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回
匠人们带着圆规方矩和麻绳棉线,在西华观后院的那片空地来来回回地走动。
秦英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见他们整齐有序地做着各种测量的准备,之后标记在了秦英刚才交给他们的卷轴背面。时候她也顾不上心疼了缘师亲手装裱的墨宝遭到荼毒,袖着手一言不发地旁观他们行动。
下午正当日头高照,秦英抬手擦去额角的汗,往树荫下更深地缩了缩。
方圆数据其实早在几天前秦英就测过了,然而可能是精度不太够,匠人们看了直摇头,道他们会用工具自己测定。
秦英见状也知道自己确实是门外汉,心道自己只需要负责掏钱,其他事她无法操持,也不会操持。
把一堆数据记录下来,他们对照着卷轴上的样图,大体选定了几个角点,就拉起绳子把角点围了起来,并叫秦英等道人绕道而行,他们这几天会连续到此探看的。
秦英满口应答,就看几个匠人提着铁锹,挖开了原本平整的土地。没过多久这地方就像是进了善于刨洞的地爬子,所视都是累累疮痍。她在一瞬间有些后悔自己做兴修太一殿的决定……早知道大兴土木这么复杂,她当真懒得弄了。就算要供奉太一像,其实也可简单地在某个大殿多摆一个塑像嘛。
后悔之念萦绕于心,秦英却无可奈何。她下午刚交过定金,这掏出去的钱就是泼出去的水,收回来比登天还难。
匠人们将几个角点处都破了土,拾了一些作为样本,并用麻布包起来,回去再研究这土质的强度可否做天然地基。【注】
秦英看他们收拾着东西,好像是要准备离开,热情地拱手走到树荫之外,亲自将他们送出了西华观门。他们不仅采了土样,还带走了太一殿的图样。因为要把设计图变成施工图,标注上所有的细部尺寸。
坐在道观的客堂煮茶时,秦英还心心念念着,了缘师价值甚高的墨宝,就这么放在了不识风雅的人们手里。
她自己虽然识风雅,不过对飞梁斗拱、桁木椽子都一窍不通,真正是隔行如隔山。所以什么都别想了,还是老实花钱吧。
喝到半饱补足了刚才出的一身汗,秦英才慢悠悠地坐车回兴道里,打起精神来应付家里的阿姊和姐夫。他们下山进了人间,对长安都城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秦溪逛东西市大概是上了瘾,每天开市以后,她不带着明离出门溜达就不舒坦。
梅三娘最初还是回回相陪,害怕秦溪与明离在市坊间迷路。不过这几天宅子里在修葺屋顶加补青瓦,她必须看着匠人们做事,也就让他们俩自己乘车过去了。这对道侣秀恩爱是旁若无人的,恨不得青天白日就将影子缠绵在一起,梅三娘跟着也是很尴尬的。
秦英回宅子的时候,自己的车驾刚好与阿姊的车驾先后进院。宅子门口并没有高调地挂“秦府”额匾,于是秦英不曾称宅为府。她跳下了车就看一堆小厮在帮着明离抱大大小小的锦盒,心里不禁感叹,阿姊真是个懂得享受生活善于花销的。要知道她得了这么多财帛,都不敢轻易去东西市大肆置办物事。
绕过八扇织锦屏风进了厅室,就看秦溪在拆那些盒子。秦英走过去与她一起拆,并和她聊着长安的有名风物特产。
看那些锦盒里多半是华而不实的装饰品,秦英也不好说自己阿姊奢侈,咬着牙想只要能哄了阿姊高兴就好,至于破出去的财,当是免灾避祸了。
在秦英发呆的空子,秦溪已经把西市买的几匹上好的布拿出来问道:“这料子你可否喜欢?给你做成外头的罩衫可好?”
秦英坐在阿姊旁边用手摸了摸质地,最后嘿然一声无奈地笑了:“我并不穿女装……”
“那真的是太可惜了。我去问问梅三娘可是喜欢。”说完秦溪就拿着新扯的石榴红缎子,去后院寻梅三娘,准备让她看看颜色和印花是否入眼。
秦英愣愣地站在厅室里,阿姊给她挑选的料子怎么就变成了梅三娘的?不知为何感觉她下山两年以后,她的阿姊就不在乎她了!
明离倚靠在屏风上,见状远远地对她摊开了手,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心。
秦英拖沓着步子蹭到了姐夫身边,本想对他撒娇得他哄劝来着,结果被他狠狠补了一刀:“你个头矮,穿男装的长衫道袍就显得更矮了。实在不如女装来得养眼。”
——无论是道观里还是朝堂上,都没人敢对她做出这么诚实又中肯的评价!不过自家人关起了门,讲话就是百无禁忌的了。
秦英听罢抬起头,半是羞恼半是宽慰地嘟起了腮帮子,冷不防迎上明离的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
明离注视着秦英神色认真地道:“……有些事不要以为我们不说,就是完全不知情的。你阿姊看出你的异样,因怕你提到旧事难过就憋着没问。但我没有她那么多的顾虑,过去你曾问我,现在换我问你了。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你的百年修为到底去了何处?”
她被他身周的气息震慑,缓缓地后退了一步。虽然已经张开了口,却不知要如何回答。
她委实不愿让阿姊和姐夫知道,自己在朝中立了一个死敌,他找了刺客谋杀自己,结果刺客一刀斩断了她的道基,她不得不一年以后从头修起,于是便睁着杏眼迅速说起了半真半假的话:
“今年清明节后,陛下召我入宫为太子祈福。我入宫两个多月,见太子的消渴之疾迟迟不能好转,便冒险渡给他了百年修为。他第二天有所见好,陛下放我出宫,还赏赐我一座道场与若干财帛。”
实际上秦英只是借用房中双修,渡了他三十年修为,还弄巧成拙地让他病情加重了。
明离被她气得糊涂了,一时没去探她的心声,也就没有听出她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他指点着她的脑门,严肃着脸训道:“你竟情愿地把自己的修为交给外人?”
【注】这段充分体现了我是学土木的,不过现代和古代的施工肯定是不一样,我这样写自然有许多疏忽纰漏。一家之言贻笑大方。咳咳,适当看看,笑笑就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