不快,对着大外孙摆两下手:“快去快去,快去快回。”
须臾,陶氏闻见动静,晓得是儿子进来了,便扭头看去。不想,她那弟弟也是进来了,手上正端着木盆,盆里是兑温的清水。陶氏先是喊他放到一旁盆架上,后便略带责怪地看一眼儿子:“怎好让你小舅来做。”
姜岩未接话,晓得娘这是客套话,便未放在心上。
陶小舅与他爹一般,天生是个善良好性儿的人,闻言便笑笑:“大姐说的哪里话,自家人讲究甚么虚礼。”又是凑近炕前瞅一眼靠在姐姐怀里,睡得正香的外甥女儿,“嫃丫头累成这样了?大姐先坐着,我去把娘喊来。”
陶氏点点头,未阻止他。
陶小舅去后,姜岩方在炕的另一头坐下:“娘也是累了一日,一会子早些歇息,明日路上也好精神一些。”
陶氏点点头,对着他道:“你又何尝不是,娘与你妹妹还需你照顾,也要早些歇息。”又道,“你外祖父年纪大了,聊几句就让他回房歇下,晚了时辰老人家想就不易入眠。”
姜岩自是点头,看一眼睡在娘怀里娇小惹人怜的妹妹,起身亲自挽了袖子,绞了巾帕送上去。
陶氏接过后细细给闺女擦着手脸,这时陶老娘正进来,先是看一眼睡熟的外孙女,方对着闺女道:“去西厢房歇着吧,岩哥儿今晚便跟着小舅一道歇,省得多麻烦。”
后一句,陶氏只当未听见,点点头道:“给娘添麻烦了。”
陶老娘很想回上一句“你还知道!”可看着大外孙在场,也就忍了下来,忽地问起:“怎地今日你妹子未来?也不递个信儿,害的老娘在家中一阵好等。”
“昨儿妹子是派人传过话,今日一早却又临时改变了主意,道是家中来了贵客,晚些时候再来。”陶氏道,“到了这个时候还不见人影儿,必是不会来了。”
陶老娘闻言,难得叹一声气:“也不知整日忙个甚,岚姐儿头胎闺女的洗三宴都不来,我看是在县城里叫富贵绊住了手脚,不爱来咱们乡下人待的地方呢!”
虽说陶老娘对陶氏感情一般,但对陶姨母却是打小宠的厉害,现今在她老人家心中排在头一个的自是陶小舅无疑,次一个便是陶姨母,往下了算才依次是钟家大外孙与姜岚几个。
陶姨母不比陶氏温柔贤惠,她是个活泛泼辣的性子,除了比她老娘讲点道理,人缘好些之外,娘俩儿的性子基本一样。
陶氏自认为长姐,现今膝下儿女也都这般大了,早没了争风吃醋的心思,见老娘面露哀愁,难免劝慰她两句:“许是真有事儿耽搁了,娘就别多想了。”
经她这样一说,想着边上还有小辈在场,陶老娘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即就收了愁容。
对着姜岩道:“时候不早了,把你妹妹抱回房去罢,你外祖父还在堂屋里巴巴地等你回去。”说着,方露出今日里的头一个笑来,“也别耗得太晚,他最听你的,早些歇息才是。”
姜岩点头,自娘手上接过妹妹抱着,转眼人就出了房。陶氏再与她娘说上几句话后,亦是去了西厢房。
安置妥妹妹后,姜岩出来。陶老爷子等他许久,见总算是回来了,左右一瞅,老婆子不在,便急忙起身朝他伸手道:“来来来,跟外祖父进屋去聊。”
陶老爷子近两年身子不好,腿脚亦不比往年利索了,没了拐杖支撑站都站不稳。姜岩见此,便忙上前将他老人家扶住。
二人进了屋里,陶老爷子方将不久前趁老婆子不在,进屋偷偷包起来的二十两白银送到他手上,叹息道:“拿着,外祖父给的。早日讨个媳妇儿家来,孝顺你娘不说,还能帮着照顾照顾你妹妹。”
姜岩微惊,本能的推辞。
晓得他定要推辞的,陶老爷子方又道:“外祖父年纪这样大了,早没了甚个大的盼头,现下唯一有的便是盼着能等到你小舅成亲,再有一样便是目睹你娶妻生子。长者赐,不应辞,收下收下是了。”又塞他手上。
二十两白银可不算轻巧,手上沉沉一包,姜岩犹豫一会儿,到底没再多话,收了起来。道:“多谢外祖父。”
陶老爷子见此,只当他是肯收下了,便很是欢喜。未想就在他转身之际,他那大外孙就已是将袖笼内的荷包塞回了榻上枕边,动作既轻且快,叫人丝毫察觉不到。
一宿无话。
待到翌日一早,眼看大闺女儿一家要走了,陶老娘到底表现出点为母的慈爱之心。命幺子包了不少乡下的土产不说,还特地将二闺女送来的好料子分了两匹让她带回去裁衣裳。
两匹料子皆是质地不俗的丝绸,有多贵重自不必说,陶氏自是不愿,一连推辞了好几回。
惹得陶老娘当场生了怒意,道:“给你你就拿着,你妹子家里比你好过,我去她家里几回,这样的料子对她而言算不上好物,铺桌挂窗帘都用的这物。
老娘我日日在乡下待着,也就出门做客时穿穿光鲜衣物,平日里多是穿的常服。这料子闲摆在家里夜里也要叫耗子啃了,还是你拿回去,自己便是不做,也得给嫃丫头多做两身,瞧她现下穿的,真个寒酸死人!”
姜小娥叫她外祖母说的小脸儿一阵发红,她这身衣裳明明只穿过几回,娘又懂得打理,因此便是比不上那一回没穿的崭新衣物,但与寒酸二字还是沾不上边儿的。
她刚咬了一下唇,耳边就传来她娘的嗓音:“既是如此,嫃儿还不赶紧谢过你外祖母,她老人家这是在疼你。”姜小娥在心里答一声“才怪”面上到底还是乖巧地向陶老娘道了谢。
陶老娘点一点头,临走了也就再少说那不讨喜的话,对着大外孙叮嘱几句,方与丈夫儿子看着他几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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