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你再跟我说说先天之路。”
乌篷船头,并肩而立,厉媚儿依偎在凌风的身旁,柔声说道。
在他们面前的河面上,有大群一黑一白两色的鸟儿,在起起落落,热闹非凡,似也为那骤然阴沉下来的天气给压得不能高飞。
“好啊!”
虽然已经说了不止是一遍,凌风还是没有半点不耐地又重头说起。
正如在过去的半个月间,他自己也一样事无巨细地询问,倾听着厉媚儿这段时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为之欢喜,为之愤怒,却不会觉得无聊,觉得苦闷。
从步入南疆蜀中大茂国说起,至遗族朝圣,戎皇台,到茂城中捏泥人看世间悲欢离合,再到龙隐寺八百罗汉园大彻大悟……
娓娓道来,有惊险,有平静,有痛苦,有欢喜……
在这整个过程中,提到突破,提到成就,厉媚儿只是微笑着赞一声“我就知道你可以的”,“我家凌风是最棒的”,再无其他。
可是,当提及凌风所经历的那些痛苦,那些磨难,那些隐忍,那些彷徨,厉媚儿则是七情上脸,时不时地就伸出手来,一手握住凌风的手掌,一手在他的脸上抚摸着。
往往那个时候,她的脸上、眼中,每一个举动,都露出了浓浓的怜惜之色。
为人所怜惜,所怜悯,以凌风之骄傲,那是绝对受不了的,他宁愿对方鄙夷,轻蔑,然后他再以事实狠狠地打回脸去。
但,当这怜惜源自自己的女人,那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
“世上,只会看到你的辉煌,你的夺目,又有几人,会去心疼在那光辉夺目背后,你承受的痛苦与辛劳呢?”
凌风不自觉地,也回握住了厉媚儿的小手。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沉浸在那彼此间心灵水乳交融般的感受。
在他们的面前,那些黑白两色泾渭分明的鸟儿,犹自在起起落落着,时而高飞似要冲破云层带来光辉,时而低落几欲坠入了激流。
那高飞的鸟儿,多半是漆黑色的,个头也只有手掌大小,一飞起来,就好像一支黑色的箭矢,如要刺穿了苍穹一般;
那低低地擦着水面飞行的,则是雪白的大鸟,个头至少是黑色鸟儿的两倍,往往到黑鸟高飞力竭后跌落下来,白鸟都会飞过去将其
托住,就这么背负着黑鸟继续飞行。
休息一会儿后,黑鸟就会再开始一次次徒劳地高飞。它们是那么的无所顾忌,反正无论从多高的地方跌落下来,都会有同一只白鸟在下面眼巴巴地接住它。
一黑一白,一高一低,一落一承托,恰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没有黑鸟,白鸟的飞行似乎也失去了意义;没有白鸟,黑鸟的高飞也无法那么倾尽了全力……
“好有意思的鸟儿啊!”
厉媚儿凝望了好久,似乎从中看出了什么,感慨出声,不自觉地与凌风依偎得更紧了起来。
“渔娘~”~
她轻唤了一声,“你可知道那一对对的黑白鸟儿是什么鸟?”
“哦,那个啊~”
渔娘很是没精打采地瞥了一眼河面,答道:“我们都叫它们大笨鸟,黑的老是那么傻飞,白的老是那么傻接着,笨死了。”
她的没精神是有缘故的,本来凌风他们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这小丫头可是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呢,想着能不能听到点武学偷学下,至不济也能听点江湖传说也是好的啊。
结果听了半天却不太懂,倒把她给闷了够呛。
到了这个时候,渔娘才有点依稀明白,武学的世界,江湖的天地,怕是与她的想象有点差别。
“这样啊……”
厉媚儿不无失望地摇了摇头,她本以为会听到一个美丽的传说的,不曾想却是这样。
凌风笑着抚摸了一下她的秀发,道:“媚儿,这种黑白鸟可是存在了很久很久了,所谓的大笨鸟只是他们的叫法罢了。”
“在典籍里,它们有另外一个美丽的名字。”
“哦,是什么?”厉媚儿来了精神。
“它们叫做——依偎!”
