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在燃烧。
至少,它看起来像是在燃烧。让这么觉得。也许眼前的情景用‘火海’形容更为贴切,但是那湖水既不是火,也不是海,它只是湖,如同火焰那样跳跃变幻,舍弃水的身份向上攀爬,时不时还会飘出一星半点的‘火苗’,也如同海洋,看似宁静的海洋,深底里到底掩藏着什么却不为人所知。
他这次不像先前那样掉在水里狼狈不堪地挣扎,树灵施展了魔法,从这翻滚的湖水中升起水流将他托住,然后水流移动,靠近湖中央。在那里,树灵那双如同初春里刚刚冒芽的鲜嫩枝叶一般的眼睛注视着他,打量着这个被称之为人的生物。
她对我感兴趣,谢天谢地,或许是好奇,也抑或是其他的,管他呢,至少没有立刻被吃掉。让不想死,直到现在他也不甘心,谁知道树灵会选择用什么方式“吃掉”他,用魔法抽干生命,把他变成一具干尸?他不寒而栗。
他同她对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事可做。身下的是可以溺死他的水流,它们此刻如此温顺,如此神奇地如同柔软的床铺一般托住他,也只是因为树灵的魔法。让没有心情欣赏这艺术一般的景象,如果放在平时他肯定要好好惊叹一番,如果伦娜陪他一起看这样的美景的话想必更好。这个奇怪的生灵做出这样的举动一定有不寻常的缘由,她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把我更好的看清楚?或者是用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把我“吃掉”--她肯定是要选择把我“吃掉”,面对那条龙,这个由自然所诞生的家伙选择屈服。
怎么可能不屈服呢!让无奈地想,一百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从巨龙开始选择奴役我们算起,整整一百年,除了人类,又有哪些种族可以幸免?那些远古神话里高贵古老的精灵,就如先前所见,有的消亡殆尽,有的则四处躲藏,偷偷摸摸唯恐被发现。至于其他的,处境可能更为糟糕。人类可以选择向巨龙屈膝,因为我们还有做奴隶的资格,但那些没有价值的呢?甚至连书籍也甚少记载的那些族群,它们会面临何等的命运?最终也许只有消亡,只有遗忘。
这个树灵如果还有一点脑子的话,如果还懂的珍惜自己的性命的话,就绝不会忤逆巨龙的意志。换言之,绝不会放他逃走。
但那个树灵确实只是那么看着他,眼睛闪烁,绿色的光芒不时溢出。他猜不透她的心思,毕竟说到底,她根本不算是人,甚至不能算是生灵,用作为人的思维去揣测没有任何意义。但‘迪莱厄’那家伙为什么会对树灵的所作所为无动于衷?他抬头寻找巨龙的踪迹,却惊讶地发现头顶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层水幕,透过这层水幕他只模模糊糊看得到一个阴影在天空中盘旋,至于其他的一切,甚至连岸边的森林都已然被水幕隔绝了。那双眼睛有魔力,他冒出这个念头,不然他也不会连四周这么明显的变化都觉察不到。
这里的一切被水幕遮蔽了,巨龙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也许它认为树灵已经接受了我这个“礼物”,正拿我当那什么‘聚灵’仪式的养料(如果把树灵当做植物的话,养料这个词似乎也说得过去)也说不定。愚蠢的巨龙,哈,他心里不由得窃喜,虽然欺骗‘迪莱厄’的根本不是他。
树灵确实没有拿她当养料的打算,但是‘聚灵’仪式却没有停止,让可以清楚的察觉到树灵身上的变化。她的身体虽然依旧是由能量组成,但是那些能量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狂躁地飞速流动了,能量流动的速度在不断放缓,身体似乎变得更加凝实,而她眼中的绿色光芒也在不断暗淡。成功还是失败?他不知道这些发生在她身上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但他有预感,这个神秘的仪式已经快接近尾声了。
或许我该阻止她。他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毕竟是敌是友还分辨不清,她现在没有对我表露出恶意也许只是因为那个仪式抽不开身,万一等到她完成了仪式就开始对付我怎么办?他当然知道不清楚情况就贸然出击的想法很危险,甚至可以说是愚蠢,屠龙者教导过他们凡事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引发无端的危险。但是他也说过,面对敌人要先下手为强,永远不要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屠龙者还说过要你遇事一定果断。一个念头响起。而你总是犹豫不决。
他还是打算继续等待,在树灵表明意愿之前等待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况且说实话,他实在没有自信能跨过和树灵相隔的这段看似不长却绝对无法跃过的距离威胁到她,也没有勇气跳下这束水流,再去感受一次湖水的死亡拥抱,而且还是那样诡异的湖水。
