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从伊涅特重新送过来的大批牲畜和所谓的“祭品”终于赶到了“敏的屁股”绿洲。
豪爽的胡尼老爷赌气般地一口气弄来了一支更加庞大的队伍——整整400头驴子!这些大牲畜驮来了更多的粮食,更多的水果,更多的啤酒和点心!
伊涅特所有能够出门的奴隶似乎也倾巢而出,男女老少拉拉杂杂竟然来了200多号人!
“尊贵的胡尼老爷是不是要把美丽的伊涅特统统搬到莫拉皮城去呀?”有人兴奋地高叫起来——这样的大场面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见的!
小小的“敏的屁股”绿洲在一瞬间便变成了一个热闹的小村子:帐篷搭起来了,篝火点起来了,油滋滋的烤肉已经架到了火上,酸甜的啤酒也满满地盛到了陶碗中……人们的笑闹声响彻云霄,好像昨夜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刚刚发生的那场令人胆寒的突然袭击,不过是发生另一个世界的微不足道的事情。
真是的,人们为什么不能放轻松一点呢?
这里的营地还是依照“有神助”的孟图老爷的设计,在最外围弄上了一层“环形防御墙”,只不过墙体材料由骆驼变成了伊涅特带来的又大又厚的圆形木头盾牌;而这200多名奴隶中有一多半是身强力壮的武士,每个人都随身带着强弓及长矛短刀;在绿洲外围的每一处要地都布置了岗哨和了望哨,更何况营地核心还有近20台强悍的莫拉皮“公牛”战车保卫着呢——这可真是一块武装到牙齿的营地,谁胆敢冒死前来进犯呢?
再说了,这块“敏的屁股”绿洲几乎就在莫拉皮城郊外了,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就是伊涅特雄厚的实力,这就是伊涅特强大的力量!”胡尼老爷手擎着一只巨大的黄铜酒杯,在两名武士的陪伴下志得意满地巡视着营地,“伊涅特是打不垮的!谁也别想打倒胡尼,谁也别想!”
伴随着他声嘶力竭的吼叫声,营地内的几乎所有人都以更加热烈的欢呼声予以回应,气氛简直嗨到了极点。
殷戍眼望着营地外围那一片黑乎乎的旷野,心中禁不住又有些打鼓——胡尼老爷夸张的大喊大叫也许是为了让黑暗中那些可能存在的神秘眼睛看见……但愿它们能够看见,但愿!
他一点都不想凑到胡尼老爷和蓬特人那边热热闹闹的篝火大趴体中去,而是选择了同小努彦一起慢慢地熬煮一锅糊糊。
他有更加重要和紧迫的事情,他必须探听出蓬特人更多的底细——再过两天,他可真的要同那些人共乘一条船了!
这个长着一脸络腮胡子、有着一对漂亮大眼睛的蓬特孩子对“有神助”的孟图老爷似乎十分崇拜,毫无保留地将他所知道的蓬特人的一切都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严格来说,“蓬特”,这个在整个东北非洲都鼎鼎大名的国家,其实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地理名词,是沿着索马里海岸分布的大小城邦的“联合体”,足足有十几个之多——当然,他们之所以被称为“蓬特”,是因为有着共同的古老文明的基因:比如说,都供奉“库塔”主神,都有着不亚于埃及“孟菲斯神学”的极其复杂的神灵谱系;都酷爱经商,尤其热爱经营各种没药、矿石与奴隶生意;都崇尚简朴,并以“胖”为罪恶,甚至在历史上还曾发生过处死过于肥胖的国王与王后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
阔阔塔老爷所在的城邦热衷于经营各种与暴力和死亡息息相关的生意,例如,倒卖弓箭,长矛、刀剑等等军械。他们通过贸易,在这个“已知”世界搜罗到最好的材料;他们还能招揽到这块土地上最好的匠人,能够制造出最好的军械,供应各个地区野心勃勃的国王、王公、酋长与军阀们。据说,他们与埃及的辛希布家族的联络竟然能够追溯到50年前……
这一次,阔阔塔老爷除了带给伊涅特大批的强弓之外,他们还要赶去亚洲做一笔新的大生意,据说是要同西亚新近崛起的强大力量——赫梯人打交道!而伊涅特的胡尼好像也搭上了这条顺风船:那些神秘的铅箱子就是辛希布送给赫梯人的礼物!
额滴娘!怎么竟然还整出“赫梯人”来了!
这迷宫一般的复杂关系可把殷戍搅得头昏脑胀。
更令人震撼的是,蓬特人此次开出来的并不是三艘船,而是足足有八艘货船,以及十六艘战舰在萨瓦瓦等着他们!
十六艘战舰,一支小舰队!
蓬特人打算用它们来对付谁?
殷戍惊讶得脸都有些白了。
“要对付很多人,”小努彦兴奋地说,“纳尼人,亚摩力人,莫人,胡茹人……还有我们蓬特人自己!”
这些拥有稀奇古怪名字的人到底都是些什么人?而且,怎么还要对付蓬特人?
殷戍越来越糊涂了。
小努彦情急之下,在沙地上草草绘出了一副红海的大致地图,殷戍一下子就看明白了。
所谓的“纳尼人,亚摩力人,莫人,胡茹人……”都在如今的沙特阿拉伯境内,那些人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亚洲海盗,专门以在红海——阿拉伯海抢劫为生!
