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回
太一殿的施工图三天就做好了。秦英到西华观的时候,匠人已经开始动土。道人在后院围观了一圈儿,看秦英背着手走来,就自觉散开让出了条路。
领头的匠人停下了指挥,对秦英打一声招呼。
秦英倾身回了一礼,唤道人在树底下给自己敷了坐席,亲自看着他们做事。然而不到半个时辰她就靠在树干侧睡着了。
路过的道人们看观主垂着头,面上露出天真如孩童的睡颜,都抿着嘴偷笑。明明秦英前面是叮当作响的施工声,她却能够安然睡着。真是任凭八风吹拂,我自岿然不动啊。
等她醒来,耳畔的闹人施工声已经停歇了,动了动僵硬的脖颈想要起身,只看自己的前襟搭着一袭朱红袈裟。
这上头的福田格子乃金线所织,晃得她双目有些刺痛。秦英眨眨眼移开了目光,撩起袈裟将它团在手臂之间,起身随口问着身边的道人:“方才有僧人来过?”把身上的袈裟脱给她盖着,秦英心里只能想到一个人会如此做。
道人恭敬下拜道:“回禀观主,普光寺的某位法师前来拜帖,迎门的道童便引他入客堂坐了。因坐等好久都不见您来,他便进了后院寻您。”
秦英听道人这番语焉不详的回答,已经猜出了来人是谁。她低下头看着手臂间的朱红袈裟,沉默片刻叹息一声:“都成了普光寺的高僧,还是这么不知规矩。”说完她闪身进了回廊,顺着阴凉处去客堂见如七。
已是三个多月没见了,而今他着了一身木兰色僧袍,坐在客堂安安静静地煮茶,之后自斟自饮。那朴实无华又带点坦荡的气度,倒让秦英眼前一亮。
秦英走过去坐下,把手臂间的袈裟交回于他。倒了杯茶细细品了一口,秦英盈盈笑道:“前几天刚得了普光寺的差事,现在就披着袈裟出寺门入道门,你也是足够高调的。”
从她胜任观主以后,便与鸿胪寺卿刻意保持密切的关系,以便时刻关注长安城各个观庙的人事更迭。所以她进了这个宗教的上层圈子,视野也变得开阔了。
如七并不在乎外人的言辞态度,然经过秦英的点拨,也知道自己在佛道冲突的当口这样作为确实是张扬了。他弯着唇角腼腆地笑了一下道:“你我相交,是否会给你带来困扰?”
她闻言摇摇头。虽然他给自己披袈裟,让秦英是吃了一惊,不过这件事发生在自己的西华观里,相信看到的道人也不会传出去。
如七嘴边的笑意加深。
两个人对坐着叙了会儿旧。他听她说幽州那边的风物人情,她听他讲终南山上的繁盛草木。最后话头回到了长安城佛道两派并立并不相容的尖利态度。
他问秦英内心是否敌对佛家。
秦英思索着他抛出的问题,越发觉得如七不对劲。若她将佛门之人看成竞争对手,怎么会与他喝茶聊天?难道他觉得自己是个例外?
想着想着她的面孔就严肃了起来,正襟危坐着对他道:“我以为佛道两派犹如井水河水,互不干扰侵犯。”
如七看秦英就像是竖起全身毛的某种动物,赶紧摆了摆手道:“我听说西华观有意争夺香客香火……便有此问,你不要往心里去。”其实他今天过来是受昙藏师所托,探一探秦英的底儿。
秦英渐渐放松,弯了些紧绷的脊梁,散开盘着的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结果他又寻了新的难题问她道,半身入世半身出世的滋味可否好受。
气氛硬被不会婉转讲话的如七搞得有些尴尬。
她一愣后缓缓道,勉强受的住。
普光寺主长期不在本寺,如七忙得厉害。两个人没说多少话就告别了。
秦英没有亲自将他送出西华观,只是坐在客堂里看着他的背影多说了一句,把袈裟收进布袋里再离开。这时候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身份地位差异使得他们不得不分道扬镳,两年前在龙田寺并肩而行的日子一去不能返。
晚上秦英用饭时心不在焉,梅三娘以为秦英是在想念下午离开长安的阿姊和姐夫,就默默给秦英不停布菜。秦英没有动两下筷子就称自己有些累,早早回房睡觉了。
当夜秦英做了一个亦真亦幻的梦。
她梦到她是西华观主而如七是普光寺主,他们分别代表佛道两派,敌对着站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梦境之中也像两年前她参加的大兴善寺俗讲一样,在空地之上搭了个很高的木台。她身着黑白道袍,梳着高高的圆髻带着金簪羽冠。对面的如七则是与今天别无二致的扮相。本该是要坐而论道的,可他们俩却是一言不发。
台下众人看着秦英,开始是整齐地唤着神医,之后突然转了口风,杂乱无章地怒骂她妖道。只听声音越来越大,秦英忍不住红了脸转头去看台下。结果在人群中看到了侯君集,他当众拔出横刀向她掷来。
秦英猛地从榻上坐起来,惊醒以后一时不知梦境所见皆是虚幻。往脖子上摸了摸,没有伤痕才后怕地抚平衣襟。
因为做了个梦,她一早上都魂不守舍的。梅三娘给她束好发,秦英还在对着镜子静坐。梅三娘打趣了她几句,秦英才勉强振作起来。
朝会之时,她跪坐在五品官员的席位上,眼瞧着侯君集在朝堂之上用嘴皮子翻雨覆雨,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然而侯君集很快就蹦跶不了多久了。因为有人开始上书参奏他的忠实党羽戴胄。侯君集要避嫌,就只好坐在席间默默旁观。
戴胄坐的是正四品下户部侍郎的位置。早年跟随王世充做事,后来归顺了李唐。贞观元年时得了陛下的青眼,擢拔官位的速度可比一众曾在秦王帐下谋过大事的老臣。不过戴胄为人做事都八面玲珑圆滑地紧,按道理也没有得罪过谁。
秦英还没追忆完戴胄的过往种种,就听两班大臣吵起来了。
“戴大人在户部不曾徇私枉法?那过去红极一时的梅琯是如何在从平康坊混进教坊的?她若没有打通户部的关系,如何能从乐妓变成官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