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流言散布出去之后,沈秋就蹲家里消停了起来。
过着自己小日子的他,还不知道朝廷之上已经是大闹了一场。
“沈大人,沈大人?”
老熟人李芳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李芳确实够意思,到了沈秋家,先说皇帝叫他进宫的事。然后就将早上朝堂上的事情和沈秋说了说。
听得沈秋惊讶的怎么都合不拢嘴,犹自不信的问了一句:“杨廷仪真的会倒?”
李芳一副老太太嫌弃人的模样道:“哎呀,沈大人怎么就不信呢,咱们是什么关系,我怎么可能骗你啊。”
这下子沈秋算是明白了,这事还是真的了,也不敢在含糊了,当即沈秋就答应进宫一趟。
沈秋与李芳已经合作了好多次,两人一上了马车就开始聊了起来,大致内容就是今天早朝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皇上,沈大人到了。”
李芳在门口一声通传之后,嘉靖便亲自开口让沈秋进来。
这时候的嘉靖正在和黄锦讨论证据的问题。
沈秋一来,嘉靖就笑道:“你应该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了吧。”
沈秋点了点头,好像是知道了。
“朕叫你来是有事想问你。”
沈秋答到:“臣知道的必然如实回答。”
嘉靖笑道:“这次的流言是你放的吧?”
沈秋闻言一愣,心道不至于啊,自己基本上没有亲自参与这件事情啊,没理由被人查到啊。
所以沈秋只好即不承认也不否认,含糊的问道:“皇上,这话从何说起啊。”
嘉靖与黄锦相视一笑,嘉靖道:“沈秋,欺君可是大罪,你自己掂量掂量。”
我去,沈秋心中大骂,可脸上还得笑嘻嘻才行。
算了算了,虽然不知道嘉靖怎么知道这事,既然嘉靖都这么说了,想必确实是有了证据。
沈秋也不在躲避,非常诚恳的说道:“这流言吧,确实是臣放出去的风声,不过……”
谁料到嘉靖突然变得很生气,怒道:“大胆沈秋,你污蔑朝廷重臣,该当何罪?”
沈秋被这一问给整懵逼了。
卧槽,这皇帝的脸说变就变,这真是伴君如伴虎啊。自己扳倒杨廷仪明显是对他有利啊,居然还被他这么质问,沈秋大感委屈啊。
沈秋赶忙准备解释一下。
嘉靖的举动让黄锦也是一愣,哎呀,他知道嘉靖明明高兴沈秋做的这事,怎么一下子又发怒起来了。
好在嘉靖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瞬间黄锦明白了嘉靖的用意,忍不住转过头去偷笑一阵。
此刻门口还有两位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的御前太监正在听着里面的动静。
李芳自然是关心自己搭档的安危,另外一位就纯粹是在听热闹了。
沈秋辩解道:“皇上,这都是臣自保的手段啊。”
“哦,自保,他们之前做什么事了?居然需要让你用这种方式自保。”
沈秋并不知道嘉靖对流言之事已经很清楚,只当嘉靖不知道这些事,于是尽量捡重点,将自己被流言中伤的事情说给了嘉靖。
这时嘉靖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一边听着沈秋的解释一边点头。
等沈秋说完,嘉靖质问沈秋道:“这说来说去,你只知道是有人散布流言,可你并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指使啊?你怎么确定就是杨廷仪啊?”
沈秋真想翻个白眼给嘉靖,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证据的好吧,有时候跟着感觉走就是了。
不过话不能这么说,于是沈秋解释道:“臣虽不知道具体由谁指使,但是通过已有线索顺藤摸瓜,很容易确定大致方向。
其实到这个程度,已经足以让臣做出反击了,因为具体是谁并没有那么重要,臣要的是敲山震虎而已。”
“好一个敲山震虎,那你可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
这种事情沈秋只能摊摊手,他实在是对如今这情况摸不清楚。
于是沈秋纳闷道:“对啊,皇上这事你没理由找我啊,我不过就是释放了一个流言,最多也就是让他们名声不太好。
真正动手的可是人家御史,这事找我没道理啊!”
