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自从上路之后,就一直往前赶,只想着早日到达灵霄山。
赵之用记得古云曾对他说过:时间满一百年时,他便要离开灵霄山。而今年正好是第一百年,赵之用希望可以赶在古云离开之前赶到灵霄山,所以也顾不得身上的病,于是强行振作,带着柳毅和冰儿急急赶路。
到第八日的时候,赵之用带的干粮吃完了,三人不得不在野外找些野果来充饥。只是他们现在才走了一半多点的路,柳毅心想:“还有好几天,总不能让爷爷和冰儿每天吃野果度日吧?”
柳毅于是借故离开,用法术从树林里捕了许多野物回来。对他来说,那些山林里的野鸡野兔根本不需要他费劲去捕捉,他只需发动意念就能控制那些动物,然后那些动物就会乖乖地跑到他的跟前,任他处置。
当柳毅提着三只野鸡和两只野兔回去的时候,赵之用和冰儿都有些惊讶。
冰儿还不知道柳毅会法术,所以见了之后感到不可思议,问柳毅:“柳毅哥哥,这些都是你抓来的吗?”
柳毅傻笑着点点头。
冰儿更觉得惊奇:“你是怎么抓到的呀,还抓了这么多!”
柳毅只是一味傻笑,他心想:“好在我说不了话,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冰儿高兴地对赵之用道:“爷爷,我们有肉吃啦!”
赵之用虽然脸上露出微笑,心里却高兴不起来。他知道柳毅是用什么办法把这些野物抓来的,他一直对柳毅身上有法术这件事感到担忧。这个时候使用法术,固然可以使他们免于饥饿,但细细想来,终究也不是什么好事,弄不好还会误伤了别人的性命。
赵之用并没有当着冰儿的面将心中的担忧说出来,只是给了柳毅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柳毅明白赵之用的意思,他不会乱用法术,更不会让冰儿知道他身上的可怕秘密。
可是冰儿却对柳毅究竟是如何打到这么多猎物这件事倍感好奇,她拉着柳毅,摇晃着他的手,撒娇道:“柳毅哥哥,下次你去打猎的时候一定要带上我,我要看你是怎么抓到这么多野兔的。”
柳毅有些为难地笑着,并没有表示同意。
赵之用在旁边催促冰儿道:“好了,冰儿,别闹了,快和我把这些猎物弄一下,吃完我们还要赶路。”
冰儿很不情愿地放下心中的好奇走开了,柳毅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
柳毅十分清楚:绝不能让冰儿知道他身上的法力,因为那毕竟不是什么正派的力量。如果冰儿看见了,肯定会被吓坏,所以柳毅每次去打猎,都是趁冰儿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离开。赵之用见柳毅十分谨慎小心,终日绷得紧紧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一点。
柳毅现在可以自由地运用体内的真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困难。他体内的那十二个鬼魂自从上次在墓地收摄了大量魂魄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仿佛从他体内消失了一样。他现在就像一个正常人,身体不会再无缘无故地发热,有时他甚至会认为自己已经完全好了。
可是他很清楚:那些鬼魂并不会这样轻易离开他的身体,它们肯定还在他体内,而且此时可能正潜伏于某处。但是它们到底为什么会藏起来,藏起来想做什么,柳毅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不敢掉以轻心,随时做好准备,以应对各种突发情况,一但发现不对劲,他打算马上离开,不给爷爷和冰儿带来麻烦。
第二日,三人走在一条山间小道中。那小道周围全是参天古木,顶上虽然烈日当空,林间却是绿荫遍地,凉风习习,十分凉爽惬意。密林深处,更是鸟语嘈杂,夏蝉争鸣,人走在道上,如沐夏日暴雨,虽然没有雨滴落下,身上却觉清凉,耳朵里充满各种各样的声音。
已经是正午时分,赵之用看柳毅和冰儿都有些疲乏了,于是停下来道:“我们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继续赶路吧。”
冰儿自小虽然常常跟随赵之用进山采药,身体十分康健,脚力也不差,但毕竟是个女娃儿,一天要走几十里路,中间还很少休息,如此持续几天,当然有些吃不消。她一听可以停下来休息了,就高兴地舒了一口气,也不管路边干不干净,一下子就坐在地上,开始锤起腿来。
