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栖梧拒绝后,姜羲也没有再坚持。毕竟栖梧孤身出来闯荡,必然会遇上无数状况,她哪怕能帮他一时,也帮不了他一世。
与栖梧道别分开之前,姜羲告知了栖梧她家的位置,让他若是遇上麻烦,就去她家或者国子监找她,栖梧这次没有拒绝,还认真地说到时候一定去找她。
栖梧走后,姜羲独自前往桂春楼,因着路上耽搁那么一遭,她抵达桂春楼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桂春楼不愧是长安最好的几间酒楼之一。
即将入暮的昏暗天色下,五层楼高、三楼相向,由飞桥栏槛连接起来的桂春楼,在灯烛照耀下通透晃眼如人间华宫。
姜羲上次与他们也来过桂春楼,她的这些同窗们大多是家中显赫不差钱的,就算来的是桂春楼,也定要包下一整层楼才行。上次来包的是四层,但是今日包下的是第二层,听酒楼小厮说上面三层都被人给包下了。
这般阔绰的手趣÷阁,姜羲想,应该是朝中某位权贵或重臣吧。
她记挂着时间,上楼的脚步有些仓促,也没注意到楼上有人下来,在拐角处不小心撞到了人身上。
“小心点!”对方的随从立即厉声呵斥道,“走路不长眼睛吗?”
“抱歉,您没事吧。”姜羲颔首问过后,看向被她撞到的那位年长男子——
看那泛白的头发胡须,应该已有六十多岁了,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松香色锦袍,比起腰上挂着的通透白玉比起来,这身打扮可以说是朴素了,可周身威严深沉的气势绝对是常年发号施令蕴养出来的,不是一般的显贵。
而那双隐含着浓浓煞气的双目,与年龄不符合的精壮高大身材,以及手掌无意间露出来的厚厚茧子,姜羲判断,这位应该是个武将出身的大臣。
“无碍,这小郎君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对方制止了随从的大惊小怪,对姜羲道,“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一点小事而已。”
姜羲谢过对方的不计较,正打算与这位老人错身离开的时候。
“阿九!”
熟悉的声音,莫非是……
“阿七?”
站在楼梯上的姜羲因喜悦望向好友时,整个桂春楼的一层大堂,喧闹声也逐渐削弱了下来,众人怔怔地看着桂春楼的大门缓缓踏入一人——他来了,携风带月,衣袂流云,踏着流波而至,周身脱尘出世的气息更是生生将这片喧闹声乐涤荡出三丈清净之地。
“宁十九郎……”不知道是谁喃喃出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姜羲却没有听到,她只是单纯地沉浸在长安重逢好友的喜悦当中,几步从楼梯上跳下来,脚步轻快——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对了,你说你是长安人士来着,之前跟我道别就是要回长安,难怪能在这里遇见你!”
姜羲恍然大悟的语气让宁玘偏了偏头,白绸发带从肩上滑落。
“嗯?”
“怎么了?”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不知道你是谁了,你不是阿七吗?”
姜羲的回答让宁玘有些哭笑不得。
“上次我道别跟你说的话,你没有好好记着?”
“什么话?”姜羲当时只有好友连连道别离开的悲伤,却记不清楚阿七说了些什么了。
“我说……”宁玘刚开口。
“十九郎。”在楼梯上与姜羲撞到的老人沉稳地踩着步子走过来。
宁玘越过姜羲看到了对方,有些惊讶:“柳公。”
“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你唤我伯父便是,何须这般客气?”柳淮南面庞多了柔和笑意,“原来这小郎君是你的好友啊。”
“是。”宁玘顺势给姜羲介绍,“这位是成国公,柳淮南。”
姜羲懵懂地跟着行礼:“见过柳公。”
“哈哈,我们也算是不撞不相识了。”因着宁玘,柳淮南对姜羲的态度也慈爱起来,“难得听说十九郎还会与同辈人交好,想来你也应当是个出类拔萃的,看你的衣裳,是国子监的学生?”
“是,学生姜羲,正在国子学就读。”
“国子学是个能学到东西的好地方,你小小年纪能够进去,自然应当潜心进学,未来成为我大云的肱骨之才。”
面对柳淮南的勉励,姜羲自然是应下了。
就是她心里有些好奇——阿七的七,原来不是指的他在家中行七,他反倒行十九……唔,十九郎听着有些熟悉。
柳淮南重新看向宁玘:“上次宁府的宴会也没见着你,难得你回长安,不如上楼去与你的叔伯们见一见?”
长者相邀,宁玘自然不敢拒绝。
“能不能让我的好友姜九同行?”
