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一晚，白月和我约好要在海边会合，然后将娘、老楚、小衡、小芷他们送走。
夜里戌时和丑时之间是水晶宫城防最弱的时候，加上大婚在即整座西海都忙于为他们的三殿下操办婚事，这妖一高兴起来更容易放松警惕。尽管水流云治下严谨算是出了名的，但听说水晶宫能有今日的繁华，它背后真正的主子还是氺慕凌。所以尽管氺慕凌只是娶个妾室，但毕竟是殿下头一回娶亲，水晶宫和龙玉宫的小妖们个个都重视的跟自家嫁女儿似的，忙的脚不停蹄、不亦乐乎。
嘱咐好他们只带一些必要物件，其它能舍的都舍了，毕竟是要亡命天涯的人。老楚挑来挑去，卷了一袋子锅碗瓢盆扛在肩上，末了腰间还插一把菜刀。我和小芷看的目瞪口呆，还是小衡比较了解他，说老楚是那种衣服鞋袜可以不要，但到哪都得带着他那些吃饭的家伙，不然夜里会睡不着觉的。因此，我也就笑笑都让他拿着了。
娘拉着我的手问：“月儿，你的包袱呢？”
我拿了一袋子银两放到她手里，双手握住她的手说：“娘，你们先走，我办完事之后就去找你们。”
她惊的瞳孔骤张，反握过我的手问：“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月儿，你若不走，娘也留下来陪你。”
“你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了，你们今晚必须走。娘，月儿答应你，一定会去找你们的。”
“可是......”
“别可是了。什么也不要问，不要多想，听月儿的，好吗？”
她眼里噙着泪，想点头又想摇头。一把抱住我说：“娘不能拖累你，娘都听你的。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一定要好好的，要来找我们。无论多久，娘都会等你，等着你回家。娘给你做好吃的......”说到后来，已经呜咽一片，泣不成声了。
我抹了抹眼角，拍拍她的后背：“又不是生离死别，娘你别哭了。”然后取下绿灵，转身吩咐小芷说，“小芷，我把他们交给你了。一会我送你们去海边约定的地点，白月会在那里接你们离开。这是绿灵，可以帮你们隐身避开妖怪们的视线......”
“不！我不走。”小芷气鼓鼓地看着我，她一点也没想过，我要连她也一起送走。
“你必须走。把大家交给白月我不能完全放心，娘、老楚和小衡都是普通人，只有你有能力保护他们。你肩上扛得责任比我还重，你明不明白？”
“姐姐......”小芷耸着鼻子，哭红了眼睛，一副害怕会生离死别的模样。
“别忘了去找火虞夜，要回你的肉身，还有黑炭。”
叮嘱完之后，我让大家准备好动身。守门的那两只妖怪，一早便让尾离在暗地里干掉了。这段时间他和那两只妖怪一样，一直都守在水流云附近，我见他像是真的铁了心要跟着我，心想也许浪子回头金不换，正好借机试一试他。前几日我嘱咐他找个机会灭了那两只小妖，他倒是不负重托，也没有多问。尽管如此，这次大逃亡，我还是不敢让他参与进来，毕竟他也曾几次三番的害过我，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让家人犯险。
“关小月，你是想逃婚吗？”
刚打开大门，便被一群小妖堵在了门前。声音来自身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吃惊地望着立在不远处半空中的男子，只见他一袭蓝衣，锦冠束带，俊美出尘，蓝色妖眸冰寒料峭，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的邪魅。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氺慕凌！
他一挥手将大门关上，我挪步上前将众人挡在自己身后，神色冷肃。明明做的天衣无缝，可他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难道是尾离？不，尾离根本不知道我们今夜要逃亡，我甚至将他也提前支开了去。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是谁走漏了风声？
我正了正脸色，扯起嘴角弯成一个弧度：“殿下果然耳目众多，关月儿自愧不如。不过我想殿下是误会了，我没有半分要逃婚的意思。”