赵之用十分心疼小孙女,他也不忍心让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跟着自己受罪,只是他们现在除了往前走,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即便不是因为柳毅,他们也无法继续在村里住下去,因为村里的人都死了,他们不想住在一个空空的村庄里。
赵之用想到这些,又开始感到前路一片迷茫了。“难道真的是天意吗?”赵之用以前从来不相信有什么天意,更不相信人的命运是早已注定好的,可是现在看来,他们经历的这一切,都像是逃不掉的宿命一样,根本由不得他们选。
冰儿从背篓里拿出之前烘烤好的兔子肉,用小刀切开,分给赵之用和柳毅,三人就这样坐在路边吃起来。
正吃着,却听空旷的的山林中不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响声,铃声过后,似乎还有一个人在吆喝着什么。
“爷爷,你听,那边有铃铛的声音。”冰儿停下来道。
赵之用侧耳细听,只觉得那声音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过了一会儿,他们听见了那个人的吆喝声。
“命由天定不由人,算命就找崔仕伦。”
这一声吆喝过后,又是一阵铃铛响声。
果然,没过多久,前面的小道拐弯处就慢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一手拿着一根木棍,棍子上挂着一块脏兮兮的白布,上面写着“算命”二字;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小铃铛,不时摇一摇。他看起来十分寒酸落魄,身上的衣服有许多处已经破烂了,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小圆帽,帽子下面是一张干瘦的脸,面黄肌瘦,且有菜色,看样子是很久没有吃饭了,走起路来有点不稳,就连吆喝声也有些虚弱,颤巍巍的。
那个叫黄仕伦的算命先生看见前面坐着老小三个人,就停了下来,见他们手中都拿着肉在吃,眼睛都看直了,脖子上那核桃大的喉结不住地上下鼓动,发出吞咽口水的咕噜声。
他继续吆喝着:“命由天定不由人,算命就找崔世伦。”然后朝着赵之用他们走去。他在他们身边停下来,微微欠了欠身,问道:“这位老人家,要算命吗?”
赵之用对算命不感兴趣,于是便笑着道:“不用了。”
黄仕伦的鼻子已经闻到了他们手中的肉香,他此时已经是饥饿难堪,只是不好贸然开口,被赵之用婉拒之后,他又笑着道:“能在此遇见,便是缘分,何不随便卜上一卦?”
赵之用有些为难地道:“这个,还是不用了吧,再说我们也没有什么钱。”
黄仕伦一听,马上道:“唉,老人家这样说就见外了,我黄仕伦替人算命,从来不收钱!”
赵之用一听,觉得挺有意思,笑呵呵地看了冰儿和柳毅一眼。柳毅没什么反应,倒是冰儿一直对黄仕伦手中的那个小铃铛感到好奇,用一对小眼睛盯着那个小铃铛。
赵之用正好为前路和冰儿的命运感到担忧,此时突然冒出一个算命先生,而且黄仕伦说了不收钱,他便想试一试。
黄仕伦算命并非不收钱,只是他现在实在饿得难受,想求赵之用给他点吃的,所以就说不收钱。他的眼睛早已盯着冰儿身边的两只烤野兔发光了,情不自禁地道:“若是能给我点吃的,那我会算得更准。”
赵之用听了,才知道他已经饿了,于是对冰儿道:“冰儿,快拿些肉给这位先生。”
冰儿拿起一只野兔,递给黄仕伦,黄仕伦虽然饥饿,但也不忘礼数,欠身用双手接过野兔,然后对赵之用道了一声“多谢!”说完就走到一边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冰儿和柳毅看着黄仕伦那有些疯狂的吃相,冰儿忍不住笑道:“这个先生真有意思!”
赵之用听见了,就很严肃地看了冰儿一眼,轻声道:“怎么能在人背后说坏话!”
冰儿马上就噤口不言,吐了一下舌头。
赵之用也看了黄仕伦一眼,心想:“这人可能是很久没吃东西了,不然也不会如此瘦弱。”
黄仕伦很快就把整只野兔啃得干干净净,不过一只野兔只填了个半饱,他还是觉得饥饿,赵之用早就发现了,又叫冰儿把剩下的一只野兔拿给他,他感谢之后,又开始吃起来。
吃完两只野兔,黄仕伦这才觉得饱了,脸上也开始焕发出光彩来。他走到赵之用前面,道:“多谢老人家!刚才实在是失礼了!”
