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静的盛夏午后,方沐卉手里捏着一份录取通知书,因为太过于震惊,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整个人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那信封上写着‘中央电影学院’几个大字,红色的邮戳那么鲜艳,日期是二零零二年七月十八日。
就在上一刻,她才刚刚吞下了一整瓶的安眠药,怎么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就回到了记忆里这个早就模糊不清的老家?
方沐卉回过神来,她打量着四周,低矮老旧的平房,墙壁上面还写着红色的标语,那句‘计划生育利国利民’看起来斑驳老旧,她清楚的记得,曾经因为调皮,在那个‘生’字的左边加了一个牛字,最后‘生’变成了‘牲’,为此还被妈妈骂了一顿,那棵从墙内伸出来的杏树枝繁叶茂,树上藏着几只夏蝉,这时正‘知了知了’的叫个不停。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方沐卉仰望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心里既困惑又迷茫,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是怎么会又回到十七岁的这个夏天。
在上一世,方沐卉很早就开始闯荡演艺圈,大学二年级时,她参演了当时国内知名导演宋白生的电影,还一举拿下了那年的最佳新人,自此,她被宋白生挖掘,日后还凭借宋白生导演的《钟情》连拿国内外三座影后的桂冠,宋白生是她的伯乐,更是他的贵人,如果没有他,她永远也不知道自己的潜力在哪里,但也正因为他,她最终走上了绝路。
宋白生是她这一生的魔障,她和他纠缠十几年,分分合合了无数次,曾经方沐卉以为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归宿,为了他,她疏远了朋友,付出了青春,散去了全部身家,几乎倾尽所有,但最后背叛自己的,却正是这个她最信赖的人。
想到那个男人,方沐卉的心口一阵刺痛,就在她死去的前几天,网络和报纸上扑天盖地都是关于她的丑闻,潜规则上位,耍大牌,私生活糜烂,打压其他明星……所有真真假假的消息的正是宋白生和她的好闺蜜一手炮制。
方沐卉不怕被泼脏水,但偏偏那个给她致命一击的人是宋白生,她在身败名列之下绝望自杀,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回到这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老家。
“回收电视,冰箱,洗衣机,热水器……”
在方沐卉失神之时,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人从她身边缓缓经过,车子的后座上安放着一个扩音器,这是老家随处可见的一个行当,回收电器的男人一年四季骑着自行车穿梭于大街小巷,方沐卉常常在午睡时被吵醒,这个叫喊声曾经困扰了她许多年,如今再听到时,竟然有一种让她格外窝心的感觉。
扩音器里的声音渐渐远去,夏蝉的声音又震鸣起来,这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空气那么新鲜,天空也没有灰蒙蒙的阴霾,方沐卉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她回来了,她竟然回来了……
“卉卉,你怎么站在外面,干嘛不进屋呀。”
她家那扇掉漆的大铁门忽然被打开,方沐卉看着站在门口的老人,顿时泪如泉涌,那是她的奶奶,她跟她分别了三十多年,在她进电影学院的那年,奶奶去世了,她死时身边没有一个家人,是在一个星期后,才被邻居发现的,等父亲通知她时,奶奶已经下葬了,接到丧信的方沐卉从学校赶回来,她站在奶奶的坟墓前哭了很久,自此,她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奶奶,你怎么在这儿?”方沐卉的哭声怎么也停不下来。她上初中时父母离异,之后父母各自组建家庭,又在新家生养了弟弟妹妹,父母两人谁也不肯抚养她,方沐卉只得跟着奶奶一起生活,这个疼爱她的老人,在临死前也没有见到孙女最后一面,而现在,她就站在她的面前,一双包裹了一辈子的小脚穿着黑色的布鞋,花白的头发挽着老式的发髻,她的眉眼是那么慈祥和蔼,看着这个老人,就在此时此刻,方沐卉漂泊了许久的心终于得到安放。
奶奶看到她哭了,着急的走到她的跟前,嘴里还说道:“傻孩子,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呀!”
“我……”方沐卉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哎呀呀,快别哭了!”方奶奶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给她擦着泪,嘴里还念叨着:“告诉奶奶,是谁欺负你了?奶奶收拾他去!”
方沐卉望着眼前的老人,除非为了工作,平时她轻易不会掉泪,只是看到这个老人时,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不住,这哭声里包含着喜悦,思念,委屈……还有很多很多方沐卉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情绪。
“奶奶,没谁欺负我!”方沐卉边说边哭个不停。
方奶奶替她擦着泪,又看到她手里的信封,想了一下,接着惊讶的瞪大眼睛:“这是……这是接到通知书啦?”