嘉靖也难得笑了起来:“这么说好像和你确实没有什么关系。但是做什么事都要一股风气,没有你这股流言,也壮不了御史的胆啊。那就没有之后的事了啊。”
“好像有点道理,那这就是他们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沈秋一直在摆脱自己的责任,而嘉靖一直想把这责任推给沈秋,于是乎两个人居然就这么在里面争论起来。
十五岁的嘉靖,正是孩子气的时候,他觉得这样挺有意思。
沈秋倒不是觉得有意思,他纯粹是怕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堆到自己头上。将来会有不断地麻烦。
黄锦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笑着劝慰两人道:“皇上,沈大人,现在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咱们应该商量一下更重要的事了。”
很久以前这些事都是嘉靖和袁宗皋商议,现在却只能在沈秋霍韬方献夫几人来商议了。
至于费宏,嘉靖其实已经尝试过了。有长者之风,会规劝嘉靖,会为嘉靖解围,但就是不愿意出来挑头,站到嘉靖这一方来抗衡内阁。
故而嘉靖对于他,只能是敬重,而达不到袁宗皋那种信任。
正事,嘉靖还有什么正事能和沈秋聊?必然只有和杨廷仪有关的事情了。
嘉靖之所以叫沈秋来,其实一个原因是想向沈秋分享这一场变故的结果,其次就是想和沈秋讨论接下来的事情。
“沈秋,你说说朕接下来该怎么做?”
沈秋对朝中的事情基本上也大致了解了,杨廷仪这种情况,官是做到头了。
如今就是杨廷仪离开,文官一党失去一位大将。对于嘉靖一方来说,算是一个好事。
但是双方差距属实还是太大了,即便没有杨廷仪,双方分量差距还是非常大,不过只是因为有嘉靖的支撑,才得以勉励维持。
“皇上此刻应当笼络人心才是。”
“笼络人心?”嘉靖重复道。
“对。”接着沈秋点头分析道:“此刻正是皇上施恩之时。对于杨廷仪,陛下需要施恩,对于杨廷和也要施恩,而对于方凤更是需要施恩,只有这样以后得官员才敢于站出来直言。”
嘉靖极为聪慧,沈秋这么一说,他稍微一想就知道为什么。
不过他还是有点不爽的说道:“对方凤施恩,朕知道。赏其忠勇敢言,是给所有官员看的。
对杨廷和朕虽然不太愿意,但是也知道是应该要做的,无可厚非。
但是对于杨廷仪,朕觉得不宜格外施恩,如今证据确凿,还能降恩,朕觉得没法给天下正直官员一个交代。”
沈秋一听,笑道:“皇上能够如此见解,实在是大明官员的福气。
但是施恩有两种,一种是明恩,另一种就是隐恩。
明恩者,皇上施于方凤,以激励天下官员。
隐恩者,皇上施于杨廷仪,则可消弭其怨妄之心。
施于杨廷和……”
沈秋说到这里,露出一副坏坏的笑容。
而嘉靖听到这里,也听明白沈秋话语中的意思。同时也露出了一个非常猥琐的笑容。
看着黄锦带着御前太监朝着内阁方向去了,嘉靖与沈秋同时露出一个他们互相能够理解的笑容。
去传达皇帝意思的黄锦,当然也知道嘉靖想的什么。
故而一到内阁,就表现的非常低调。
这个时候内阁门口的杨廷仪已经翻完账本,陷入深思。
黄锦本来想给他打个招呼,结果发现杨廷仪正愣愣出神,伸手晃了晃,发现杨廷仪没有反应,就收起打招呼的心思。
直直朝着后面房间进去,现在杨廷和三人还在讨论之中。不过基本上都是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对于现在的局面,已经没有太大的益处,无非是让杨廷仪能够保有一点体面。
黄锦一踏进内阁大门,里面三位重臣就立马起身相迎。
见面客套之后,黄锦用着一副诚挚的嗓门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杨先生,我这次是受皇上的指派,前来给三位先生来传达意思的。”
三人一听,马上做出一副跪拜接旨的动作。
黄锦赶忙制止三人道:“三位先生不要这么隆重,皇上说了这不是口谕,也不是圣旨,几位大人听听就算了。”
见三人打消了跪拜的念头,黄锦才慢慢说出了嘉靖的意思。
“杨先生,皇上说了,左侍郎虽然这事做的过分了,但是无论是左侍郎还是先生您,都是为国勤勤恳恳数十年,都是劳苦功高的良臣。