“当然可以。”
姜羲有些懵,她听到了宁府,听到了十九郎……阿七的身份该不会是她猜测的那般吧?
姜羲摇摇头,觉得不可思议,沉浸在思绪中,连被宁玘拉去楼上重臣们的宴会走了一遭都没什么感觉,更没发觉她借着宁玘的光,在一些权贵大臣们面前露了脸,现在大家都知道鲜少与同辈人交好的宁十九郎,唯一承认的好友便是国子学的姜九郎了!
姜羲先一步从楼上下来时,刚好撞上站在楼梯处张望的柳自怀。
“九郎!你可算是来了!”他小跑着过来,“你不是说路上去买些点心吗?怎么耽搁了这么久,我们担心得酒都不敢喝,都准备出去找你了……哎不对,你怎么是从楼上下来了?我听说楼上被人包下来了啊?”
姜羲没回答柳自怀的疑惑,反而问他:“那位宁十九郎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宁玘啊,字怀瑾。怎么了?”柳自怀忽的想起什么,安慰地拍拍姜羲的肩膀,“是不是还记着青山那事儿呢,哎,人家宁十九郎本来做事就任性,连我阿爹的面子都未必给呢,想不来就不来也不奇怪,毕竟人家是名满天下的宁十九郎……宁!宁十九郎!”
柳自怀愕然地瞪着顺着楼梯走下来的宁玘,声音都在忍不住哆嗦!
恰好二层聚会的国子学同窗们听到外面动静,推门走了出来:
“柳自怀,是不是九郎来了,她来了可要先罚酒三杯……宁!宁十九郎!”
连惊讶都是异口同声的,一群人齐刷刷地瞪大眼睛,都以为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宁十九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宁玘看出了他们的疑惑:“我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
这问是对着姜羲的。
此时姜羲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宁玘……阿七,那个所谓的七,不是行七,而是宁玘的玘(qi),取的同音罢了。
她看宁玘的眼神也颇为复杂,顺便回答他的问题,诚实地点头:“没错,你出现在这里,非常的奇怪……不,是令人惊讶。”
宁玘忽的笑开,就像微风吹皱湖面上倒映的月亮——
“可我来,是为了见你呀。”
姜羲愣了一下。
而她身后的柳自怀,国子学众人,则齐齐张大了嘴巴。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柳自怀在背后疯狂地扯姜羲的袖角,压低声音发出喋喋不休的追问:“你跟宁十九郎认识?你居然跟宁十九郎认识?为什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啊!”
姜羲从柳自怀手里救回可怜巴巴的袖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时,宁玘已经替她解释了。
“阿九与我在来长安之前就认识了,我们是好友。”
柳自怀对上宁玘的双眼,莫名有些心虚——与宁玘生在同一时代的年轻人,很难不在这样的人面前自惭形秽。
不过宁玘却至始至终没有骄子的矜傲,反而温和地有些不可思议。
姜羲摸摸鼻子,与宁玘被一起簇拥进了包厢里。
二层被包下来后,所有包厢隔门被打开,几间包厢连成一片后成了开阔宽敞的大厅,有序摆放的桌案后已经坐了不少人,姜羲进来的时候,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朝他们看来,那夹杂着震惊、兴奋、意外等等情绪,第一次让姜羲感觉到了压力的存在。
“宁十九郎?”
“是宁十九郎没错吧!”
“他怎么会和姜九郎一起来?”
“我就知道青山时的传闻是真的!”
“不过看他们两人的样子颇为熟悉,不像是第一次见呀!”
“刚刚宁十九郎说与九郎早就认识了,在九郎来长安之前就是好友呢!”
……少年们八卦起来,一点儿也不比小娘子们弱。
何况这话题的主人公,还是最近几日长安城里议论纷纷的宁玘与姜羲!有谁能忍住不好奇的?
姜羲实在是有些绷不住了,有意扯开话题,拉着柳自怀问怎么没见盛六跟穆十三。
“今日宫中有宴请,他们进宫去了……下午不是跟你说过吗?”
“是吗?呵呵,我忘了。”
姜羲干巴巴地笑着,面对视线压力反倒越来越坦然了。
不就是脸皮厚一点吗?这东西她从来都不缺!
“咳咳,阿七,我们去那边坐吧。”姜羲决定不再理会这些八卦的同窗。
宁玘本就是为了见姜羲而来,听她的提议,自是欣然同意。
柳自怀也总算从震惊中清醒了,站出来打断了众人对姜羲宁玘好奇的打量,唤来人上酒菜,顺便叫上了必不可少的乐师跟舞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