树灵身上的变化依旧继续着,她似乎已经没有再理会让了。事实上,当这个神秘的生灵眼里的光芒彻底散去的时候,他就再难以判断她视线的焦点了,失去光芒的树灵的眼睛里没有眼瞳。那两点绿色虽然面朝着他,却又不像是在注视他,她眼里会是什么呢?是跟组成她躯体一样的汇聚的能量,还是更神秘的我难以理解的东西?除了眼睛,她身上的其他变化也很明显,最使他在意的是树灵身上的红光。那些红色光芒是十分突兀地出现的,在某个让愣神的刹那,就已经如同斑点一般出现在树灵身上,起先的形态混乱,光也闪烁不定,同她身体的蓝光杂糅在一起,像是一团劣质的颜料组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红斑的形态也渐渐改变,拉长变细,曲卷延伸,没过多久树灵身上的红光已隐匿无踪,只余下遍布全身的红色线条,这些线条粗细不等,却又无比柔畅地在她的身上蜿蜒。
让只觉得那些线条的排布充满着美感,同时也令他感到无比熟悉。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他抱着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翻寻有关的记忆,却一无所获。
线条继续延伸,交错,布满全身,并且开始鼓起,他隐隐觉得答案已经要呼之欲出了。但下面传来了异样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思索。让低下头,看到另一束水流直冲而起,在空中又如同柔软的蓝色条带一样旋动,慢慢朝它的目标--那个一动不动的树灵靠近。
等到那束水流终于触碰到了树灵,仿佛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她身上不停地扭动。
“akubafahazannazakuahunuha”精灵的声音响起,尽管她的脸上依旧只有一双眼睛,但让早已见怪不怪了。
这是咒语,他知道。声音落下,水流离开她的身体,再次开始了旋动。很快,树灵已经从原地消失不见,塞满让视线的只有如同飓风一样飞速旋转的水流。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树灵被水流包裹的那一瞬,让分明看到那些红色线条在她的胸口汇聚成了一个奇异的形状。
湖水开始更猛烈的“燃烧”,他不止一次担心万一掉下去会不会瞬间就被这狂躁的水流瞬间吞没。好在托起他的水流依旧平稳,丝毫没有受到先前发生的一切的影响。
天空中那个模糊的黑影依旧盘旋,似乎也在耐心等待。让环视四周,令他失望的是入目所见只剩下了水。如果我会游泳该多好,这个念头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没有如果,让。他不得不承认,只有弱者会假设,会对现状充满幻想。他不想当弱者,但遗憾的是,无论是比之巨龙,还是这个被湖水包裹的树灵,他都弱小无比,只有被它们操纵而没有丝毫反击机会的份。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你的感慨太多了,让。他提醒自己,脑子里忽然又冒出那些红色的线条,也许那只是她那个仪式里普通的一个环节,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又过了许久,等到让自己已经感到不耐烦的时候,面前那道由湖水形成的飓风却渐渐停息了,水滴飞溅,打在他身上却像是坚硬的石子,他痛得厉害。等到一切终于平静下来,他揉了揉眼睛,拨开眼前早已湿透的头发,才看清树灵新的模样。
让觉得那是错觉,虽然他对于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做了准备,却还是无法接受看到一个女人赤身裸体站在,不,应该用飘在他面前的事实。
她的模样已与先前大有变化,一头长长的绿发直垂脚下,除开眼睛,脸上其他属于一个人该有的部位也都齐备,而且已经难以用言语形容。视线转到下面,让吞了吞口水,却不敢再看,只是再次与她对视,与她那双绿色的依旧没有瞳孔的双眼对视。
‘聚灵’是为了让她获得肉体的仪式吗?让隐隐对这个仪式有了些微的了解。
之后会怎样?他刚这么想,就忽然看见两条红线从她那双光洁白皙的手臂上伸出,只是眨眼就缠住了他的双臂,红线没有停留,只是下一刻就钻入了他的皮肤,他还来不及使劲挣脱,就已经完全失去了双臂的知觉。
他这时才注意到树灵胸口的空洞,那些红色的线条密密麻麻的纠缠在那里,汇聚成一个他无比了解的形状,那是人类心脏的形状。
身体开始脱力,麻木的感觉涌向全身。他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流逝,血液连同他的生命一起透过那两条红线传达到树灵身上。她的身体越发地富有生机了,胸前那颗心脏也开始出现了缓慢的跳动,虽然动作细微,但已经有逐渐增强的趋势。与之相对的,他的心脏却开始抽搐,开始衰竭。
呼吸困难,意识模糊。一切的感觉都在离我而去。原来这就是她将我留在这里的目的。
好吧,他绝望地想,至少现在我知道这家伙是敌是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