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有衡尝了一口儿,突然就将吃了半的蜜饯掷入了盘子,“这蜜饯恁的难吃!”
顾氏看了花婆子一眼,花婆子忙忙跪下了,“素日里都是闲婆子亲手做给娘子吃的。只老夫人您也知道,这闲婆子……”
顾氏这才收回了眼神,又闻言软语劝慰杜有衡,“好有衡儿,这曹婆子做得蜜饯滋味儿也是不错的。近日里你不是最喜欢曹婆子做的蜂蜜杏片?且就这么吃着,家去祖母就让闲婆子给你做了来可好?”
杜有衡这才满意点头,道是,“多谢祖母。”杜有衡这次是真正笑弯了眉眼。
羊肠的官道,杜有衡坐在马车里,掀了帘子往外看,远远五台山的影子越来越小,还能见着烟雾缭绕的半山。
景龙道观只现了一个屋角,再没旁的了。
半个月后,杜家的车队洋洋洒洒进入长安。很快马车再驶过两个巷口就到杜家。
杜家的阿郎杜龄因着刚刚升了官,连着杜家的门楣似乎也光亮了些。此时杜家重新涮了一层漆的门前儿立了位约摸二十七八的妇人。那妇人抹着醉人的酒晕妆,穿着宝相花纹的鹅黄色的绫罗衫裙,乌黑的云发被挽成了抛家髻的形状儿,见着顾氏被花婆子和贾婆子扶下马车,面上的笑意深了些,“老夫人回来了,妾赵氏携女有兰儿恭迎老夫人回府。”
赵娘子身旁还站着一位女孩儿,正正已然及笄的年华,稚嫩的面容已然张开,现出了美好的颜色。女孩儿穿着几何圆纹的蜀锦料子的半臂,额间只简单点缀了金箔簇拥的云状花钿,苍白细弱的脸上抹了桃花色的胭脂。正是赵娘子膝下养着的女孩儿杜有兰,她此时正同着自己的阿娘一并向顾氏福身。顾氏便亲自握了两人的手,“且不必多礼。”
又杜有衡下了马车,只笑道,“赵娘子有礼。”
赵娘子见着杜有衡,脸上喜得不行的样儿,只上前握了杜有衡的手,又福了半身,“衡娘子有礼。听说前儿个衡娘子落了水,可把我和郎君担心坏了,现下身体可好些了?”
“赵娘子有心。”杜有衡道,“也多亏了身边人侍奉的精心,倒是没什么大碍。只赵娘子这消息可真是灵通呢。”
秀容也在旁边帮着腔,“娘子说的是。连阿郎都不曾晓得其中原委,前些个日子还特特去了信。”
赵娘子的面容一僵。
顾氏闻言,眸色不由深了些许,却转过话题,“倒是家门口热闹起来了,有恁些话且来日方长着呢。”
杜有衡这才上前挽了顾氏的手,“说的是,祖母一路劳累了,有衡儿自扶了祖母进去歇息着。”又看向杜有兰,灵动的双眸闪过些许隐晦的复杂,“且阿姐身子弱,不好站在门口吹着了风,待会子起了烧就不好了。”
顾氏欣慰地抚了抚她的手背,由着她扶着进了门。赵娘子静静站在身后,点着绛色的唇隐隐透了苍白。伺候她的全婆子稳稳捉了她的手臂,扶着她走进朱红色的大门。
寿安堂一应仆侍丫鬟小僮等皆候着的,圆方的八仙桌儿上摆着约摸十几个碗碟儿。
几碗子团油饭,一碟子胡饼,又一大碗热腾腾氤氲着雾气的肉馅馄饨。中间又一碟子酱牛肉,用水戏八宝连的汤盆子盛得羊肉汤,一碟子马苋菜,又并着其他精美的珍馐,还有各色的糕点,新鲜时令的瓜果儿。
顾氏正着人摆了碗筷,倒是外间守着的曹婆子进来,只喜得牙龇龇的,说道,“老夫人,阿郎下了朝,此时正往着寿安堂过来呢。”
顾氏也喜得不行,将将放下碗筷,外间一位穿着浅绿色的圆领窄袖袍衫的男子就掀了帘子,步履生风大阔步走了进来,“儿给阿娘请安了。”
顾氏忙忙站起身,“我的儿,快起来。多日不见竟瘦了。”
杜有衡在一旁亦是湿了眼眶,眼影处泛了猩红,她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活生生意气风发的阿耶了?
倒是杜龄笑道,“多谢阿娘挂怀。眼见着年初就要敕封太子,近日着实忙了些,不碍事。”说着扶着顾氏坐下,又看向杜有衡,且见她只红着眼盯着他看,心里不免又是心疼,“有衡儿也清瘦了,风寒可大好了?”
杜有衡要细细磨着喉咙,才能压抑住几乎要破口而出的哽咽,“阿耶放心便是,有衡儿现下里好得不行,吃饭都咪麻麻香儿。”
杜龄便笑了,有衡儿难得这样滑嘴儿,惹得顾氏也是点了点她的小额头。赵娘子说道,“衡娘子自是吉人自有天相的。只老祖宗,这团油饭亮了浮了油光儿,怕是味儿不好。”
杜有衡便应和着,“赵娘子说的是。祖母和阿耶快些着用饭儿,伤了脾胃可就不好了。”
“既有衡儿这样说了,我们便快些用饭吧。”顾氏应着,又调笑,“我可瞧着她看着那碟子酱牛肉儿一股子一股子地咽口水儿。”
杜有衡羞恼,“祖母!”顾氏见她羞了,也不再说着什么,到底一众的丫鬟仆侍儿还是笑做了一团儿。
一家人一时间也是和乐融融的。
吃到半席,见吃着差不多了,赵娘子才一席子拜倒,百褶的罗裙一层层铺开,道,“原是今儿个老夫人将将回来,本不好将家中的琐碎事儿报与老夫人烦忧。只这一件事儿,还请老夫人恕罪则个。您也知道,妾膝下兰娘子年前就要出嫁,诸多嫁妆事宜需妾过目。只前儿个清点库房,倒发现了一个不对劲儿的地方。竟是衡娘子库房里的一样八宝攒丝头面丢了开去。细查之下,真真查出了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因着是衡娘子屋里的人,妾倒是不好开罪。”
杜有衡此时正慢拿着汗巾子擦了嘴,闻言也只将手中的汗巾子递给秀容,“倒是我没有管教好下人,让姨娘劳累了,只是不知到底是我屋中那个白眼狼刁的东西儿?”
赵娘子闻言,示意了一下全婆子,全婆子会了意,只外间拍了拍手,一并粗使婆子就捆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上来。
那一丫鬟被捆得结实,嘴也被着粗布捂了个实,喉咙里发出“呜呜”地哀叫,秀容忍不住脱了口惊呼,“秀颜!”
杜有衡端着茶碗,掩住唇间勾起的冰冷笑意。果然,这一幕还是来了,前世里的这一出,赵娘子也是玩得很好啊。可惜了她前世这样的糊涂,生生就毁了这样的一个好丫头。
杜有衡也就放下了茶碗,道,“我还以为是谁呢?且快快松了绑罢,可怜见的,好好儿委屈了这丫头。那八宝攒丝头面是我去五台山之前亲自儿拿了出来交于秀颜保管的,备着好给阿姐添妆的,没曾想竟是麻烦了赵娘子。”
说着又亲自走到秀颜面前,缓缓地拍了拍她的手,“你这丫头也真是的,赵娘子又不是个外人,缘何就说不得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