赵之用站起来道:“不必客气。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先生是有多久没吃饭了?”
黄仕伦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已经有三天没吃饭了,全靠路上采些野果充饥。”
赵之用道:“先生为何不到附近村庄去算命,说不定还会有些生意,不至于饥饿。据我所知,这一带都是山林,先生为何会走在这里面?”
黄仕伦颇为无奈地摇头道:“老人家,并非我不想做生意,而是没有生意可做。现在到处都是动乱,百姓难以安居,连吃饭都成问题,谁还有闲心算命?这一路上,我经过不少村庄,人都走光了,一问为什么走,他们说某个地方在发粮赈灾,人都离开了家,往那边去了。”
“发粮赈灾?”赵之用听了之后觉得有些奇怪,琢磨道,“难道是官府赈灾吗?”
黄仕伦摇摇头道:“好像不是,他们并没有说是官府,我记得好像是说一个山寨,当时情况混乱,我也没问仔细。”
赵之用疑惑地点了点头。
黄仕伦道:“今日蒙老人家慷慨赐食,得解饥饿,在下感激不尽。若老人家愿意,在下可以为老人家算上一卦。”
冰儿一听,马上就想到了赵之用的咳嗽,于是跑过来道:“先生先生,你给我爷爷算算,他的咳嗽病什么时候会好?”
赵之用听了,对冰儿道:“冰儿,别闹,这病怎么能算呢!”
黄仕伦道:“在下虽然不敢自夸通晓天文地理,但还是算得出一点东西来的,老人家若是不介意,可好好给我说说。”
赵之用并非不想算,只是他知道身上的病已经非常严重了,自知时日无多,如果黄仕伦真的算出来了,冰儿听了不知会有多难受,于是道:“还是不用了吧,我这咳嗽只是小毛病,不碍事的。”
黄仕伦倒也有些本事,他见赵之用的脸色有些发黑,就知道赵之用已经病得不轻了。不过他从赵之用那掩饰的语气中听出了用意,知道赵之用不想让孩子听见不好的消息,于是就帮忙说道:“其实老人家的病倒也不严重,多吃些药,兴许很快就能好。”
赵之用见黄仕伦帮自己圆了场,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冰儿听了,高兴地问道:“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爷爷真的会很快好起来吗?”
黄仕伦刚才的话虽然违心,但在小孩子面前也不得不继续假装下去,便道:“那当然,我黄仕伦算命一向很准,极少失手。”
冰儿拍着手跳着,欢呼道:“哦,爷爷很快就会好了!”柳毅听了,也从心里感到高兴。
过了一会儿,赵之用对黄仕伦道:“先生,可否请你为我这个小孙女算一算?”
冰儿一听要为自己算了,就想着何不连柳毅也一起算?于是就把柳毅拉到身边,笑嘻嘻地道:“先生,给我和柳毅哥哥都算一算吧!”
赵之用笑着对黄仕伦道:“你看我这小孙女太不懂事,还把算命当成好玩的事了!”
黄仕伦道:“无妨,既然有缘遇到,那我就给这两个孩子都算一算。”说完便要冰儿的生辰八字,赵之用告诉了他,他开始捻着手指算起来。
起初,黄仕伦算的时候脸色平静,可是后来却有些不对劲了,只见他时而蹙眉,时候凝神细思,时而叹气。赵之用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心里就知道有些不妙。黄仕伦算过之后,看见赵之用那紧张的神色,想了想,然后笑道:“令孙女的命相很好,以后定会一生平安。”
赵之用觉得黄仕伦说的话与他真正算出来的肯定有差距,于是问:“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黄仕伦又想了想,把赵之用拉到一边,低声道:“刚才只是碍于你的孙女在旁边,不太好说,其实,你孙女以后——”黄仕伦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不好再往下说了。
赵之用急忙问:“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黄仕伦道:“只是千万不要让你孙女知道。”
赵之用道:“这个自然不会让她知道。”
黄仕伦便把算出来的结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之用。冰儿和柳毅两人在他们背后站着,十分好奇黄仕伦到底在跟爷爷说什么,冰儿满心期待地对柳毅道:“柳毅哥哥,爷爷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呀,怎么说了这么久?”