方沐卉点了两下头,接着就见方奶奶高兴的笑了起来,她以为孙女是接到通知书才喜极而泣,于是笑眯眯的说道:“可算是来了,我心里的这块大石头终于能落回肚子里去了。”
从小到大,方沐卉的学习成绩就名列前茅,她从很早就立志要报考电影学院,但她爸爸跟妈妈都认为当演员的梦想太不切实际,她爸爸甚至借口如果她坚持要念电影学院,就不会给她学费,上一世,因为爸妈不给学费,靠着奶奶给的钱,再加上她打工,勉强凑齐了一学期的学费,自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开口向父母索求过什么东西了。
在她们这个小县城,做演员当明星就好比天方夜谭,方沐卉念电影学院的事只有奶奶支持她,奶奶虽然不认字,却认为这是孙女喜爱的事情,只要她肯努力的去做,总归不是坏事。
方奶奶拿着通知书认真的看了好几遍,眉开眼笑的对她说道:“我家卉卉要当大明星啦,以后奶奶就能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方沐卉破涕而笑,她说道:“还要念四年的大学,离上电视还远着呢。”
奶奶却没想这么多,她的语气就好比孙女已经成为一个大明星了,还一本正经的对方沐卉说道:“等以后当了大明星,卉卉也要带奶奶上电视,行不?”
“行,肯定行!”方沐卉的心都柔软起来了,上一辈子奶奶过世的早,身边还没有人陪伴,既然现在她重生回来,就一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再发生。
“走,外头太阳大,快进去!”
方沐卉牵着奶奶的手进了院门,她四处望了一眼,院子很陈旧,但收拾得非常干净,靠东南角种着一棵栀子树,据说是她妈妈刚生她那年栽下的,每年的五六月份,栀子花的香味会萦绕整个院子,可惜在她奶奶死后,因为无人照顾,这棵栀子树也枯死了。
院子里有一口压水井,方奶奶踮着小脚去压水,嘴里还高兴的说道:“我给我孙女洗个香瓜吃。”
方沐卉赶紧跑过去,她说:“奶奶,你歇着我,我来打水。”
方奶奶便让到一旁,方沐卉没几下就压了一桶井水,方奶奶进屋去拿了一个香瓜,洗干净后递给方沐卉,还说道:“快吃吧,甜着呢!”
方沐卉进了厨房切成两半,对她奶奶说道:“奶奶,你也吃!”
夏天的瓜果便宜,这是本地产的一种香瓜,方沐卉和奶奶日子过得拮据,偶尔想吃些水果,也尽量挑便宜的买,在上一世,功成名就的方沐卉日后吃过许多珍馐美馔,却都敌不过这会儿奶奶给她洗的一个小香瓜。
祖孙两个吃着香瓜,方奶奶还笑着说道:“今天奶奶给你做好吃的,等会儿记得要去给爷爷磕个头,这些日子,我天天给他烧香,要他保佑你呢。”
“好!”方沐卉点着头,她出生前,爷爷就去世了,所有关于爷爷的事,都是奶奶告诉她的,在等待通知书的这段时间,她奶奶每天求爷爷保佑她接到通知书,现在通知书拿到手,她又重活一世,说不定真的是有老人保佑。
过了一会儿,方沐卉洗了手,跟着奶奶一起到了爷爷的遗像跟前,她望着照片上的老人,恭恭敬敬的给他磕了三个头,心里默默念着,这一世重新活过来,一定要好好过这一辈子,再不会辜负自己,更要照顾好奶奶。爷爷,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一定要保佑我。
眼下方沐卉最重要的是赚到学费,上一世,她打了整个暑假的工,却还是没有赚到足够的学费,后来被逼无奈之下,去向她爸要学费,谁知遭到后母的奚落,这辈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去自取其辱。
提起学费的事,方沐卉的奶奶也有些发愁,她那双饱经风霜的手摩挲着通知书,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卉卉呀,要不咱们还是去跟你爸爸要学费吧,奶奶那点退休费也不够呀。”
方沐卉她奶奶以前是纺织厂的工人,每个月会有几百块钱的退休工资,不过这钱也就刚够她们祖孙俩糊口。方沐卉她爸后来娶的老婆比她爸小十几岁,跟方沐卉大不了多少,他爸和后妈刚结婚没多久,后妈就给她爸添了个儿子,这女人又精明又利害,仗着生了儿子,说以后要给儿子攒老婆本,又说她奶奶有退休工资,能养活自己,不准她爸给她奶奶养老费,她爸疼爱这个老婆,什么事都听方沐卉这个后妈的,就是过年过节,也轻易不会过来看看自己的亲妈和亲女儿。
方沐卉握着她奶奶的手,说道:“奶奶,你别去要钱,免得受那女人的气,学费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呀,这离开学可没多长时间呢。”
方沐卉没作声,以前她爸妈没离婚前,她家家境中等,方沐卉曾经学过几年的舞蹈,上辈子她给她们县里一个舞蹈培训班当了两个月的代课老师,晚上还去餐馆打工,就算这样累死累活,也没赚够学费。剩下两个月的时间就要开学了,方沐卉打算提前去帝都,再怎么样,那里也比家乡这个小县城容易赚到钱。
她奶奶听了她的打算,惊讶道:“什么,你说你现在就要去学校?可你连学费都没有,去了能怎么办呢?”
方沐卉安慰道:“奶奶,我准备去学校找领导,看能不能申请到助学贷款,要是能借到贷款,到时只要在毕业前还清就行了。”
其实这助学贷款是几年后国家才推出来的,方沐卉怕她奶奶担心,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她奶奶将信将疑的,问道:“能有这么容易的事?”
“奶奶,你就相信我吧,就算我申请不到助学贷款,也能想到别的办法。”
方沐卉她奶奶还是不放心,她总感觉今天的孙女有些不一样,只是要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她一时又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