至于蓬特人——阔阔塔老爷的城邦竟然和另外一个城邦处于战争状态,这还是蓬特人之间的内战!
这局势,实在是太特么复杂了!
最要命的是,这家伙太着急去蹭蓬特人的船到达三角洲了,在潜意识里信心满满以为那将会是一路平安的海上之旅;他压根就没想到、甚至都没有去想那极有可能充满了惊涛骇浪——甚至可能会见识他从没有经历过的、古典世界的海战!
这个时代的海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一想就不寒而栗。
倒霉的可怜虫!
他好像不断地从一个坑跳入了另一个坑中!
他刚刚凭借着好到爆棚的运气,逃脱了希克索斯人莫名其妙的追杀;他极有可能又卷入一场新的、血腥无比的海战……他敢保证自己会一直有这么好的运气吗?他敢吗?
“孟图老爷,”小努彦看着这位令人尊敬的“有神助的孟图老爷”突然紧张得脸都僵了,自己也跟着紧张起来,“您别紧张……谁说一定会遭遇海盗的?谁说一定会有一场海战的?那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再说了,您是一个有神助的人,您还怕什么呢?”
殷戍摆了摆手并不理会他,而是在紧张地思考着。
该死的,这个时代的海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所知道的人类历史上有记录的最早的大规模海战——希波战争中著名的萨拉米海战,那也要等到整整一千年以后了。
而1000以后的海战,依靠的无非也是三层桨帆桨战舰,依靠的是冲角,依靠的是锚爪和跳帮战术;
而这1000年前的蓬特小小的、狭长的船又有什么呢?
他从一些描写遥远的历史书中读过只言片语——这个时代的海战和舰船只能更加原始和简陋:它们的船可能有一面帆,好像只有单层桨(或者没有);它的战舰没有冲角,没有水密隔舱;也许连锚爪都没有,即便要跳帮实施白刃战也是一件纯粹依靠运气的事情;在更多的情况下,所谓的“海战”,其实是几艘船在经历了一次或者数次猛烈的相撞之后,敌我双方的武士们嗷嗷叫着互相投掷石块、长矛和火把,最终的胜利将以焚毁对方的战舰告终——小努彦就是这么说的!
那对他来说,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万一他们在海上真的不幸地遇上了什么敌人,无论胜负,他都不得不面对一个更加混乱和血腥的战场,而且多半会被烧死——这样的战斗将极为漫长(甚至能够持续数天之久!),这样的战场将极为逼仄和狭小,他将逃无可逃!
那又怎么样呢?他还有退路吗?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殷戍颓丧地捂住了脸。
“您怎么了,孟图老爷,”小努彦惴惴不安地说,“汤煮好了,您……喝一点儿吧。”
这家伙瞥了一眼铜锅里黑乎乎的一团糊糊,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问你,小努彦,”他一把拽住了那孩子的胳膊,“萨瓦瓦有硫磺……‘凯马特’吗?”
“‘凯马特’?您说的是那种驱魔用的、恶魔的粉末?”小努彦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孟图老爷,您要驱魔吗?还是要用它赶走什么恶灵?”
“萨瓦瓦到底有没有‘凯马特’?”
“……应该有的,孟图老爷,”那小子讷讷地说,“萨瓦瓦有你们帝国东方最大的市场嘛……那里应该什么都有吧。如果您真的需要那个玩意儿,我们认识几个有名的驱魔师,他们一定有那玩意儿。”
“很好,小努彦,那你们还能找到最好的木匠吗?”殷戍紧追不放,“此外,我还需要最好的铜匠,还有大量的干牛筋,马鬃,以及大量的木炭……”
这一下子,轮到可怜的小努彦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了。
“孟图老爷……您,您这是要干什么?”他惊讶地问道,“您……”
“小努彦,我们要在萨瓦瓦停留几天呢?”殷戍越来越急躁,豆大的汗珠已经布满了额头。
“三天吧……要不四天?”那孩子越发困惑了,“这个,具体要问阔阔塔老爷才知道呢。”
“那么,请您去和阔阔塔老爷请求一下,看看能否宽限到五天,”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算了,我亲自去和他老人家去说!”
殷戍也不顾滚烫的汤锅,端起来便猛灌了一口,几乎在瞬间便被烫得“嗷”的大叫一声,咣的一下子便把那口锅摔在了火中!
他暴躁地咒骂了两句,抹了抹嘴,便一道烟走了!
小努彦看得目瞪口呆。
正在这时,图雅公主不知从什么地方凑了上来。
“真是个怪人,”那女人满脸困惑,“我们马上就要到莫拉皮了,孟图老爷却满脑子想的都是萨瓦瓦的事情。”
“我刚才和他讲我们可能会遇到海盗,”小努彦似乎对这位神秘的女麻风病人有些敬而远之,“我刚才和他讲我们可能会进行海战。我猜孟图老爷才会如此紧张与不安。”
“海战!”女人的身形明显颤了一下,“……小努彦,你害怕吗?”
“我害怕……”这孩子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从没参加过海战。我听长辈们讲,那将是非常残酷的。”
“是的,非常残酷,”公主颤声答道,“我们只能祈祷,祈祷自己不要遭受那样的不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