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薄意轻轻挪开宁安搁在他胸前的手,蹑手蹑脚地下了床,今夜注定无法入眠。
屋里被一片夜色笼罩,只见黑暗中出现点点星火,薄意坐在阳台上吹着冷风抽着烟,这烟原本已戒了多年,猛地一抽,烟直冲鼻腔,薄意不适地咳嗽起来,又捂着嘴怕吵醒了宁安。
他对那个人的记忆残存不多,只记得他们一起去公园游乐场,他抱着自己坐上摩天轮,一起玩碰碰车,那天的天气真好啊,蓝天白云还有微微清风,妈妈抱着姐姐,那个人抱着他,一路走着笑着。
再有就是那个人提着大包和妈妈争吵,指着姐姐说是赔钱货,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赔钱货,姐姐伏在床上一边咳嗽一边哭泣,瘦小的身子猛烈地抖动着,他走到床边抱着姐姐,轻声安慰她,姐姐则是推开他,让他去拦着父亲。
他顺从地跑到那个人脚边,抱着他的腿,哀求他不要走,那个人犹豫片刻,一把抱起他就往外走,他被母亲夺了回来,两人争执不下,一个往外扯,一个往里拉,那个人猛地一放手,他的头磕在鞋柜边上,破了一个大口子,血顺着脸颊往下流。
他们相互指责却没有人管他,姐姐挣扎着从床上挪下来,用手绢擦着血,越擦越多,她大叫着弟弟流血了,妈妈转过身来看他,那个人提着包摔门而去。
这就是薄意对他最后的记忆。他摩挲着额头上的那道疤,宁安曾经玩笑道:“要是闪电型的就好了,你就是HarryPotter了。”
薄意掐灭快要燃尽的烟,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客房睡,宁安一向对烟味很敏感,刚一转身,看见宁安站在身后,吓了一跳:“宁安,大晚上的不睡觉起来吓人干什么?”
宁安挑挑眉,意思是你还说我大晚上不睡觉。
薄意笑着伸手去抱她,一靠近她,宁安的手捏成拳抵在他的胸口,问道:“你又开始抽烟了?”
“那个,那个,那个,我有点心烦。就这一次,我以后不会抽了。”
“去洗澡吧,洗了睡觉。”
薄意刚起床,宁安就已经醒了,他一晚上没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睡梦中她听到薄意的叹息声,任谁遇到这样的事都睡不好,从客厅里传来一丝烟味,宁安更是担心,薄意刚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还会抽烟,因为她的关系,下了大工夫戒了烟,今晚.....
他父亲的事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记得他第一次跟着她回到乐天时,宁爸爸第一次见女儿带回来的男朋友,兴奋不已,买了很多菜,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宁妈妈忧愁地看着他忙进忙出,圆桌都快放不下了,可宁爸爸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宁妈妈打电话给宁安如果他们没有吃早餐就好,如果已经吃过了,赶紧从机场走回来,消食!
