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宫是前后两进院,前院正殿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殿前有东西配殿各三间,后殿亦有正殿五间,与前殿格局一样,后院西南角一座井亭。
章和帝登基五年有余,只在章和元年大选过一次,选出来的妃嫔不过五十人上下,这些妃嫔打铺盖住,后\宫也是绰绰有余的。
章和帝不爱封赏妃嫔,是以后\宫除了诞下皇嗣的几个晋位贵妃及正二品嫔位,其余人的位份都不高。赵婕妤是正三品,在明光宫里是名副其实的主位,另有一个美人和两个宝林住在后院的配殿。
沈如意回宫便吩咐沐浴更衣,泡在黄花梨木的浴桶里,从宫女招三不招四的谈话里,她囫囵听了个大概。
今日带出去的两个宫女说起话来肆无忌惮,似是赵婕妤的心腹人,沈如意没有原身的记忆,迟早难免露了马脚,是以早在乘软轿回宫的路上便想好了对策。于是一边拨弄浴桶里的水,一边神情恍惚地直道从池子里被人捞出来后,有很多事都想不起来。
“不知是不是伤到了脑子。”沈如意幽幽叹道。
这俩宫女一高一矮,高的容长脸,一张元宝嘴,时刻往上翘着,因此被赐名袁宝。另一个年纪小些,脸蛋团乎乎十分喜气,名唤袁喜。
二人闻言对视,俱是一惊,就她们婕妤这脑子本来就不大够用,是真经不起再伤了!
“那婕妤还记得什么?”袁喜心惊胆战地问。
沈如意沉\吟半晌,眨着一双无辜的水眸。“我只记得……我是皇上的婕妤,皇上待我很好。”
袁宝憋了几憋,终于没忍住。“婕妤咋尽记这些没用的啊,这谁不知道?”眼瞅着沈如意眸色陡然变深,她连忙又道:“皇上的秉性喜好婕妤也还记得?”
沈如意仔细回想,她在做皇后的时候,章和帝登基之初先帝留下的辅臣大政每日轮流教导皇帝处理国政,再不然就是听经筵日讲。而她则处理宫务,聚到一起除了用膳,就是床上那些事儿。
章和帝那时才开荤不久,似乎很是沉迷那些事,花样很多……
“婕妤?”袁宝看沈如意那张往事不堪回首的脸,一时摸不清这算记得还是不记得。
“不太……记得……”沈如意咬唇。
袁宝嘴角抽搐,这还不如直接就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只是看着自家婕妤那张蠢脸可怜兮兮的,她强忍住满腹的抱怨,反过来安慰道:“婕妤一时受到惊吓,兴许过阵子就想起来了。再者,有奴婢和袁喜在婕妤身边,您只管放心。”
说着,扶沐浴完毕的沈如意起身,换上干净的宫装。
沈如意从善如流,却也被袁宝一脸的慈母光辉给震住了,强忍住身体一层层起的鸡皮疙瘩,听袁宝讲那过去的事情……
不多时,便听太监在外面传话,董贵妃因婕妤落水,特意派了御医诊脉。
沈如意淡淡一笑,明白董贵妃这是不愿落人口实,再厌恶她,面子上的事还是做的滴水不漏的。于是简单梳洗一番,便吩咐将人请了进来。随御医同来的还有两名医女,另有两个内官监太监。
沈如意的身体没有大碍,御医便开了几副去寒气的汤药。
一番折腾过后,袁宝送走了御医一行人,此时已是下午申时末。她前脚回宫,后脚便听宫外太监扯高嗓门嘹亮的唱驾:“皇上驾到!”
沈如意心头猛地一阵狂跳,根本没给她平复心情的时间,就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乌泱泱一堆人便走进了明光宫,最前面的正是身着深绿色皇帝常服的章和帝萧衍,束发金冠,一双狭长的丹凤眼。
她初次见他,他只有十四岁,身上穿着厚重的龙袍,脸上却是不相称的青涩。
如今他也不过十九岁,却已是气度慑人。
沈如意来不及多想,连忙上前跪迎皇帝,不过膝盖还未挨到地就被章和帝一把扶了起来。
“爱妃怎地突然这般多礼?”萧衍声音清朗,隐隐含着笑意。“可是掉进水里吓坏了?”
章和帝好武,善骑射,身材颀长,肩膀也宽。沈如意站直了身体也才到萧衍的耳下,视线所见便是他突出的喉结。
“怎么不说话?”他轻轻抬起沈如意的下颌,笑道:“莫不是掉进池子里,叫鱼把舌头给咬了去?”
沈如意身体一僵,以前做他的皇后,两人都是少男少女,她虽敬他却是不怕的。倒是前次重生——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她重生到了章和帝身边一个小太监的身上,那段日子他几乎崩溃,天天想自杀,连镜子也不敢照,澡也是不敢洗的。
可是晋宫的规矩,若有宫人妃嫔自杀,家人是要连坐的。
沈如意不知那小太监宫外有没有亲人,却不想因她之顾,连累旁人丢了性命,只好咬牙挺着。
谁知半个月没洗澡,没把自己熏着,倒给章和帝熏了个倒仰。
那时章和帝已亲政两年,与辅命大臣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成天斗智斗勇,当然多数以皇帝妥协告终。
章和帝开始了他的叛逆期,不听经筵,重用内侍,以制衡大臣。
这时皇帝身边得力的太监得到重用,纷纷升迁,腾出的地方自是要后来人填补。沈如意依当时原身累积下来的好人脉,被举荐到了皇帝跟前,结果第一天相安无事,第二天皇帝终于在她近身服侍之际被一股酸腐之气给熏着,一怒之下以仪容不整为由揍了十杖,逐出了长乐宫。
后来在病中养伤,她几乎被自己给熏吐了,实在忍无可忍终于才硬着头皮洗了次澡。
自从那一次之后,人生在她看来,再无难事……
病好后,她使钱找了门路去宫里的道观大高玄殿供职,那里少有人去,她三五不时地打扫也就是了,除了没有升迁的机会,日子倒也好混。只是好景不长,正月初一是道家元始天尊万寿,她忙着供奉,谁知就被供桌上掉下来的金盆给砸蒙了圈。
再醒过来,就在这被淹死的赵婕妤身上了。
沈如意估摸着上次被揍的心理阴影还没散,如今见了正主,恐惧的心思又给撩拨起来了。
“爱妃?”萧衍挑眉,半晌不见她回话,伸出食指杵了下沈如意的额头,然后又杵了一下,紧接着再杵了一下。“嗨,有人在吗?”
明光宫一众宫人默默地别开了视线,不忍卒睹眼前这惨烈的一幕。
妃子呆,皇帝傻,大晋的未来果然还是系在大臣们的裤腰带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