凌风凝望着那起起落落地黑白鸟,联想到刚才的感触,不无感慨地吐出了那两个字。
“依偎~”
厉媚儿咀嚼了片刻,似乎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柔情与哲理,再看那黑白鸟周而复始的举动,不觉间就看出了另外的意味。
凌风继续说道:“依偎鸟,黑的是雄鸟,一生都在追求能飞得更高,更远,想要看到更远地方的风景,想要看看天之外,是怎样一个风光。”
“白的是雌鸟,一生都在低飞,她不是飞不高,飞不远,只是不敢飞高,也不敢飞远,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来不及接住力竭掉下来的雄鸟。”
“依偎鸟的求偶,也是一个很凄美的故事,在那个时节里,所有的黑鸟都在竭力地高飞,飞得最高的黑鸟,就会被最美丽的白鸟看中,飞过去接住它。”
“有时候,黑鸟太想飞高,力竭得太突然,白鸟又离得太远了,来不及接住它,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鸟掉进水里面淹死。”
“往往这时,那只没有能接住的白鸟,就会哀鸣着跟着殉情而死。”
“其他没有成功配对的黑白鸟们,经过这个凄美的求偶仪式后,一生都会相伴,不离不弃,既不背叛,亦不独活……”
凌风讲完了这个故事,两人一时间皆陷入了沉默当中。
厉媚儿是为这个凄美的故事所感,那在所有人看眼中都是笨笨的鸟儿,竟然是一种比鸳鸯更能代表爱情的生物;凌风则是想到,在这天下武者男儿,岂不是正如那一只只的黑鸟?
他们为了自己远大的目标,为了野心,为了证明自己,为了肩上的责任,或者单纯地为了看得更远更高,不也是这么透支着自己,去竭力地努力,去高飞吗?
当他们力竭时候,不也有那么一个女人,只愿意能托住他,依偎在一起,便是满足吗?!
良久良久,厉媚儿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将脑袋埋入了凌风的怀中,低声道:“真好~”
“是啊,真好!”
凌风伸手揽过厉媚儿的肩膀,两人将这么站着,一直站到天明。
兴许是过了那片水域的缘故,随着东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乌篷船前再看不到一对对的依偎鸟重复着最简单的爱情,最朴素的依偎了。
一直站在船头的凌风与厉媚儿不由得若有所思。
恰在东方天际,红日艰难地蹦了出来,兴奋地宣泄着憋了一晚上的阳光之时,在船头撑船的渔娘忽然惊呼出声:“大哥哥,漂亮姐姐,你们快看,有怪人!”
“怪人?”
凌风与厉媚儿为渔娘一叫,从先前那种情境中拔了出来,循着其所指望去,果然看到了渔娘口中所说的怪人。
前方,水域的平静不在,似在河底下,藏着世上最复杂的地形一般,河流在这里形成了无数激荡的漩涡,时不时地就卷起了大浪,愤怒地拍打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乌篷船在这大浪中飘摇着,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也下起了毛毛细雨,更显得河水浑浊与蕴含着毁灭的力量,似乎只要一个浪头,将能乌篷船连同船上的一切,送入河底下一般。
与风雨飘摇的乌篷船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在激流最为凶猛狂暴地方,坐着的一个人。
在这片复杂的水域下,掩藏着数不清的暗礁,或许在河面下那些礁石巨大得将上千料的大船一下撞得粉碎,可露在河面上的,永远只有小荷尖尖角。
恰如那个人坐下一般。
即便是在风浪当中,依旧坐得稳稳当当的那人屁股下面,有着方圆一尺左右的一块小礁石,怪人坐在其上,礁石几乎全被他掩住,远远望去就好像看见一个人坐在水里面,随着浪头拍打起伏时隐时现一般。
这,也就是渔娘叫其怪人的缘故。
乌篷船靠得近了,看出了其状态,愈发地显得其怪了。
在这样的风雨交加激流怒吼的时候,那怪人浑然无所觉,手上优哉游哉地提着钓竿,竟似在垂钓。
“诶,这人是个傻的,在这个地方这个天气,鱼儿都吓得沉了,哪里会有傻到上钩的?”
渔娘嗤之以鼻,就打算撑船离开。
恰在这个时候,一只手臂拦在了她的身前,止住了其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