那天,酒过三巡,宁爸爸拉着薄意的手,醉醺醺地说他把宝贝女儿抢走了,要他发誓一辈子对宁安好。宁安又心酸又好笑,薄意则是很认真地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那晚薄意和宁爸爸睡在一个屋,薄意打着地铺,睡梦中宁爸爸嘟囔着:“臭小子,敢欺负我女儿,我就....”梦话还没说完,便又睡了过去。
薄意一直很羡慕宁安家的氛围,慈父严母,宁爸爸总是笑呵呵,宁妈妈有时会发脾气训斥宁安,但是训斥声中又带着关怀,这是薄意从没体会过的。
在他的家里,永远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中药味道,他很少见妈妈笑,对他们姐弟俩也总是冷冰冰的,对他们一向是高标准严要求,只要不达标,没有任何理由可讲。不到三十岁,妈妈已经有些驼背。他是在街坊领居的指指点点,同学的嘲笑中长大的,“不能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渣”是母亲从小灌输给他的信念。
第二天,宁安和薄意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如果不肚子饿了,两人会一直睡到下午。这个时候起床就只能早午饭一起吃,薄意炒了青椒肉丝,用鸡汤坐底,煮了一碗肉丝面,家里只有一个鸡蛋了,他又给宁安做了一个煎鸡蛋。吃完后,出门去了店里。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路边的树被炙热的阳光晒得无精打采的,藏在树上的知了不停地叫着,让人心烦。两人走到安意的时候,已是大汗淋漓。
坐在店里喝着冰西瓜汁,吹着凉风,好不惬意。对面的咖啡馆大门紧闭,像是没有开门营业。宁安的杯子空了,她刚站起来,听见“砰”地一声,对面的门被猛地推开,砸到墙上。从正光的咖啡馆走出来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略显岁月痕迹的脸上怒气冲冲,见宁安看着她,瞪了她一眼。
“她是正光的母亲吧。”宁安转过身对薄意说,“照片上的人就是她吧,傅氏的董事长。”
薄意正在端着杯子喝咖啡,顿了顿,放下杯子,看见正光和他的妈妈正在激烈地争执着,一个滔滔不绝,一个沉默不言,薄意走到门前,正光妈妈察觉到身后有人,转头一看,冷淡地瞥了一眼,原也不在意,突然猛地回过头,右手在包里胡乱地摸着什么,正光低声询问着,他妈妈毫不理会,直到从包里掏出眼镜盒。
她推开安意小店的门,戴上眼镜,直直地看着薄意,半晌没有说话,仿佛通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薄意把头扭向一边,垂下眼帘,修长的手指紧握着咖啡杯,宁安站在他身边,轻握着他的肩膀,傅夫人身后的正光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的父亲是谁?”傅夫人颤声问道,声音里透出一种苍老。
“这位夫人,请问您是?”薄意避而不答。
“她是我妈妈。”正光的脸有些红,低声说道:“就是.....傅氏的董事长。我已经劝过我妈了,请她不要重建,可是.....”
“正光,你闭嘴!”傅夫人厉声打断他,正光不情愿地站到门口,嘟囔道:“□□者。”
“请问,你的父亲是不是姓李?”
薄意在桌上敲了两下,站了起来,礼貌地笑笑,“傅董事长,如果不是来我们小店吃饭,不是为了拆迁的事,我就不奉陪了。”说着他就往厨房走,却被一只保养得宜的手紧紧抓住。
“你的父亲是不是姓李,叫李林启,你的母亲是不是叫薄惠?”
薄意缩回手臂,收起笑容,淡淡地说:“我的母亲叫薄惠,我不认识李林启,失陪了。”
宁安见他进了厨房,站在原地也不知如何是好,傅夫人坐在店里,无意识地擦着镜片,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呆在角落里的正光嘴里念念有词,猛地睁大了双眼,惊声说道:“他....他.....他是李叔的儿子?”傅夫人没有回答。
“OMG,怎么会发生这么巧的事?”正光坐在母亲身边,接过宁安倒的温茶,灌了一口,压压惊,“我就说嘛,我和薄意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居然是李叔的儿子。妈,你瞪着我干什么?”
傅夫人收回眼神,片刻间又恢复了从容不迫的贵妇人模样,对着宁安笑笑,“今天我们就不叨扰了,告辞了。”
正光被他妈妈揪着耳朵走出了店,一路叫着“疼疼疼”,宁安关上店门,薄意从厨房出来,“他们走了?”
“嗯。”宁安抱着他的腰,“你没事吧?”
“别担心,我没事。”面上是一片云淡风轻,放在裤兜里的手捏成了一个拳,青筋暴起。
听见“啪”地开门声,宁安赶紧直起身子,傅夫人去而复返,“明天我有他的东西要交给你。”
“他是谁?我认识吗?”
“我不想和你打哑谜,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再来的。”
傅夫人回到家里,空荡荡的大房子没有一点人气儿,在这么炎热的夏季都让人背上发凉,她从书柜的最上层取出一个木盒,里面装着一本日记,用铅笔写的字已有些模糊不清,她摩挲着日记本,“明天我就交给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