“哦？是吗？看来想让你说实话，得用点手段才行。”他的眸光和声音，都如千年冰雪一般，是种深入骨髓的冷。只见他如鹰爪一般伸出一只手，瞬间就有一阵黑色旋风刮了过来，还没等对方睁开眼睛细看，老楚已经被他牢牢地锁住了咽喉，吊在半空中挣脱不得，急的两条腿一通乱蹬。
“住手。快放了他。”我上前一步，对他怒目而视。
“放了他？哼。”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老楚被他掐的嘴巴大张，脸色憋的血红血红，他却半点要松手的意思也没有。
这不像是开玩笑，也不是种警告，而是真的想要他的命。我心道不好，忙弯弓搭箭，直指他额心处，整张脸都是冷的：“快放了他，否则我杀了你！”
他仿佛一点也不在意，扯起的嘴角全然是藐视。手继续在收紧，老楚已经连蹬腿的力气都没了，两眼珠子直往外翻，脑袋肿成了球状。
心脏猛地一缩，惊得金翎箭都不受控制地破空而去，我恨意满满地朝他射了三箭，他徒手接了我两支箭，第三支擦破了他手上的一小块皮。氺慕凌眉心一蹙，似十分不悦，手下一个用力，“咯吱”一声扭断了老楚的脖子。
“不要！”娘和小衡失声尖叫，目瞪斗大，嘴不能合。
老楚仍吊在他手里，半歪着脑袋，眼珠子瞪的滚圆滚圆，双腿直直垂了下来，俨然成了一具尸......
空气瞬间凝滞，时间仿佛静止，鼻间溢满了腥甜的血腥味。我摇摇头，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老楚腰间别着的那柄亮闪闪的菜刀，从半空中跌落下来，砸在了地面上，静悄悄的屋子里，仿佛听到一声铿锵的巨响，惊得所有人都停住了呼吸。
还没有从这场惊骇中拔出魂来，却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小衡提着那把菜刀不要命似的冲了过去，还没来得及靠近氺慕凌，就已经被他擒在了手心里。同样地动作，同样的杀戮，同样的冷酷无情。难道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氺慕凌？
我咬牙切齿地冲他放箭，一双眼睛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剁成肉沫喂给狗吃。小芷一声怒吼，摇身变回原形，一只巨大的银狐跃地而起，龇牙咧嘴地朝着那个嗜血的恶魔扑杀过去，虽然几次三番被他的灵力反击回来，却仍是不依不饶地再次反扑回去，一对厉爪疯了似的在他周围撕扯。被锁喉的小衡挣扎了半响，已然呈了虚脱状，只有眼睛还瞪的鼓鼓地。眼睁睁看着小芷被打的遍体凌伤，还依旧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救他，小衡望着小芷的眼睛，用唇语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走......别管我......快走......”那眼神没有半点儿悲怨，只有无穷无尽地恳求。
“不，我不走。我要救你，一定要救你。”小芷一边扑杀，一边用眼神回敬他。
每射出一箭，都被他用灵力设下的结界给挡了回来，这样下去根本伤不了他！情急攻心，一怒之下，我取下一支箭，划破手心，用灵力将血包裹在整支箭上，然后凝神静气，汇集体内灵力，对准他的胸口，拼尽全力射了出去。箭如破竹，刺穿结界，他略显吃惊地侧身一避，金翎箭险险擦过他的胸口，划破他的锦衣。小芷见我破了结界，又成功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纵身猛扑过去，一口咬在他胳膊上。氺慕凌吃痛，用力甩开小芷，手一松连带小衡一起滚到了地上。小衡咳嗽不止，刚拼命吸进几口空气，便看见一团火球朝着小芷的后背飞射而来，他想也没想就翻身挡在了她的身前。“噗”的一声，口中吐血，瘫倒在地。
小芷一脸愕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衡，伸手将他扶起，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唇角的血渍，泪如雨下。
小衡冲她笑笑说：“没事儿......我们会逃走的......还要开一家饭馆，用你的名字好不好......好高兴......你要，好好地......”
