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回
如七眼疾手快地将法师扶到了一边,大兴善寺的寺主用眼神示意,让本寺维那来顶替放焰口之人了。
此时台下一片哗然。围观群众虽然不知道如七突然上前是什么意思,但心里都隐约感觉好像出了大事。
台上的阵型再也维持不住秩序,寺主见状只得暂停了法事。僧人们七手八脚地帮着如七将昏迷的法师一路送到了大兴善寺后院的寮房,之后满面担忧地看着如七去探法师的脉。
大兴善寺的寺主过了片刻才进了厢房,坐在如七身边问道:“……如何?”
如七过去跟在道宣师的座下学过些医术,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禅医。他的事迹最开始无人知晓。然而他上任普光寺首座之后,昙藏师就建议他去西华观的义坊帮忙。
时逢秦英去终南山了,义坊中并无执掌药草配伍的方外之人,如七的出现可谓是久旱甘霖。在义坊中做事的时间长了,他的名头也就传开了,使得居于京都的人无论方内方外,都逐渐知道义坊有个年轻和尚待人和蔼,医术精妙。
他收回诊脉的手,抬腕提趣÷阁写了个缓解心悸的方子,嘱咐人去西华观的义坊取药,再熬一锅汤药来,才语气沉重地道:“小僧学医之日尚浅,不能凭空臆断法师的情况,若想要给法师切实诊治,需请西华观主秦英来一趟。”
“秦英……那是道门之人。请她进寺恐怕不妥。”一个德高望重的和尚很不赞同地摸着胡子道。
如七看了那人一眼淡淡说道:“门户之见比人的性命还重要吗?”他的性子都很和气,唯独在救人这方面是态度难得强硬犀利的。
大兴善寺寺主拉着一张铁青的面,最后拍案定夺道:“派人去打听秦英在何处。”
如七沉吟了一会儿道:“她今天受邀在隔壁坊的玄都观做法事。诸位若觉得佛道两派有着隔阂,走动起来很不方便,小僧便找她去。”
寺主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如七此言无疑是在当中驳斥自己。对方虽然诛心却句句在理,他的眼眸扫了一圈屋内众人,想道这些人和秦英不熟,若是真去了西华观,大概也劝不动秦英出面,救治一个因放焰口而昏迷的法师。现在他必须求助于如七。
他咽了咽口水对如七道:“佛道两派都是同源所出,哪里有什么隔阂。只是我们都与秦英不熟识,贸然前去玄都观只怕吃了闭门羹。”
如七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让两个僧人看顾着法师,每隔一刻就用热手巾擦拭他的手脚,自己则随手将朱红色的福田袈裟叠起来放下,之后走出了厢房。
他还记着秦英和自己说过,身披袈裟去往道观太过显眼。
玄都观的法事举行到一半,如七明晃晃地顶着光亮的脑袋进了观门,应门小童听他报上了要见秦英的名头,虽然不知真假却并不敢拦他,以防不小心触了秦英的霉头。
秦英的言行虽然亲切,不过严肃起来也是威不可言的。早就震慑住了他们这些在这道门深潭中生存的小鱼小虾。
秦英念完了祷词,站在台上用余光寻找侯君集和梅三娘等人的身影。她心里还惦记着他们仨的恩怨之事。
不过角度有限,秦英只是从茫茫人海中一下子瞥到了如七。原因无他,只是如七的头顶反射的日光十分明亮,让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忽视。
秦英转过目光时,如七也心有灵犀地看到了她,又隔着人群低头对秦英合手施了礼。
她眨眨眼,看清楚如七面上的焦急神色,便心领神会地知道他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从大兴善寺亲自过来是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给尚自不知情的玄都观主打了个无声的招呼,她从高台的角落顺着台阶绕了下来。
如七和秦英顺利碰面,简述了一番大兴善寺的放焰口过程,然后道,有法师在期间昏迷过去,脉象杂乱虚浅,像是出现了心悸,不过为了确诊还是请她过去看看。
秦英点点头答应了,毕竟如七早上给自己带了路,自己若不去帮忙就显得有些忘恩负义。然而转念想到佛道两派暗暗冲突,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迈进大兴善寺是不妥当的。她走在如七身后迟疑了一步,渐渐和他拉下来一段距离。
而如七浑然无感。直到两个人中间隔了五六个人的身影,他才转头,透过幢幢晃动的人看着秦英,模样认真地问道:“你是不是害怕阅人过百的自己,也无法诊断这样古怪的病情?”
秦英在叹口气后,加紧步伐跟上了他,无奈地照实小声回答道:“一半一半。”佛道两派的龌龊桎梏,她并不愿意对他多言。
僧人在道家法事时进了道观大门,毫不掩饰地出去时还带着一个道士。这不由得在人群中引起了轰动。
有人认出这一佛一道是谁,口耳相传就把两个人的关系念叨地有些不对劲。
秦英心想,如七大概是修佛修成了榆木疙瘩,他心里真的一点常识都无。连避嫌这两个字都不知如何写。狠狠腹诽了一顿,这肚子闷气才消下去了。
走在靖善坊里,秦英就和如七提前说,自己要走大兴善寺的偏门。
如七只是当秦英听闻棘手病患有些心虚气短,很快应了一声。他丝毫不觉得她这样低调,才是佛道来往的正常方式。
秦英这是第二次来大兴善寺了。第一次是在两年前,她跟着平康坊钟露阁的艺妓们到这上香。当年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祈祷道家能够压佛家一头,坐上国教之首的地位。
如今羽冠确实排在了僧尼之前,秦英的愿望实现了。只是不知是否得力于佛祖显灵保佑。
秦英走在如七身后,看他推开厢房门合掌施礼,自己也跟着做了一遍。之后自然而然地落座于法师的榻前。
有记得两年前秦英模样的僧人,见状都暗暗吸了口气。
她两年前独自一人坐在大兴善寺的俗讲台上,面对诸多僧人的面孔,也是这般从容不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