柳毅也不知道,他也很想知道黄仕伦到底算出了什么。
“待会你就这样跟你孙女说就行了,切记!切记!”黄仕伦说完最后一句话,赵之用脸色黯然地盯着地面,轻轻点了点头。
黄仕伦道:“老人家请不要怪罪,我并非什么江湖骗子,虽然不敢说十分准,但大概还是可以算出来的,这人的一生都是有定数的,命由天定,是极难更改的,虽然改命也不是不可能,但那是逆天的大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赵之用声音低沉,道:“我知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黄仕伦道:“老人家不必客气。”
赵之用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舒展脸上的愁容,对冰儿道:“冰儿,先生说了,你的命十分好,以后定会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呢!”
冰儿高兴地问:“真的吗?爷爷,先生还说了什么?”
赵之用一时语塞,怔了怔,道:“都是你长大以后的事情了,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冰儿就有些失望地撅起了嘴,使着性子撒娇道:“不嘛,我现在就想知道嘛!”
黄仕伦便道:“别急,等你长大以后,你爷爷就告诉你了。”
冰儿这才放心地笑了。她又想起了柳毅,于是把柳毅推到前面,道:“先生先生,快给柳毅哥哥算一算!”
黄仕伦的脸上一开始还带着笑容,可是当他仔细一看柳毅的脸,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心中一惊,纳闷道:“这个孩子好生特别!”但他一时又看不出什么来,于是就很奇怪地盯着柳毅。
冰儿对柳毅道:“柳毅哥哥,你还记得你的生辰八字吗?快告诉先生。”
柳毅当然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但他突然想起临别前,爹爹柳元章曾经将他的八字写好,放进了一个小香包,那个香包就挂在他的胸前。于是急忙往胸口一摸,谁知是空的,他又摸了一遍,还是不见那个香包——那个香包已经不知何时弄丢了。
冰儿见了,就问他:“柳毅哥哥,你在找什么?”
柳毅不能说话,又一时不好形容,就有些窘迫地看着冰儿。
赵之用等了一会儿,便道:“柳毅可能是忘了。”
黄仕伦本想就此作罢,这时冰儿却道:“先生,那你能看着柳毅哥哥的面相来算吗?”
黄仕伦道:“面相倒是可以算,只是——”
他还没说完,就被冰儿打断道:“先生,那你就看着柳毅哥哥的面相来算吧。”
黄仕伦有些不情愿地看着赵之用,赵之用似乎知道了什么,只是冰儿在旁边强烈要求,此时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就对黄仕伦点了点头,黄仕伦只好硬着头皮去看柳毅的面相。
他看了一会儿之后,心里突然升起了一阵恐惧,他也说不清那阵恐惧是从何处来的,只是觉得柳毅是个十分特别的孩子,特别到他不敢再继续算下去。
为了不让赵之用他们担心,他只好胡乱说道:“这个孩子的命相也十分好,以后定会中榜登科。”
冰儿就问:“什么是中榜登科?”
黄仕伦道:“中榜登科,就是说他以后会做一个读书人,然后考取功名,做一个大官。”
冰儿听完非常高兴,拍着手道:“哇,柳毅哥哥,你以后会做大官呢!”
柳毅有些发愣,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黄仕伦说完之后,便匆匆与赵之用道别,道:“老人家,我还要急着赶路,就此别过!”说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赵之用知道黄仕伦肯定还有很多话没说,谁知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匆匆走了,只能有些担忧地看着黄仕伦远去。
冰儿还沉浸在柳毅以后能够做官的兴奋之中,拉着柳毅的手又叫又跳,道:“柳毅哥哥,你以后会做官呢,肯定会做大官!”
柳毅尴尬地笑着,不知道该如何表示。他心想:“做官,难道就像爹爹那样吗?”他虽然生于官宦之家,但对于做官是怎么一回事根本没有什么概念。
赵之用在旁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柳毅和冰儿,他心里已经知道,这两个孩子以后的命运都会很坎坷,可是又不能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们。看着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在一旁笑着,赵之用的心里十分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