小芷抱着他失声痛哭。“小衡，不要，不要死，不要......”
娘走到小芷身边，将她抱在怀里，对那个杀人凶手道：“放过这些孩子，你想要怎么样都行。为什么一定要杀戮，佛祖不会原谅你的。”
氺慕凌不屑，双脚落地后紧紧看着我说：“你真以为我想要娶你？别做梦了，区区一介凡女，还想做我氺慕凌的女人！”
我双拳紧握，恨红了眼眸：“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嘲笑我的不自量力吗？”
“不，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白灵。只有杀了他们，你才会深受刺激，只有你受了刺激，才有可能激发你体内的灵力，让白灵的灵识早日苏醒。灵识一旦苏醒，我便可以据为已用，到时候，任他天地鬼神，还不都唯我独尊。”
“这就是你的目的？！”简直丧心病狂。他朝娘和小芷一步步逼近，我伸开双手将她们护在身后，“除非我死，绝不会让你动她们。”
手心被自己掐出了血痕，我将灵力聚集在掌心，待他接近时给他致命一击。谁知，他硬生生接了我一掌，同时也给我了一掌，我一个踉跄后退几步，“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疼地额头冷汗涔涔。
他冷冷一笑，趁我不备抓起静元和小芷分别托在了掌心，那两道灵力像是两个捆妖索，将她二人紧紧束缚住，别说挣扎，就连动弹都不能。
我惊慌失措，捂着胸口瞪向他，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别杀她们！我帮你找回白灵的灵识，你放了她们。”
他还在犹豫之际，我已用灵力幻出一柄剑，一剑刺向他的胸口。
我一个字一字的说着：“那一日，你还指着一盘菜问老楚，锅包肉是什么？那一日，我请你吃月饼，你嫌弃我做的太难吃。那一日，你还送我半块玉玲珑，说十日之后来娶我......如果那个才是氺慕凌，面前这个嗜血狂魔又是何人？”
氺慕凌淡淡地看了看我，整个身子往后退去，剑刺入的地方一点一点地愈合。他只说了句：“好，明日你若还敢嫁，我便娶你。”说完，一缕黑烟飘过，他带着娘和小芷消失在我眼前。
剑掉在了地上，我也瘫软在地。眼前躺着两具惨死的尸首，一个是老楚的，一个是小衡的。我试着用手将他俩的眼睛合上，可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睁大了眼睛地看着我，似乎在问我，何时才能带他们离开？
夜里，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在院子里面挖了一个洞，每一堆土都是用手一下一下地扒开、刨松、捧起、扔出洞外，这个动作持续了很久很久，刚开始还觉得指尖有些钝痛，但后来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感觉了。白月赶到的时候，一脸错愕地看着我，她问什么我都不想回答，只是一直挖一直挖，直到那个洞足够放进去两具尸体的时候，我才停了下来。将老楚和小衡拖到洞里面，呆呆的看了几眼，然后再一掊土一掊土地撒上去，直到天快要亮了才将他们埋好。
“老楚，小衡，整座西海只有这里有土，把你们埋在黄土下会比较接地气。小月今天要出嫁了，你们送一送我可好？......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的。报完仇，我就带着娘和小芷离开西海，可能再也不能回来看你们了。”
“月儿......”白月看了看我，似乎想说些安慰的话，想了想却又欲言又止。
我看着菜园子里那一条一条绿幽幽的藤蔓，惨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你看，那些藤蔓长的多好，再等上几个月，上面就会结满瓜果。到时候，娘和小芷一定会高高兴兴地摘下满满一箩筐。老楚喜欢炫耀厨艺，新鲜的瓜果和蔬菜到他手里，就像变戏法似的又好看又好吃。不过他最担心的，还是小衡能不能娶上个漂亮的小媳妇。小衡总是偷偷摸摸地对小芷好，而小芷心里又有一道不能愈合的痂。”
白月望着我，自言自语地说：“每一个不能好好去爱的人，心里面都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我回眸见她，她却凝声道：“公子已到西海。”