皇上说了,咱们朱家不亏待为咱们出过力的人。所以皇上希望左侍郎这件事,三位先生能够从轻处理。”
内阁三人都一直安安静静的听着黄锦的话,边听边思索这话中的意思。
当然嘉靖的话分了两头,黄锦这只是说了第一段。
“当然皇上也说了,方御史那边希望内阁能给他一个按照惯例的升赏,好激励朝廷官员的惩恶扬善之风。”
说完黄锦就拱拱手道:“几位先生,皇上的话,在下已经带到了,我这就回去复命,其他的事就劳烦几位先生费心了。”
杨廷和几人自然是赶忙表示皇上的话,自然照办。
黄锦出门的时候杨廷和一直相送到门口,并且对黄锦说道:“黄公公请代老朽转告皇上,谢皇上对我兄弟二人的开恩。然而国法无情,廷仪此次做出这等事情,自然要得到相应的惩罚,不然这大明官场,朝廷上下还要法纪做什么?
至于方御史那边,请皇上放心,即使皇上不说,我们也会按照惯例给予升赏,这是内阁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黄锦赶忙点头道:“皇上就是知道几位先生会秉公处理,这才特意让我跑过来给几位大人说一声,左侍郎是为国家做过事情的,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皇上希望左侍郎后面的事情不要太难看。”
说到这里,杨廷和只是一阵叹息。
这时几人也已经走到了门口,黄锦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杨廷仪,本想打个招呼,但是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是和杨廷和几人,互相看了看,最后都无奈的摇了摇头。
几人送黄锦离开,正打算转身回去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杨廷仪突然说话了。
不过只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这是一个阴谋,绝对是阴谋。”
就这样杨廷仪一边说着这话,一边自顾自的就走了。
费宏看了看那失魂落魄的背影,赶忙朝着内阁门口值守的文吏说道:“去叫两个人跟着左侍郎,把他安全送回家去。”
内阁的大人们,只有在议事的时候会聚在一个大房间里,平时都有各自的小房间。
事情处理完毕之后,三人也就散伙各回各自的房间,处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杨廷和刚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回自己桌子边,只来得及用手指按了按一直发疼的太阳穴。就见蒋冕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还不忘顺手把房门给关上了。
“你这是……”杨廷和只来得及问出这三个字,就看见蒋冕冲着自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后蒋冕来到杨廷仪书桌面前,小声说明来意。
原来蒋冕对今天的事情,还有一些话没有说,只是先前碍于费宏在场不好明说,所以才在大家各自散开之后跑了过来。
“介夫,你就不奇怪方凤一个小小御史,怎么弄到这么详细的证据吗?”
有一种情况叫做灯下黑,不是杨廷和看不出来这事,只是因为他这一天压根就没有闲下来,还没来得及往哪一些方面去想。
被蒋冕这一提醒,杨廷和立马想到了这些关节处。
对啊,方凤递交上来的证据,确实真实无疑。然也如蒋冕所说,回头一想,这证据也确实太过充分与完整。
无论让谁看了都无法做出反驳,即便是杨廷仪本人看了也只是试图从中找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足以见这里面的证据是多么的铁证如山。
那么问题来了,他一个小御史,没有人给他打下手,帮他辅助调查案件,怎么能做到这种这么完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